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将军令与秋子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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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那几个饼塞进我手里,转身又反悔灶房,从里头端出一只粗陶的双耳锅来,一面嚷着,“烫,快躲开。”

    鲜香跟着他一同从灶房里冲了出来,师父几步就到了正殿那屋,将陶锅重重地置在案上,又将烹茶的泥路等物都挪到了一旁,在案边坐定,向我催道:“傻站着做什么,劳忙了一日还不饿么,还不快来用饭。”

    “不想师父还会下灶房。”我笑嘻嘻地跟进屋,在他对面坐下。

    陶锅揭开,香气扑鼻,师父竟炖了一锅鸡汤。

    “下半晌打到一只稚鸡。”师父替我盛出一碗汤来,递到我手里,“尝尝,师父做得可比你差?”

    我吃过一碗汤,忽想起东厢房里还昏昏地躺着一位,也不知他多少日子不曾进食了,便又取了个碗,盛出一碗来另置,以备他万一醒了腹饥。因此还教师父半真半假地讥笑了几句,他佯装拈酸地抱怨不曾见我如此细致地待过师父。

    嚼了一会子饼,我想起了下半晌就想告诉师父的话,遂放下饼,从怀里摸出一枚铁质的虎头小信印来予师父看:“师父,这是我替他拭身时,在他身边找到的,你瞧瞧。”

    师父接过信印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又递还给我,不见一丝意外之色。

    “我瞎猜着,那人会不会就是山下安丰军中四处寻觅的走失领将……”我端详着信印上唯一能辨的一个“余”字问道,毕竟虎头信印,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恐怕你想得不错。”师父道:“他那身甲胄,只有领军的郎将才穿得,在安丰镇时又听闻安丰军的领将便是‘余’姓,十有八九错不了便是他了。”

    我提鼻用力吸了吸,是鸡汤的香味。

    师父从灶房出来,手里拿着几个饼招呼道:“饭已得了,快过来。”

    我守在那郎将身旁,要替他醒针,若非如此,我早就忍不住跑到门口去看师父要如何同那吃痛受惊的马周旋,拔了那些荆棘刺。

    醒过两回针,我将他脑袋上的银针一一取下,收拾起来。可他仍旧纹丝不动地躺着,并未有半点要醒转的意思。我抓起他的手腕子,又听了听脉,仿佛是较方才稍平顺了些。

    他掉落悬崖时,五内受过震动,多少有些损伤,好在并不严重。

    及到此时,我的肚腹中才传来一串细小的“咕噜”声,这才意识到,自正午,颗米滴水未进。

    糟了。我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光顾着救治眼前这个,竟将师父给冷在了一旁,这个时辰了,也没给他做顿饭出来。

    我将一床被盖在那人身上,捂着“叽咕”作响的肚腹,弯腰走出了屋子。一出屋子,一股出人意料的鲜香直袭过来。

    其实也不难诊出,他脑袋大约是教什么重物猛烈撞击过,积了淤血。又因头盔的防护,替他挡去了一些力道,因此淤血似乎并不很大。

    我在一旁的席榻上铺了被褥,请师父帮手,将他安置在席榻上,脖子下垫了个方枕,好方便我一会儿替他施针。

    他的头面上擦伤、血污、泥土、碎叶,什么都有,乱七八糟的一团,我也不好施针。我只得先绞起布帛,将他的脸一点点擦拭干净。

    我重新打了一盆水,将他身子上的污物慢慢拭去,好在各处施针。拭干净了身子,方才瞧出他身上的几处大创伤,并细细碎碎的小伤若干。这就算是好的了,起码没有一处是伤在致命处的。

    一直忙活到天擦黑,点上灯烛,我才将他身上各处的伤都处置了一遍,又拿清水擦拭过几遍,总算是使得他安安稳稳、干干净净地躺在席榻上了。

    这又是师父古怪的道理,马死了可惜,那人呢?死了不也可惜。他倒是宁愿医马,也不愿医人。

    师父从屋里出去不多时,边听得外面马咴咴地叫唤,还有蹄子不断踏地的动静。我方才看见那马的四条腿上皆有嵌在皮肉里的尖刺,要将它们全都清干净了,须得费一番功夫呢。

    我与师父都懒得同他们交际,也不想听那么多聒噪,人前便索性做个样子罢了。可此处不同,杳无人烟,无拘无束,我也能放手随性地替男子诊治。

    我上前仔细地听了一阵他的脉象,师父既教我救他,便绝不肯多一句话,我谨慎又谨慎,生怕漏听了他脉搏任何一个细微的异常颤动。

    我捏起银针,小心地找准了穴位,一根根地扎了下去。好在他昏沉无觉,我下针便沉着笃定了许多,顺顺利利地便都扎了下去。

    “师父,你说他脑袋里的血瘀能散了么?”我不放心地端详着自己下的针,担忧地问道。

    师父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淡淡回道:“我怎能知。”说着他抬腿便往外走,“他那匹战马倒甚有灵性,伤得也不轻,死了可惜,我看看去。”

    污了一铜盆的水,才将他的真容擦拭出来,我凝神端详了片时。但见此人大约三十的年纪,与师父看起来年岁相仿,高眉骨,直鼻梁,白面无须,如无脸上的那些擦伤,只怕还更清隽些。

    若不是之前亲眼见他铠甲覆身,并光着的上半身展露着条块分明的腱子,简直无法信他是个武将,说是个白面文士才更贴切些。

    灶上的水很快便沸了,我翻出一面铜盆,打上滚热的水端进屋子时,师父已将他污迹斑斑的衣裳也换下了,取了一身师父自己的内衫予他换上,好在他身形体量与师父差不了多少,衣裳也穿得。

    才刚系好裤带,却光着上半身。他身边还摆着一个打开的针囊,一整套的银针,齐齐整整地插在针囊里头。

    若是在寻常,在生药铺子里,这样的情形下,总是由师父来施针,倒不是我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些礼教条框,师父从不教我那些没用的废话,医者眼里哪有什么男女,在师父眼里更是没有矫情做作的虚道理。稍作顾忌,也不过是为了顾全旁人的感受,总有人受不住我在礼教上随意,仿佛我教他们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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