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那张纸符，似乎是当年大圣爷交给琴妃娘娘的保命符。”烛发低声道，“只要琴妃娘娘遇上危险，这符便会被激发，无论天涯海角，大圣爷都能一瞬间赶到娘娘身边。”
老参仙皱眉道：“我也猜那是张传送符，只是据我所知，传送符定要有指定对象身上的媒介，若真是照你所说，那无论如何也不该将我传送过去，我那时可还没从地里长出来呢……此事颇为蹊跷啊。”
这事的确处处透着古怪，甚至像是被人算计好了一般——倘若那符不是在老参仙的寿宴上被激发，那老参仙的失踪也未必能被第一时间发现，更不至于引发骚乱，惊动了烛发。若是烛发没有第一时间带兵去寻老参仙，后者弄清楚身处何处后，想必自己便回来了，也不会有后来种种。
“那越含珠……”烛发欲言又止，他最不愿意去猜测的就是这一点，倘若越含珠真是被人有心送到他面前，那她多半也是幕后那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可即便知道这点，他也没办法对着那张与琴妃娘娘一模一样的面孔，再一次放手。
——就算是她要害他，他也认了。
“三年后便是妖王大会，若真是有心人算计，也多半是要应在那时。”老参仙叹了口气，千年一度的妖王大会将至，如果在会上得不到其他妖族大圣认可，这东洪洲与东海便要成无主之地，大乱就在眼前，莲花山首当其冲，势必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
烛发亦是心烦意乱，他本就不以智慧见长，面对如此困境也是无计可施，一想到如今莲花山这憋屈的境况，他就是一肚子火气无处可发。
“若是大圣爷还在……”他恼怒道，话一出口却又猛然醒悟过来，面上顿时蒙上一层死灰。
——大圣爷已经不在了。
三百六十年前，天庭罗织了百余条罪名，派兵捉拿莲花山之主——妖族翻天覆海大圣。那一战令得东海为之血染，烛发至今仍清楚记得战场上的情形，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大圣爷被青莲帝君一剑穿心的那一幕。
大圣爷被穿了心，却仍是在笑，可他笑得……那么悲伤。
………………
夜半三更，白七提着盏惨白的招魂灯，来到了小柳山的小院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此。
或许是为了弥补白天心中那点小小失落，又或许只是想看看那张清晰印在记忆里的脸，总之，他就是来了。
小院用竹篱笆围着，院子里有一张石桌，一棵梨花树，和一个用石头围起的小池塘。他想见的那妖蹲在池塘边，逗弄着水中蓄养的几尾锦鲤，月影疏离地落在那张侧脸上，映得那眼眸仿佛一潭死水，透不出丝毫光亮。
一只寂寞的妖。
白七拎着灯笼，在对方身边蹲下，陪其一起看水池中鱼儿游动。过得片刻，那妖转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白无常？”
“你可以叫我白七。”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白七的招魂灯，妖怪当着白七的面拆掉灯杆，将白纸灯笼轻轻放到水面上。这灯笼乃是阴间之物，因着上面的法术，才能在阳间现形，放到水里，自然也是不会沉的。
“白七。”
“嗯。”
“陪我喝酒。”
“好。”
妖怪不爱说话，白七陪他喝了一夜的酒，也只在临走时才交谈了几句。妖怪问他下一次什么时候来，白七听他这么问，倒是有点愣了。
下一次……这妖怪是在主动邀他？
生着一副笑面，无时无刻不似在笑，白七却忘了自己上一回真正露出笑容，是为了何事，又是在何时。
但这一回，他是为眼前这妖怪，笑了。
“三日后，黄昏。”
地上一日，地下一年，三日便是三年。白七破天荒在意起时间的流逝，几乎是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生害怕一不小心错过了与那妖怪的约定。
三日后的黄昏，白七准时出现在那间小院外，他在院门外站了片刻，脸上渐渐没了表情。
——他如约来了，那妖怪却不在。
爽约的理由可能有千万种，但事实只有这一个。白七是鬼，没有人心，也不会心冷。妖怪没留下只字片语，显然并不把他们的约定放在心上，白七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每走一步，脑中那妖怪的脸便模糊上一分。
他不擅长记得，却最擅长忘记——无论愿与不愿。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PS：默默抱住小白，鲤鱼君个渣渣。。
虽然中间出了点小波折，老参仙的寿宴还是热热闹闹地办完了。送走了前来祝寿的宾客，莲花山再度恢复了平静，妖怪们的生活一如往昔，该怎样还是怎样。
寿宴过后，老参仙与妖将烛发私下里谈过一次话。听了老参仙对当日在莲国王都经历的描述，烛发若有所思。
一个死字余音尚在，城下已起滔天烈焰，眨眼的功夫不及，上万条性命便葬身火海，甚至连魂魄都烧了个干净。
“好狠辣的手段。”有鬼卒喃喃道。
白七默然不语，看着那些凡人兵将仓皇后撤，突然间若有所觉般望向某处——只见远处地城墙上，有妖负手而立，唇边噙着一抹凉薄笑意，忽然转过头，向白七望过来。
于是他也冲对方笑了笑，笑完才想起自己天生笑面，笑不笑对方未必看得出来，正想点头补救，视线中却已没了那妖的身影。
他有点小失落。
………………
天庭的三五天，到地府便是千把年，差事摆在那里，是不会少的，人手不够，每个人就得多干活，想偷懒就难了。
“早跟你们再三叮嘱，遇上那些个邪修，能避则避，他们要抢魂魄，你们就给他们嘛，非要逞什么能呢？”白七按捺下火气，苦口婆心的教育鬼卒们，给他们摆事实，讲道理，“那些个邪修伤天害理无恶不作，死后别说投胎做人，连畜生也当不得，他们自个也清楚，所以宁可神魂俱灭，也不愿落进咱们手里。他们既然不求投胎转世，又何必要给咱们好脸色？你们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众鬼卒面色戚戚，显然是认了这个道理，他们虽然领着神职，法力却是低微，遇上稍微有些道行的妖怪和不买账的邪修都得绕路走，否则人家抬抬手，就能把他们给灭了。
两道目光在半空无声相接。
白七看着那妖冲自己点了点头，心想，原来他还记得我。
白七看着天空中舞动的旗帜，那旗帜上的文字他居然不认识，却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没等他将这似曾相识的由来从记忆里翻找出来，就听远处凡人们惊呼尖叫，一尊宛如火神下凡般的巨大身影出现在王都的城墙上方，接着一个震耳欲聋的洪亮声音炸响在天地之间——
“三日之内，滚出莲国！不从者，死！”
白七很生气。
他并非当真心疼这些鬼卒的性命，只不过鬼卒再小也是个神职，每个鬼差手下都有着定额，不够了想要补充，就得往上面打公文。地府内部好说，关键是还得发到天庭去等批示，以天庭那办事效率，怎么也得个三五天。正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可地上一日，地下也是一年啊。
白七早不记得自己究竟存在了多久，时间于他已丧失了意义，不知从何时起，他得了种记不住脸的怪病，在那枯燥而漫长的记忆中，这世间生灵，都仿佛长了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直到他遇见那只妖。
“七爷，您快看！”身后鬼卒的一声惊呼，将白七从跑神中唤醒。他抬首望去，只见一大股妖云自东而来，眨眼便覆压了王都上空，数不尽的旌旗舞空，数万妖兵腾云驾雾，煞气冲霄，好生骇人。这变故来得突然，他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告诫鬼卒们稍安勿躁，且等等再看。
白七训也训过了，算着再过个百来年，他上次打上去的公文就该从天庭批下来，火气便渐渐消了。他遥遥望着远处的城墙，心思却不自觉飞远，想起了曾与他在这城里共饮的那只妖。
地上一日，地下一年。
莲国王都外，百万大军阵列，一场大战眼见在即。这场灭国之战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打了数月有余，死伤的士卒与平民难以计数，战场上的凡人们很忙，地府的鬼卒们也很忙。
“我说了多少次，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你们是不是耳朵聋了！？”
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白七爷发了雷霆大怒，不为别的，就为上一次战斗里，被派去收魂的鬼卒足足死了三十六个。他阴着脸，那张天生的笑面硬生生扭曲成了狞笑，吓得低头听训的鬼卒们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这位爷一条条活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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