第 1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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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儿程铮自然知道,便就又思索了一阵,只往那两三个月前的朝会上想,这才蓦然想起来这西北的官员仿若是上过折子说过此事的。

    只那时的折子却是例行的报告而已,言说虽是有一个月余没有雨了,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儿,这井里河里的水总能够支撑过去的,因此西北一切都好,还请圣上安心。

    故而便没有在朝中掀起什么大的风浪,竟是连皇帝减赋的旨意都没等到便被官员任调的风波淹没了过去。

    可现在听来,这事儿却仿佛不是这么简单的?

    程铮便有些糊涂了,只向着这陈柏再次询问道:“你说的有雨,可是真的有雨了?那地里的庄稼……可还活着?”

    那陈柏老实道:“前些日子是下了几场的雨了,这地里的庄稼看着虽不好,却还存活着呢。”

    ……便是说这折子没骗人罢?

    程铮又一想:“那你可是进京来告御状的?告这西北的官员私自加重了赋税?”

    陈柏便奇怪的一抬头,只憨实道:“还能这样?小人却没有想那许多呢。”

    程铮便就又觉得这嗓子眼有些痒——似乎有骂些什么的冲动。

    但他到底忍住了,就咬牙切齿的将那骂人的话在舌尖滚过几轮,这才道:“……那你进京来是想作甚?”

    陈柏看上去似乎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了,他的眼珠子四下里溜了一溜,只看着程铮书房中的摆设且停留了一阵,但相比贪婪,他目光中更多的却是一种掩饰什么的仓皇。

    就在程铮近乎于忍无可忍的时候,那陈柏终于低声道:“我家去年便欠下了三斗的税,还是好说歹说才同意今年用五斗还上,这就是说今年我家得上交十五斗才可以……只小的哪里去找这许多的粮食?再加上今年的那一场旱,便是只有十斗也交不上!因此我想了又想……干脆——”

    “干脆?”说的程铮也是困惑了,只追问道:“干脆什么?你倒是说啊!”

    “小的……小的……”陈柏喏嗫了几声,终于放弃了一般的大声道:“小的左右合计了也合计不上今年要交的粮食,便索性带着老娘和婆娘偷偷跑了!”

    程铮:“……”

    一时间他只觉得眼前有些发昏——

    这陈柏带着一家老小跑路了?

    这是什么?

    这是逃户!

    陈柏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军户!而一旦一家军户成为了逃户,那可不是什么坐牢流放便能够解决问题的!至少都是个监后斩!

    也就是说……在程铮的面前,跪的是一个注定要压上刑场的逃犯。

    这个想法使得程铮岂止是眼前有些发昏,他简直是有些眼前发黑了!

    便就混混沌沌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脚步绵软的摸到那椅子边坐下了,又想了一想才问道:“那你进京……来找孤……不,是找穆家,你找穆家是为了什么?你可知你现在的身份?你不去找个地方猫着,却进京来做什么?”

    那陈柏就是一笑,这笑容里竟是有了几分狡黠的意味了:“太子老爷,我便再是一个逃户,可出了家乡那亩地儿却又有谁认得我?因此便是进了京也不要紧,且那戏文里不是常唱‘灯下黑’吗?小的便是再不识字,这戏曲儿总也是听得懂的。”

    ……懂你个大头鬼!

    程铮竟是再忍不住了,就抄起方几上摆设的茶蛊对着那陈柏直直的掷了过去。

    陈柏倒也不傻,只偏头一让便就让开了这个茶蛊,然后人咚的一声就将头撞在了地上:“大老爷息怒,太子大老爷息怒啊!小的,小的只是想着这穆家可是大将军!若是有穆家照抚着,小的便……便……”

    “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吧?”程铮就冷笑:“在孤身上你也是打着同样的主意了?”

    陈柏便脖子一缩不说话了。

    那程铮登时更气了些,便就要摸着另一个茶蛊砸过去。

    只到底被常青拦下了。

    常青就将程铮的腿抱住,只劝道:“我的太子爷,这事儿哪里值得您这般生气?奴婢便叫人将他打出去便是,您且千万珍重着自己的身子!”

    程铮便就咬牙,只将手上的茶蛊往地上一掼,就伴着那清脆的声音嘶吼道:“打出去!立刻打出去!”

    常青连忙就连滚带爬的起身,就要往门口奔去,却不想那陈柏起身比他更快,只一叠声的叫着:“小的就滚,小的这就滚,还请老爷大肚一些,别送小的去见官!”

    程铮:“……”

    常青:“……”

    便就看着那陈柏一路冲出了小院。

    也直看得常青惴惴回头,惴惴询问道:“……殿下?”

    “……罢,”程铮咬牙,只连连捶了一捶方几,这才道:“自有护院将他拿下!你便去说……说是孤的意思,无需送官,只打他三十板子让他不许说出去就是。”

    ……因为一旦送官自己便就说不清了!

    常青且有些似懂非懂,便就应了一声,只躬身退出去了。

    而等常青一走,这屋子里便只留下程铮一人,他看着那满地的狼藉,只觉得有些无稽,好似有人粉面油头的在自己的书房中唱了一出戏:唱功荒腔走板,辞藻荒谬不堪,而自己——

    却还一时被唬住了?

    常青虽说是幼年便进宫的,但到底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不然也不会走这断子绝孙的路不是?

    便就轻轻上前两步,只在程铮的耳边轻声道:“却是这般呢!奴婢幼年时虽没下过田,但也帮着在田埂上转悠过,因此这地里的事儿也知道几分。听老人们说最重要的便是清明谷雨前后的雨水了……殿下虽身子金贵没接触过这些糙事儿,却也应该知道‘春雨贵如油’的说法罢?”

    或者说……为什么偏偏是今年?是诸位皇子将将分府出宫的眼下?

    程铮不想用阴谋论的想法往这个庄稼汉身上套,但他踩过的地雷太多了,多到他不得不时时刻刻的注意脚下,只唯恐走错了哪步路。

    而就在他用近乎于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时,陈柏却用很是憨厚的模样回答道:“若是寻常年头,我们上山下湖打点东西,总也能将日子糊弄过去,可今年却……却着实没有办法了。”

    程铮只皱眉一想:“仿佛是听说过?但不是说前阵子已经下过一场雨解了旱情吗?”

    陈柏就一声哀嚎:“那也不顶事儿啊大老爷!您是没有下过地的,便不知道过不了多久便是庄稼收成的时候了,就像是那人一样,长歪了骨头幼时还可以掰一掰,等到成大人了便再也掰不回去了!”

    程铮且听得混混沌沌恍恍惚惚,只觉得好似有些道理?可他着实是个没下过地的人,这到底是有理还是没理他也说不清,就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常青。

    “这不可能!”程铮几乎就下意识的驳斥道:“这西北军户的税收可是兵部和户部共同衡量的,自孤入朝之后从来就没有超过四斗的年岁!你竟是哄孤呢!”

    登时吓得陈柏便是一哆嗦,只道:“小人不敢啊!若我有一句假话,便让这老天收了我去!只……只仿若听爹提起过,在爷爷年轻时,这亩税……似乎是七斗……?”

    程铮:“……”

    “如何便没有办法了?”程铮更加不解:“今年……今年西北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儿啊?”

    “没有大事?”陈柏便唬了一跳:“今年西北的春天可有一阵子的大旱,地里的庄稼都渴得倒了一片,如何便叫没有大事儿了?”

    说得程铮的神色便是一震, 整个人蓦然就回神了:是了, 为何这陈柏今年才进京?

    其实严格的说起来这陈柏并不是来找他的,估计这人是来求助穆家, 又被穆家转手当蹴鞠踢给了自己……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陈柏既然已经在这十亩的重赋之下忍了半辈子了, 那今年如何便忍不了了?

    这一想之下更是觉得疑惑无比,就蹙眉想了一会儿, 这才斟酌道:“你说亩税十斗……你可知道是什么时候要你们交这么多的?可是上个月开始的?”

    那陈柏便抬头看他:“瞧太子老爷这话说的,自打小人下地开始这亩税便是十斗了,这都多少年了?哪里有什么上个月的下个月的说法?”

    无论是十斗还是七斗,这数字, 这操作……都他妈的诡异死了好吗?!

    朝廷什么时候定下过这么高的赋税了?赋税的作用的维护国家的基本运转而不是逼迫农民起义!定下七斗甚至十斗的赋税……皇帝是嫌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稳了吗?

    但就他思维被打击到都有些发散的时候,那边常青却是诶了一声:“这事儿奴婢却觉得不对劲……那汉子,你说你小时候这亩税便是十斗, 那你为何会等到今年才进京来找殿下?”

    便是这样也顶个屁用!

    听到陈柏的话,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且哽着一口气, 好似便要将他哽死一般难受且难以置信——

    160

    他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掰扯不清!

    程铮是太子,这朝中明面上的事儿不管怎么说都是绕不过他的, 而定田地赋税之事更是要公告天下, 便是想骗也骗不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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