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嗯了一声，道：“我也就是退一退南国大军的士气，真正打仗，我就跟在半世姐姐身边。”
李半世笑了一下，抬起手，盾墙之后，三排弓箭手便站好阵列。随着她一声放箭，万千箭簇带着星星点点的寒芒，密密麻麻的，仿佛在天幕之上织了一张箭网，呼啸之声震得人耳膜发痛。
两军交战，这才正式开始。
那位席将军，在南国兵败后退时，便在军营之中自尽了。
青青没有去送他最后一程。
青青还是年幼时，随着陆晋舸在南国见过这位席将军。他并非天资过人，也不是名门世家，其时并不算出色，陆晋舸抱着她，看到席将军也不过只是点点头。
后来，青青在陆晋舸的密室中看到了他的情报，才对这位将军有了些了解。他虽也领兵多年，却郁郁不得志，身子又愈发不好，当日一战，只怕是有人有意安排，让他拉李半世同死。
又或者……
青青回想一下那位席将军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委实有些奇怪。
那是狩猎的眼神。
青青又回想了一会儿，她与席将军拼杀之时，那位将军有几次都去摸腰间，那时她以为他是去摸那把匕首，可现在想想，也许，他摸的是那火药。
所以，他其实，是想拉了她同死？
青青的眼神沉了下来。
她是在望乡关认出顾摧城后一路急行赶到的回雁关，这件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若说南国有人知道，那么，势必是顾摧城传的信。
顾摧城是陆晋舸的棋子，他的信会传给谁，不言而喻。
青青微微苦笑一下，她师父真的要对她动手时，从来都没有过迟疑啊。
席将军事未成，陆晋舸便下令南国大军退后，几乎是将回雁关外的两个军营让了出来。而后，他便来议和。
太子凌轩的战报早已回到郎熙城，宣帝派了七皇子凌焕前来主持回雁关战事。
凌焕昨日刚刚到达，今日陆晋舸便来议和了，这当真只是个巧合吗？
青青没有再往下想，那是养育她的人，她不愿为没有证据的事去揣测他。
只是，陆晋舸在军营之前，和李半世说的那几句话，却当真是针对她啊。
她一个不在兵部记载之上的人，无旨领兵是死罪，李半世也会因此获罪。
陆晋舸想要的，是她的命。
青青突然就苦笑出声了。
她与她的师父，进或者退，输或者赢，都只是谋算罢了。
他们，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青青转身，牵了自己的马来，翻身上马，向回雁关城内疾驰而去。
回到城关内，陆夏至正在城门不远处等她。见她回来，陆夏至忙从茶摊里跑出来，挡在马前。
青青翻身下马，问道：“怎么了？”
陆夏至道：“青妹，袁将军让我跟你说一声，不要在城里久待，尽快回郎熙城去。”
青青看他背上背着两个包裹，道：“你也要走？”
陆夏至点点头，道：“是啊，袁将军说回京之路不一定太平，让我和大哥都跟你一起走，互相照应。”
青青没有多问，嗯了一声，道：“明光哥呢？”
陆夏至道：“他在准备路上的口粮和草料，到城南就能看见他了。”
青青点点头，骑上自己的马，道：“那我们走吧。”
陆夏至也上了马，跟着青青策马前行，边跑边道：“青妹，你要不要和李将军打个招呼啊？”
青青道：“七皇子来了，我不是兵将，再去李将军那不太好，不必去了。”
陆夏至哦了一声，道：“那叶大哥他们呢？”
青青道：“叶大哥本是奉了楚大哥的命令来相助回雁关的，回雁关战事未平，他们不能走，还要在军营里，也不必见了。”
陆夏至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他本来就是个不爱想太多的人，这会儿就专心骑马，什么都不再想了。
青青的脑中却在飞速转着，袁十七的提醒，究竟是担心她会被为难，还是有什么确定的消息对她不利了？
但不论为何，她此时都不适宜再在回雁关守着了。
陆明光在城南与两人汇合，看了青青一眼，有些担忧：“青妹？”
青青看着他，笑了一下：“我没事。”
陆明光仍有些忧心，但还是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一直随在青青身旁，此时已经知道这位来回雁关是为了什么，既然战事已经平稳，沈夜烛虽有伤在身却也无大碍，她的事也算办完，早些离开，对所有人都好。
于是，三人三骑，在这天的中午，从回雁关的南城门出城，一路疾行，向帝都郎熙城而去。
青青这一次的外出，从大周西北边境横贯至东北边境，又参与两场战争，等到她回到郎熙城时，已是五月下旬。郎熙城早已是繁花遍地，郁郁葱葱的树木，浓郁的像是要滴下汁来，幽深的绿色将热气逼退不少。
青青回到丞相府，当然被大发雷霆的萧丞相狠狠责骂了一顿。不过青青现在已经不当他是回事，没有顶撞，却也没有认错，眼神放空，看着就是走神了。
见她如此，萧丞相愈发怒不可遏，厉声道：“你可知，你谎称身子不适，去别院休养，却出现在战场之上，这是欺君的死罪！是要株连九族的！你是想害死全家人吗？！”
青青抬眼看了萧丞相一眼，笑了一下，道：“父亲，我出京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其时情况紧急，女儿也是不得已为之。当时父亲没有拦着，这时再和女儿说，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想一想，要怎么应对才好。”
萧丞相气道：“为父没拦着？为父当时与你说的话，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又一意孤行，要为父怎么拦？你惹了祸，却要家里人给你收拾残局，一个不小心，是要满门抄斩的！”
青青淡淡一笑，道：“父亲是族长，全族千余条人命都在父亲手上，若真被满门抄斩，父亲，整个萧氏算是绝了后嗣了。”
萧丞相冷冷道：“萧氏出了事，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不要以为你会点功夫，就能逃出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成了逃犯，觉得你能逃到哪里去？”
青青笑道：“听父亲这么一说，女儿真是害怕了。”她微微一揖，道：“女儿全屏父亲庇佑。”
听她这般轻描淡写地说话，萧丞相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负手踱了几步，转身问道：“这次的战事，究竟如何？”
青青勾起嘴角一笑，看来萧丞相终于想明白了，她只是与他合作，并非求她。与她说话，把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远比用父亲的身份压她有意义。
青青道：“我想先知道父亲接到的战报是什么。”
萧丞相道：“战报是太子殿下送回来的，说是罗庭与南国联手，共同进攻大周北境。”
青青道：“情况确是如太子殿下所言，罗庭的顾摧城怀有异心，受人挑唆后发动战争。”
萧丞相问道：“他是受了谁的挑拨？”
青青没有回答。
萧丞相又问道：“或者说，挑唆顾摧城的人，是否就是挑起回雁关这一战的人？”
青青笑了一下：“也许。我去回雁关也只是奉命相助，和谈商议之事，我并未参与其中。”
萧丞相问道：“这人，和你有关系吗？”
青青笑道：“父亲放心，南国最后推出来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主谋，不过，这个人也一定不会和我有关系。”
萧丞相也没有追问，道：“这就好。你也知圣上对此役十分震怒，若你被牵连其中，圣心愠怒，难免会降罪于你。”
青青点点头，道：“我明白的。”
萧丞相问道：“四殿下在西北边境，有什么异动吗？”
青青道：“西北战事由太子殿下主持，他只是负责押运粮草，总要听从将令。”
萧丞相微微皱眉，道：“太子殿下做了何事？”
青青笑道：“只要四殿下没有出来阻挠战事，太子殿下做了什么，其实与我们无关啊。”
萧丞相点点头，道：“正该如此。青青，你不愿做个平常的闺阁女儿家，愿意为太子殿下效力，父亲拦不住你。不过你既然做了，就要知道，我们萧家，从来都是站在朝中权势最高的位置。每一任帝王之下，都有我们萧家的一席之地。”
青青笑了笑，道：“父亲说的是，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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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将军一直没有说话，临走之前，回过头看了一眼，却不是在看李半世，而是看着青青，那眼神很奇怪，让青青不觉皱了皱眉。
李半世小声道：“你这一下，让南国失了大的面，两军冲杀的时候，别在太靠前的位置。”
青青冷笑一声，扬声道：“听闻席将军武艺高强，行军有方，只是不知，席将军随身带着火药，是要做什么？”
席将军强忍着断骨之痛，虽未出声，面色却早已惨白。这时被问了，也是一言不发。
青青冷笑道：“席将军若是不好说，让在下来替席将军说吧。”她的声音突然就扬了起来，道，“席将军自有便身患重疾，本该好生将养，只是席将军一心保家卫国，便在武试时使了法子贿赂考官从而取得名次，随后攀附南国重臣，一直为其谋事，得到领兵的机会，使得将阶逐步攀升。但席将军本就有疾，用药强撑了这些年，早已是枯槁之身。算算时日，大约所剩无多。因而今日席将军携火药而来，又要与李将军阵前对决，并非为了扬士气，而是为了引爆火药，让李将军与你同死。好计谋！若非在下插手，李将军只怕难逃此劫。枉李将军觉得你是英雄，与你惺惺相惜，你竟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也不怕丢了你们的人！”
她转头看向李半世，问道：“李将军，这位心怀叵测的席将军，要如何处置？”
李半世沉声道：“他虽行事让人瞧不起，本将军却不会与他同流。来人，带下去，把他的伤看一看，等此战之后，本将军再行处置。”
有亲兵应了一声，便把人押了下去。
失了兵器，又为大网所束缚，一时之间，席将军竟被青青制住了。
青青手下毫不留情，咔嚓一声扭断席将军的右手，抬脚一踹，把他整个人踢下马背，她也随之而上，一手收紧大网，一手短剑下压，凌空而下，膝盖顶在席将军的背上，让他无法起身。
南国军中再有长箭射来时，青青抬起短剑格挡，铿的一声把那长箭拨开，长箭钉入土里，箭尾仍在微微颤抖。
席将军仍是回以沉默。
青青冷笑一声，把火药交给亲兵，看着南国大军，眼神轻蔑地道：“领军的主将都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在下虽只是个小女子，当真瞧不出贵国军中能有什么风骨。”
一时间，两军都无人再动。
李半世轻叹一声，道：“火药？”
其实这一指力量也不大，但点的方向很刁，尽管席将军已奋力回手抗衡，却仍觉得手腕一麻，便使不上力道了。
青青趁着这个机会，执剑的手斜着向下劈去，内力运转，手上加力，硬生生将长枪枪头斩了下来。
李半世最先回神，微微一挥手，几名亲兵跟着她一同策马向前几步，在青青身边停下。
青青没有回头，却压着席将军慢慢向后退了几步。有亲兵上来把人从她手中接走，青青出手如电地在这位席将军身上拍了几下，随即揭开他的铠甲，从他腰腹间扯出一个包裹来。
看那包裹的样子，竟似是炸药。
不待下一箭赶到，青青手上一用力，把席将军提了起来，冷冷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招兔起鹘落，变化在瞬间，竟让身遭的人没有几个能反应过来的。
席将军原本也是征战沙场无数的悍将，长枪被制也未见慌张，一手加力稳住长枪，不让对手有撤剑的机会，另一手在腰间一摸，将防身的短刀握在手中，手腕一翻，就砍向青青的手腕。
然青青撒出的那网是由机关控制，速度远远高于席将军，不待席将军短刀挥出，便已将他整个人笼了起来。席将军反应极快，短刀一转，砍向兜头而来的网。
席将军臂力过人，原本应该是一刀便能砍断那网，只不知那网是由何等材料特制而成的，席将军一刀下去，犹如砍在软泥之上，虽毫不费力，却也无处着力，硬生生让这力道十足的一刀砍空了。那网极韧，阻了席将军一下之后，青青空着的手便躲开刀锋，出手如电地点在席将军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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