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便就叹息一声。
而林海已是道：“只是夫人却是别过于担心了，不是我看不起两位内兄，只泰山大人过世之后贾家已是不如从前了，因此便是投靠了三皇子，只怕也不过为三皇子做些无关紧要之事，想来这般……应该是无甚要紧的，断不至于伤害到身家性命。”
林海这番分析很难听，但也是务实的难听，因为他已然知道此时再美的空话也抵不过一句实话。
只不想就在这句安慰之后贾敏却是一声惨笑，那声音凄厉得仿若夜桀，只一声便让林海觉得心中无端悲凉：“老爷当我不知道此事吗？大哥哥是个无才无志的，二哥哥，有志气却无才干。我本想着贾家这辈便就这样了，虽不得位极人臣可也出不了大差错，只需将子孙好生教导了，不愁没有来日，可谁曾想……谁曾想我那母兄——竟是个有大志向的呢！”
这话说得林海止不住的骇然，却也止不住的疑惑，只将那‘大志向’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未曾想明白，就道：“这事儿却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热便能成事的，便是岳母大人和内兄再是殷勤，可……”
可只怕三皇子也看不上他们啊！
这更是实话了，便是林海自己也没有想通太子看中了自己哪一点呢，那贾赦和贾政被三皇子看中？
没可能的。
贾敏就抬头看了林海一眼，那目光中几分悲痛几分绝望：“老爷说的是。只是老爷知道这点，难道我的母兄便不知道吗？”
林海更加难以理解了：“这知道了……不是一件好事吗？”
贾敏只惨笑一声：“若是由此让我那母兄有了自知之明，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却挡不住他们不死心！便是这条路被拦住了，他们也能找出别的路子呢。”
但虽是这样说，林海也不能明白：“别的路子？贾家此时便只有一个贾珠等着过童生试吧？夫人且不必担心，这童生试便是过了也不过是个秀才，以后还有的磨呢。”
“若他们肯走这样的正道，便是一时走偏了我也无甚话说，却不想他们……他们……”贾敏只捂住脸，就凄厉的一笑：“老爷可知道，我娘家……竟是在半年前就成为了这京城中的笑柄了。”
“这却是为何？”林海只皱眉：“半年前？半年前却是三位皇子出宫之时？难道贾家竟是在这时做了什么不曾？”
“是做了，却也不算做。”贾敏只将手撩下，遮掩在手心之后的脸庞显露了出来，那脸上的笑容端正得体却是无端的讥讽：“老爷当他们在皇子面前竟有这般的脸面不成？不，他们没脸，可正是因为没脸，他们竟是想出了一个寻常人家拍马也想不到的主意呢。”
林海讶然，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这话却是何意？——不是我看不起两位内兄，只是……只是素日里看着两位内兄俱是无甚大才干的，又如何便能够想到这‘寻常人家拍马也想不到的主意’了？？”
贾敏便是一声笑，声音讥讽中带着一点子的惨然，那惨然似有七八分的隐忍，却是让人更加的侧目：“老爷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知？贾家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之相了。只老爷却只想到了才干，却没想到有时人若是不要了那脸皮，也能做出常人所不能为事儿呢。”
说着声音便不由得降低了，只用着耳语一般的声音道：“您可知——他们竟是往家里招了几名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来教导元春呢。”
林海就皱眉，只一想便道：“元春？我恍惚记得这位姑娘是应该二内兄的大闺女？今年仿佛也该有十岁了罢？”
见贾敏默然不语却是一副默认的模样，林海便叹息一声，就又握了贾敏的手道：“我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只这事儿却不值得你这般生气。需知这宫里出来的嬷嬷在规矩上是极为森严的，因此若是能得她们的几年教导，对姑娘可是只有好处的！且宫里放出的人又能够有多少？这其中又有多少子曾经担当过教养之责？这样的人，多少人家可是抢也抢不到手的！岳家能为元春请到一位宫里的嬷嬷，可见是下了大气力的。便是我——日后有了闺女若是能请到一位宫里的嬷嬷来教导，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林海自以为这话情深意切，自然能宽慰了贾敏的心，可回望过去之时却发现贾敏却依旧板着一张脸只面无表情。
他不由便有些错愕，只想了一想，就咬咬牙：“且还有一句话儿呢，如今贾家这般可谓是高不成低不就，因此元春的……只怕也有些难办，可若是有了这嬷嬷，将来元春说亲之时只怕能抬起几分的身价！因而这般看来，这事儿却着实是你多心了。”
“老爷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吗？”贾敏却蓦然侧脸，尖着嗓子打断了林海的话：“这请宫中的嬷嬷自然是正理儿。可放着那些公主娘娘身边出来的，专门教导大家小姐的嬷嬷们不要，只专门去找那些管理过小选宫女的嬷嬷，可也是正理儿？”
林海：“……”
“……管理宫女的嬷嬷？”这下他是真的错愕不已了——这样的嬷嬷贾家请来干嘛？管教自家的下人？不是林海说，现在贾家已是积重难返，鞭策教养自家的男丁都尤嫌不足，怎会还有那心力来管教下人？
便就想要开口，只不等他开口，便看到贾敏已是偏了头，一双眸子冷冽如冰，又带着说不出的漠然与哀痛。
于是林海不禁就是一愣，只这愣之下脑子却终于回神了：
‘他们竟是往家里招了几名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来教导元春呢’。
‘可放着那些公主娘娘身边出来的，专门教导大家小姐的嬷嬷们不要，只专门去找那些管理过小选宫女的嬷嬷’。
这□□宫女的嬷嬷可不是来管教下人的，是来教导元春的！
可元春……怎么就需要管教下人的宫女来教导了？
见到林海面上已经是疑惑中带着一点子克制不住的惊吓了，贾敏便就轻声道：“今年的六七月……可正是宫中的小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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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急切，这话语便越发的焦躁，甚至于最后更是止不住的喘咳连连。
“却莫急。”林海就伸手将贾敏的背心轻轻的拍打了，安慰道：“骨肉之情，确是割不断的。”
待得夫妻二人收了泪，又相互拥抱了静了一会儿, 贾敏竟是含泪笑了：“老爷这般对我, 我便是立时死了竟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林海顿时便更加的惊吓了一些, 不过不等他想些什么能说能劝的, 便看到贾敏已是变了神色，那张煞白的俏脸竟是有些不怒自威的神色了：“老爷如今既然选定了那太子，那我自然是全力支持老爷的——只有一点，老爷却要千万答应我！不然……不然老爷还是予我一封休书罢！”
林海豁然色变，就急急的去捂贾敏的嘴：“不兴这样说！你我必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莫说休书了，便是你有什么不测，我也定然是不会再娶的。”
而贾敏已是转而道：“因此我要老爷答应我，若是翌日三皇子上位，那我自然随老爷同生死，可若是太子夺得大宝……那还请老爷在太子面前为贾府一众人等求得一条生路。”
林海不禁愕然：“一条……生路？”
“是！”见林海不答反问，贾敏便不由有些急了，只拽着林海的手道：“我知道贾家这样是必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不说太子……便是三皇子也未必会让他们讨得了好！可我知道得再清楚，也终究忘不了那血脉之情，忘不了那十月怀胎十余年养育的恩情！因此老爷，我并不打算为贾家多求什么——爵位家产这些我尽是不奢望的，只却不忍心看他们就此没了性命！”
若非……章太医？
这天下姓章的大夫或许或有千万人, 但是在此时, 会从林海口中说出来的章太医恐怕只会有一人。
太医院右院判。
说得贾敏更是泣涕涟涟，只是想到自己的所请，便到底按捺住了，只拉着林海的手郑重道：“如今对贾家……我却也无甚好说，只无论他们做什么，也不管他们最终选择站在谁人的身后，他们终归是我的血亲！”
林海只不说话，他便是料到了这点，才想着欺骗贾敏，却不想，还是失败了。
林海又如何听得贾敏这般的话语？不由觉得悲从中来, 便抱住贾敏狠狠的往怀中一摁, 喉咙里便发出了咯咯的哽咽之声。
听到林海这压抑的哭声, 贾敏的眼泪不由落得更急，就将手反抱住林海的背心，夫妻两个结结实实的抱头痛哭了一场。
可是——
‘若非章太医来看了眼，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贾敏不敢置信, 甚至于有了一种询问的冲动, 可只要一看到林海那躲闪的眼神，贾敏便知道自己已是什么都不必问了。
只不是不伤心的, 伤心林海逃避了这么久却依旧因为自己……
不免就悲啼一声，只拉住林海的手道：“老爷这样，却是让我死了罢！也好过承受这剜心之痛！”
也是太子的名帖上写着的那人。
林海还是动用了那张帖子吗？自己——或者说是林家终于还是走上了那条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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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林海, 贾敏的心中无疑要更加的难受一些, 但那种难受却是一种单纯的难受——她的确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因为就在林海的那句话之后，她便已经意识到或许……已经到了自己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贾敏并非不知道林海的这话有着偏颇的嫌疑, 毕竟那王太医是贾府……或者说是贾母请来的，贾敏不愿相信也永远不会相信贾母会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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