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断绝(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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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事先不提,我就问爹一件事,我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最遗憾和愧疚的是不能在父母身边侍奉,最希望的是我拿命换来的血汗钱能让妻儿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她——”

    云建业深吸了一口气,指着瑟缩在云富贵身后的张菊英,犀利地目光从老太太身上转回老头身上一字一句问道:“那样磋磨欺辱虐待我的妻儿,爹您——知道不知道?”

    屋里静悄悄的,在云落的感知中,这个男人的精神力越来越混乱,已经濒临崩溃,一只脚悬在深渊边上,她默默叹了口气,有些明白他后来为何会性情大变,已经初见端倪。

    云富贵既不回他也不看他,云建业心里钝钝地疼,不需要回答他已知晓答案,却依旧固执地看着老父亲,他想听听他怎么说。

    “你这是要干嘛?她虽然不是你亲娘,但也养了你十几年,什么叫虐待你妻儿?现在谁家能吃饱饭?身为大媳妇多做一点事而已,至于云落那丫头,你娘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吓唬她,谁家孩子小时候不挨几顿打?”云富贵霸蛮惯了,向来孝顺的儿子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他觉得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被挑衅了,吹胡子瞪眼地把这些话一股脑地就说了出来。

    云落算是明白了,这老头霸道自私得紧,心里本就更偏爱第二任妻子和孩子多一些,不过他这么生气怕是因为恼羞成怒,反过来倒打一耙掩饰心虚吧?他对张菊英的放纵才是最大的恶,可惜他不懂这个道理也不会承认这个错误。

    他们习惯了云建业是孝顺听话的冤大头,习惯了罗美芳是没有脾气可以呼来唤去的软包子,云富贵纵容张菊英,老两口对待云建业的态度,几个小辈看在眼里也有样学样,哪里会去尊重和感激这个为家里出生入死的大哥,加上这家人得寸进尺的不要脸属性,这可不就逮着两个老实人使劲欺负压榨嘛,合该欠他们似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家里的负担,所以你们才对我不喜,为了向你们证明我是一个好儿子,我比他们两个窝囊废孝顺听话!所以不满十五岁就主动参军入伍,津贴几乎一分不留全部寄回来,唯一没听你们话的一件事就是娶了美芳,可你们这样对我妻儿?良心痛不痛?二十九年了,也没把你们的心捂热。”

    云建业的话字字泣血,云落冷眼默然,原来是一个被蒙在鼓里,努力想得到父母认可的可怜人,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成全他的孝心而让妻女隐忍至此。

    关于这点她理解他,但不同情他也不会谅解他,若没有自己这个外来者,罗美芳和原主以及云叶依旧悲惨一生,是他间接或直接地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他是受害者,亦是加害者。

    原主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能不被养歪吗?这个家早已从根子上坏了。

    “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云建业身子晃了晃,心神恍惚地喃喃自语。

    云建伟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从小被父母娇养大的,他听到云建业说他是窝囊废,当场就炸了:“口丕!你才是窝囊废,还军人呢,连自己妻儿都照顾不好!”

    这话算戳到了云建业的痛点,他抬头望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弟,毫不犹豫一拳挥了出去,云建伟瞬间倒飞出去,从墙上滑落又砸坏一把椅子,之后头一撇晕死过去,上过战场的军人拳头可不是吃素的,何况是盛怒之下全力一拳的力道。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混杂着女人男人孩子的尖叫,牛晓花双手捂头,身子抖成了筛子,躲在一旁连自己丈夫都不敢去扶。

    “啊!!扫把星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张菊英心疼得要命,儿子吐血的惨样瞬间让她急红了眼,怒急攻心之下,仗着往日那股泼辣劲儿,就朝云建业冲了过去。

    云落在外面瞧着津津有味,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此刻还是军人的云建业,再怒也不至于打老人,闭着眼他都能避开冲过来的人,扑空的老太太没打到人,惯性作用却使得她继续向前冲,直愣愣地朝着躺在地上的小儿子跑去。

    “嘭!”

    “啊!”

    只见张菊英被躺在地上挺尸的云建伟绊倒,瞬间哀嚎惨叫起来,云落仔细一看顿时笑了,腿给摔断了,年纪这么大了,没个一年半载躺在床上好好修养,只怕好不利索哦。

    “畜牲!”

    云富贵被眼前的状况气得眼睛发晕,老儿子出事已经让他很心疼,连老妻也出事,此刻他心里那个怒啊,指着云建业便骂:“丧门星!果然是个丧门星!快滚!”

    云落情不自禁地想鼓掌,老爷子您真给力!她忍不住想笑,笑云建业一直孝顺的所谓父母,笑老头钝刀子不往他身上割不知道疼,现在心疼了?活该!

    不过当她看向云建业时却笑不出来了,他两眼充血,太阳穴青筋涨起,牙齿紧紧咬住,一丝血顺着嘴唇流了下来,云落的神识一接触他暴虐的精神力竟然有种被灼伤的痛感,她刷地将神识收了回来,探过身子看向堂屋内。

    只见云建业一记鞭腿落下,那张牢固的八仙桌竟然四分五裂了,此刻云落看不到背对着自己的他是什么表情,但她能看到云富贵惊惧的神情,刚刚天大的怒火现在烟消云散了。

    老太太也不敢嚎了,仔细一看云建兵竟然吓尿了,张大妮和一堆孩子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爹”云建业突然地出声,吓得老头一哆嗦,后退了几步。

    “你说我要是畜牲,您是什么?”云富贵一听下意识地想发怒,又看了一眼地上碎成几块的桌子,咽了咽口水,认怂不出声了。

    俞少白平复了下心跳,目光一转便和门口露出半个小脑袋的云落撞上,他微微一怔,蓦地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只毛绒绒地小猫,于是挪了过去,伸手揉她头发。

    云落瞪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观察屋内,云富贵颤着声试探地问道:“建业,你想我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要打你老子?”

    “断绝父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云富贵当下心里一沉,语气软了几分:“你当真要不顾父子亲情,要做这么绝?”

    云建业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爹,你说我做的绝?做人要有良心,我事事顺着你们,除了美芳的事从来没有忤逆过你们,让你们操过心。你说我绝么?这难道不是你们逼的么?”

    这是失望到极点了吧,云落神情凝重,用眼神示意俞少白出来,俞少白一脸疑惑地凑过来听她嘀咕,随后面色犹豫地点点头,跑出了院子。

    院子外罕见地没人围观,云落进来时就做了手脚,他们大吵大闹的声音传不出去当然没人当吃瓜群众,除了她外。

    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外人看到,大部分人认为只有无不是的父母,没有做子女的揪着不放怪罪埋怨父母的,那就是不孝。敏感时期还是低调些好,不然被人揪住小辫子写大字报就没安宁日子过了。

    几分钟的时间,俞少白带着村长于海林过来了,手里还握着几张信纸和一支钢笔,他朝云落微微点头便再次进屋。

    “建业叔,村长我喊来了,断绝书您写吧,有于叔当公证人。”俞少白就这样将纸笔递到了云建业面前。

    云建业愣愣地接过来,低头便写,云富贵气得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便冲于海林怒道:“小于,你帮我写,断就断,我还不稀罕了!”

    一式两份,三人画押签字,断绝书正式生效,云建业出门前只留下一句:“虽然我们断绝了关系,但该你那份养老钱我会出,以后每个月十块钱。”

    什么?从以前每个月六七十变成了十块?云富贵在屋里气得摔东西,打发叫花子呢啊?

    其实在农村,一个壮劳动力一年总收入也才三百,一个月十块钱还真不算少了,胃口被养大了而已。

    所以说云建业一个月津贴七十多,一年就八百多啊,加上各类票证和补贴,在这个时代那是妥妥高收入人群。

    没再看屋里众人一眼,云建业目不斜视直直走出了堂屋,他心里说不出是解脱还是难过,却莫名有种舒畅感,暴躁不安地心绪总算安定了些。

    “阿落你怎么在这儿?”军人的敏锐让他瞬间就看到了门口的云落,说着便背对云落半蹲下来,拍了拍自己后背,“上来,路不好走,爹背你回去。”

    “愣着做什么?上来呀”他再次催道,云落有点懵,突然被俞少白双手穿过腋下,将她抱到云建业背上,他就那样稳稳地直起了身子,又道:“抓好了,别怕。”

    云落不说话了,这是第二次被人背,上一次背她叫母亲,这一次背她的叫父亲。

    屋内,云富贵沉默地看着一年没见的大儿子,好一会儿才道:“你娘做的那件事,我事先并不知道。她年纪大老糊涂了,被抓去局里蹲了几天也知道自己错了,该受的惩罚也受了,不管怎样,她把你抚养长大,你就原谅她这次吧。”

    云落心里冷笑,属这老头子最坏!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替他人宽容算什么个事?

    云落一直呆呆地没有反应,刚刚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抱了自己,感觉好像并不讨厌,长这么大她还没被父亲这种生物抱过呢。

    罗美芳就那样痴痴地立在门口,眼里含着担忧,云落不禁心软,无论怎样,她也不想这个女人伤心,自己还是过去看看吧。

    她去看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考察这个男人,可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哦,嗯,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兔崽子你来干嘛,滚出去!”

    “闭嘴!”云建业的暴喝让云建兵悻悻住了口,他仍旧虎视眈眈地瞪着俞少白,臭小子刚刚那一脚太狠了,尼玛!

    云落没进屋,她从以前住的那间屋里搬来一个小马扎,默默坐在堂屋外晒着太阳,留意里面的动静。

    俞少白口才十分不错,他像讲故事一样将罗美芳母子三人的事娓娓道来,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甚至没有情绪起伏,就像一个局外人那样简单直白的陈述。

    云落虽然没看云建业,却一直留意着他的精神波动,俞少白叙述期间,他没有出言打断,只是静静聆听着,面容似乎很平静。

    她的神情同样很平静,内心却如惊涛骇浪一般,她从未见过谁的精神力如此混乱不稳定,仿佛一团要爆炸的□□,可他的面容却沉静如水,一潭死寂。

    “娘,我也去瞧瞧,你看好我的牛肉炖萝卜,别糊了!”不等罗美芳说话,她就一溜烟地出了院子。

    云落朝着村子方向一路小跑,脚上穿着草鞋,鞋底黏着积雪,到云家时她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站在外面微微平息了呼吸才踏进院子。

    云建业却冲她笑笑:“不干什么,就是去问清一些事,别担心,在家等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口,俞少白也连忙往外走,边走边对罗美芳道:“罗姨别担心,我这就跟去看看,有什么事再过来告诉您。”

    罗美芳本想出言阻止,今天的打击和刺激已经够多了, 她担心丈夫自责内疚, 但一触到对面女儿淡漠的目光和儿子害怕的眼神,还是硬生生把到嘴边话给咽了下去,她心疼丈夫不错,但她更心疼儿女,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你说。”云建业做出认真倾听地姿态看向俞少白, 他五官端正,浓眉大眼, 模样十分正派, 云落不得不承认这种硬汉长相, 搁几十年后也算个帅哥。

    云落差点惊呼出声,视线由低变高对上了一双慈爱的眼,整个身子紧挨着这个硬朗高大的男人,对面同样被男人抱在怀中的云叶嘴一瘪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你们和娘在家待着,爹去去就回,嗯?”云建业扯出一抹笑,试图安抚被他吓到儿子,他紧紧抱住一双儿女良久才放下。

    “建业啊,你要去做什么,你别吓我。”罗美芳本能的感觉到丈夫不对劲,连忙过来拉住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

    他到底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如此暴虐的精神力?以云落学医多年的经验判断,这是精神要崩溃的节奏,也许会发疯,也许会性情大变,所以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事?

    当俞少白说完最后一句话,云建业狠狠闭上了眼,久久地沉默后忽地站起,他慢条斯理地把军大衣脱下套在妻子身上,然后走向云落姐弟。

    云落拿着浸湿的热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俞少白擦脸上的污渍, 这脸也太白嫩了,哎, 嫉妒使她面目可憎啊。

    桌子另一边罗美芳正红着眼心疼地给丈夫流血的手包扎, 云建业一会儿看看妻子, 一会儿又看看一双并不愿意亲近自己的儿女, 心里宛如刀扎一般疼。

    俞少白看着这气氛古怪的一家人, 不自在地咳了咳:“建业叔,有些话虽然不该我这个外人和小辈来讲, 但还是希望您能听一听,您不在的日子里云落和罗姨过的是什么生活,以及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的前因后果, 听完之后您若有心,便去多方打听印证我所言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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