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这说法倒是新鲜。”
“然而这笼子也不是牢不可摧。”无忧子捏着颗花生，指间微一用力，那壳子便裂开来，“试想若是你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只笼子里，会不会拼命想要将它打破？圣人之力再是伟岸，倘若天上神仙齐心协力，自然也有办法将其打破。所以，得想办法让这群囚徒不知道自己是囚徒，得将他们管束起来，也就有了所谓的天庭。”
“你应看过俗世中凡人王朝的更替，旧王朝毁灭，混乱滋生，新王朝建立，混乱消弭。在这当中毁灭和建立的，就是规矩。”
“天庭的本质，亦是一套规矩。”
“神仙在天庭里各司其位，各掌其职，管理的不是下界凡人，而正是自身。天庭里那么多条法度，都在禁止神仙擅自干涉下界，私自下凡更是重罪中的重罪，所谓掌管人间行云布雨祸福兴灾的职权，也是完全遵照着天道法则，条条框框压在那里，司掌者无非是个执行的傀儡，根本没有半分自主的权力。”
无忧子侃侃而谈，倘若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等连天上神仙也不自知的隐秘，他一个小小地仙，又怎会知晓？
鲤鱼君就默默地看着他。
“但就像人间王朝的法度维护的是自身的统治一般，天庭的这套规矩，维护的也不仅仅只是人间天道的正常运转，更是维护着人族的统治地位。”无忧子话锋一转，终于转到了与鲤鱼君有关的问题上，“匡护人道，打压妖族，本就是这套规矩天生的职能。妖族与人族不同，吸取天地灵气壮大自身，乃是天道所允许的，若非数量稀少修炼不易，这人间早该换一个名字……太古圣人立了天庭，自然也不希望有朝一日因为没了高等修士，人族反被妖族所统，这人间变作了妖间。”
这就是老话常谈了，天庭对妖族的打压有目共睹，那专门打雷放电劈妖怪的雷劫司便是明证。鲤鱼君冷嗤一声，妖族最大的劣势就是数量稀少，再加上不齐心，便是受天道宠爱又如何，还不是给人族欺负得难有立锥之地。别看这莲花山在东洪洲好似很是威风，还有那什么四海八荒十二妖王，说得难听一点，这四海八荒在人间被统称为‘化外蛮夷’之地。而人间真正的中心，那一片广阔丰饶的中土大陆之上，妖族几乎绝迹，根本无法生存。
无忧子道：“你方才问我，是谁叫我来与你们过不去，这答案并非哪位神仙，又或是哪一派的神仙……与你等妖族对立的，是天庭这规矩本身。”
“所以你这说了大半天。”鲤鱼君耸一耸肩，简直想翻白眼给对方看，“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圣人也不是全知全能。”
无忧子不再吃花生，笑容和煦，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看在鲤鱼君眼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只听无忧子道：“人间王朝有兴衰更替，规矩本身亦非一成不变，要将它推翻是不成的，那为何不试试去改变它？”
话音未落，他人已如烟雾般飘袅而去，桌案上只剩下一颗剥开的花生，红色的果仁嵌在壳里，突然从中裂开一条细细的窄缝。
鲤鱼君看了那果仁半晌，感觉自己的脑壳也跟这花生一样，快裂了。
“圣人？你妹儿。”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PS：好的，下章见小白，谈恋爱要什么逻辑。。
“人族修道，是逆天而行，窃取天地灵气为己用，可这人间的灵脉与灵气却是有限的。所以天要降劫，消灭我们这些扰乱天道的‘窃贼’。”无忧子面上含笑，口中说的却是可称为大逆不道的言论，“境界越高，窃取的天地灵气便越多，倘若圣人不立天庭，这人间的灵气早已被人修偷得精光，到那时，这人间就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地，万物自然也要毁灭殆尽。”
“圣人立天庭，是自立牢笼，将危害人间的高等修士尽皆关进笼子里，不再叫他们窃取这天地间的灵气。所以这天上的神仙，说白了就是一群囚徒。”
“唉，我等还是太乐观了，这莲花山的水，比预料中还要更深呐。”
一时间众修士都是愁眉不展，唯有寄期盼于留在山上的无忧老祖，指望他老人家能给他们开出一条明路来。掌门忽然想起一事，询问道：“玉衡师弟如何了？”
“今日一直待在房中修炼。”留守客栈的长老回答道，“不知他与妖怪勾结一事，掌门打算如何处理？”
………………
“笼子？”
这说法闻所未闻，终于令鲤鱼君起了点兴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举止很有些诡异的无忧子，脑中隐隐有了个荒谬的猜测，只不过还不能确定：“人族圣人开辟天庭，是为人修避御天劫，以我所知，像你这样的地仙，每隔百年就要挨一次天劫，而且一次比一次狠……至今还没听说过，有哪个地仙能扛过十次天劫。”
“修道一途，有无数大小境界，到天仙这一层，则被称为无上境界。何为无上？也就是无路可上。修道之人一旦飞升，修为便会停滞在飞升的那一刻，哪怕是再活上个千年万年，也不会有半点提升。”
“因为天庭，本就不在天道之内，而是一座专门为修道者打造的笼子。”
………………
掌门摇头道：“玉衡年岁尚幼，乃是无心之失，不必以门规处置，待我寻个时间，与他好好教导一番就是了。”
这个处置没人会有异议，年幼只不过是借口，玉衡可是无忧老祖亲自带在身边教养，最为疼爱的小徒弟。即便是掌门，也不敢拿所谓门规去处置他，否则就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在座者皆是活了数百上千年的老牌修士，眼界阅历均为人中翘楚，彼此亦是同门师兄弟妹，关系十分亲近，言谈间无甚忌讳，那掌门也不因自己出丑一事再被提起而感恼怒，反而点头道：“照那书笔翁所说，这狐青出身来历皆有可寻，但以七百余年道行便能坐稳莲花山斗魁宫首座的位置，这当中定有诡秘。而以他今日展现出的实力，依我看，不在那妖将烛发之下。”
“书笔翁吕华亭是妖，所言绝不可信，说不定是与那狐妖本就是一伙的，做戏欺骗我等。”
无忧子被他一通抢白，望着那双无奈的小眼神，半晌，默默低头掰了颗花生，吃了。
“我不选飞升，是因为不想上天庭当神仙。”他嚼着花生，表情很有几分寥落，看在鲤鱼君眼中就是格外诡异，刚才还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此刻宛如盘腿坐在炕边的老农，一边嗑花生，一边唠家常，这语气做派跟刚才变化太大，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唉。”掌门神色晦暗，摆了摆手，“是我大意了，着了那狐妖的道……他是有意示威于我等，好叫我们摸不清这莲花山的虚实，心生忌惮。”
房间中的几名人修尽皆默然，这一回紫宵宗可谓倾巢出动，有地仙无忧老祖亲自出面，掌门和几大长老随行，内中自然有不得已的理由。紫宵宗乃是东洪洲首屈一指的修道大宗，而莲花山则是整个东洪洲乃至东海的妖族圣地，二者若起了冲突，后果简直难以预料。
“我方才便有所疑惑，以掌门师兄的心智，断不会因那狐妖一语而如此浮躁，想必是中了对方的惑心之术。那狐妖故意激怒掌门师兄，借机立威，震慑我等，更将谈判推延到明日，手段智谋皆非等闲……然而最令我看不透的，却是他的修为。”
紫宵宗众人修离开莲花山，与接到飞书传讯的掌门在附近一座小镇中落脚的客栈会合。后者直接被狐青一袖扫飞出近万里，落进莲花山外一片野林，虽然没受什么伤，但是堂堂洞虚大修士的脸面，却是丢了个一干二净。
“掌门师兄……”
飞瀑千尺，水声隆隆，小朱亭中无忧子与鲤鱼君对面而坐，听了鲤鱼君的话，他沉默片刻，突然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小友可知，贫道当初为何不选飞升？”
鲤鱼君对他这问题很是嫌弃，对于那个小友的称呼更是嫌弃，于是没好气道：“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修，说个话还得绕他七八个弯子，你问我你为什么不选飞升？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能知道你的想法？还是你非得听我说个‘不知道’，才肯继续讲下去？……还有，咱们你我相称便好，我是真不打算跟你交什么朋友。”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本正经道，“这叫做无奈的小眼神，看懂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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