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君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寥落。
“他说我太好胜,不懂得退让,迟早要因此吃亏……说的一点也没错。”
白七在听到鲤鱼君说‘曾经有个朋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他这个朋友肯定是不在了,否则,又怎么会是‘曾经’。他对鲤鱼君的过去一无所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有安静地听着。
鲤鱼君举坛狂饮,似乎要将心中的郁闷都与这酒液一并咽回肚里,末了,他露出颓唐神色,无力地靠回椅背,望向夜空中那轮冷月。
“我只顾着争胜负,却输了人心,败得不冤,不冤吶。”
………………
鲤鱼君与无忧子的棋下到第十天,对彼此的棋路已然熟稔之极,这一局从午时杀到月上梢头,难解难分,最终是鲤鱼君赢了半目。
无忧子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盒,鲤鱼君正想开口,却蓦然察觉到身遭的异常——只见站在石桌旁观战的小鹤儿与玉衡表情定了格,周围的草木乃至夜风都停滞在一瞬间。
这一方小院中的时间,竟是静止了。
“无需惊讶,我只是想与你说些话。”无忧子微笑道,“我想你也有很多话想问我才对。”
果然是这老道弄得鬼,尽管知道对方这壳子里藏的是尊圣人,鲤鱼君却仍然有些震惊,将一片空间中的时间静止,这般手段实在是无法不令他感到震惊——鲤鱼君自己也可以令水流静止,令空气静止,但时间这等摸不着看不见的事物,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语气不怎么愉快道:“如今我只是区区一只小妖,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还要在我身上大费周章,难不成你还希望我再去与天庭斗上一番?”
无忧子闻言,居然点了点头道:“那也未尝不可啊。”
鲤鱼君只想送他一个‘操’字。
“我来见你,是因为我本就该来见你。”老道士开始扯鲤鱼君听不懂的玄机,“一切不过顺势而为,时候到了,你自然便会明白。”
“嗯,所以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要走了?”鲤鱼君忽然道。
无忧子抚须而笑。
“我与你下了十八局棋,九胜九负,互为平手,这第十九局,就留到日后再下吧。”
话音毕,只听叮然一声,被无忧子丢进棋盒的那枚棋子终于落下,夜风掠过鲤鱼君的面庞,也吹散了他眼中的思虑。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无忧子叹了口气,开始对自己这局棋的错着进行检讨,旁边小鹤儿与玉衡听着,一脸受益良多的表情。
鲤鱼君抬手捏了捏眉心,疲倦道:“明日暂且休战。”
“也好。”无忧子点点头道,“这连日大战,我也有些心神疲惫,还需缓一缓了。”
鲤鱼君心道这十八盘棋压根就不是你下的,你累个屁……送走了一老两小,小院终于恢复了宁静,鲤鱼君靠在躺椅上,有些心绪不宁,连酒也喝不下去。
堂堂人族圣人,亲自跑来与他讲天庭隐秘,还跟他下了十八盘棋,若说没有目的,打死他也不会相信。鲤鱼君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如今一无所有,若是暴露了身份,以他现在的修为,在那些曾经的敌人面前根本毫无自保之力……过往的雄心壮志早已烟消云散,在最开始那段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他已经是孤家寡人,唯一剩下的就是这条命,既然非要将他扯进去一起玩耍,那大不了他就赔上这条命,玩个尽兴,能玩死几个垫背是最好不过。
想通了这一节,鲤鱼君也就不纠结了,拿出白七送他的灯笼放在桌上,有点想念起那个鬼差,也不知对方的棋艺有没有长进,能不能陪他一起对弈了?
被他想念的鬼差在奈何桥边打了个寒颤,木着脸训斥手底下连些个鬼魂都看管不好的鬼卒们,说起来灌孟婆汤也是地府的老大难业务了,很多鬼魂到了奈何桥才开始发疯,大多是生前造了孽投胎做不成人了,有哭爹喊娘指天骂地的,也有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的,地府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抓起来相当麻烦,而且万一跑进不该进的地方,白七还得亲自去捞。
“七爷,八爷请您速去阴司,有要务相商。”一名鬼卒匆匆来报。
待白七赶到阴司见了黑八,才知地上又有一位神仙历尘劫时堕了恶,要他们前去捉拿。
“又来?”白七心烦地拍了拍额头,像上回那样顺利拿下的情况可不多见,变成恶鬼的神仙转世有仙家法宝护体,捉拿起来不是一般的费劲,“这一回是哪位?”
“是碧水神君。”黑无常拿出一幅画轴,递给白七。
画布上的小像栩栩如真,瞧着是位挺俊朗的青年,白七展开瞟了一眼便合上,反正他记不住,看了也白看。
“我之前查过,接连堕恶的那三位神仙都有一个共同点。”黑无常低声道,“他们都曾经参与过人间三百余年前,东海妖族与天庭的那场大战。”
“这位碧水神君,也是如此。”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PS:鲤鱼君是个有故事的妖,对,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教了半宿的棋,鲤鱼君终于肯放白七一马,收了棋盘摆上酒坛。许是心情愉悦的缘故,这一晚的鲤鱼君说了许多话。
“我曾经有个朋友。”他对白七道,“是他教会我下棋,最开始我下不过他,他老是嘲笑我,后来,他再也没赢过我。”
白七笑道:“看你下得专心,不想扰到你。”
鲤鱼君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招呼白七过来看棋盘:“这一盘我输了半目,现在想来还是不应该……”
“我不会下棋。”白七果断打断他,“你跟我讲就是对牛弹琴。”
鲤鱼君教得很认真,也很开心,白七学得很认真,也很痛苦——这种时候他就得感谢自己天生一张笑面了,你瞧,他一直在笑啊。
“等你学会了,以后我们便能天天对弈。”鲤鱼君畅想着美好未来,感慨道。
白七活了这么久,头一次有想哭的冲动。
鲤鱼君看着那无忧老道腆着脸天天往他这凑,十分糟心。若要说为什么,还得去问问藏在这老道壳子里的某个知名不具的圣人。
“我听说你很擅长下棋。”无忧子道,“正好我也有些技痒,不如咱们下两盘?”
鲤鱼君这辈子还从没跟人下过棋,鬼知道这老道士从哪听说的他很擅长下棋,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懒得再掩饰,他也不好不卖这个面子,‘正巧’他前阵子刚得了一副好棋具,也确实是被说的有点技痒了。
鲤鱼君扭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白七,问:“想学吗?”
白七迎着他那热情的小眼神,无比违心地说了个‘想’字。作为一只不知活了多久的老鬼,白七若是想学下棋,早便学了……下棋这种耗心耗力的事情,对他这样的懒鬼而言,简直是折磨。
未多时,院门口多了道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繁星都亮起来,全心投入的鲤鱼君才醒过神,察觉到站在院门外的白七。他愣了愣,错愕道:“你怎么不进来?”
莲花山那一箩筐破事终于有了最新进展,小人修玉衡成功使得人妖双方的谈判取得突破,老地仙主动让步同意给鹤娘子解开灵兽印,也不再追究她擅逃宗门一事,紫宵宗众人修离开莲花山,而老地仙本人与那小人修玉衡却在山上留了下来。
鹤娘子与小鹤儿被放回了小柳山,此外也算是因祸得福,母子俩都得到了入住莲花山的许可。蛇妖香姬张罗着要找山上的土木司给鹤娘子打造洞府,成天拉着鹤娘子在外山选址,小鹤儿照旧每日午时去鲤鱼君的小院报道,只不过这回屁股后面还多了一老一小两个尾巴。
观棋是件颇为枯燥的事情,尤其是对小鹤儿这种门外汉而言,可他却看得很认真,到后来已经不需要玉衡为他解释,自己便能看明白棋盘上的走势。鲤鱼君虽然两盘都输了,但也许久未曾下得如此尽兴,心情倒是不算坏,看那无忧子也顺眼了不少。
两人相约明日再战。
随后几日鲤鱼君与无忧子都耗在了棋盘上,从第二日起找回了感觉的鲤鱼君就开始有输有赢,真正是棋逢对手。两个小的也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心智,在旁看得津津有味,这一日鲤鱼君输了棋,待众人走后,仍旧意犹未尽,一个人复起盘来。
鲤鱼君与无忧子摆开阵势厮杀,小鹤儿和玉衡在一旁看着,小鹤儿完全不懂,玉衡便耐心一点点给他解释。鲤鱼君久不下棋,手有些生,第一局输得很快,也彻底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无忧子乐呵呵地奉陪,于是第二局就从午后一直下到了傍晚。
鲤鱼君输了半目。
鲤鱼君很寂寞吗?
不,鲤鱼君表示他一点也不寂寞。
他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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