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骚乱。
顾摧城凝神，静静地看着变故传来的方向。
他没有看或死或伤的兵将，而是在找藏在罗庭军中的外来者！
然而，他没能发现作乱的人。
所有人的反应都很寻常，统一的军服军帽，他分辨不出究竟谁才是那个下手的人。
而与此同时，中军的粮草营，传来惨呼声，随即，便有熊熊火光燃起。
顾摧城看过去，萨尔哈拉苍老魁梧的面容在火光明灭中很容易分辨出来。
萨尔哈拉也看见了他，没有下马，微微一笑，而后，萨尔哈拉手中弯刀举起，大吼道：“罗庭的勇士们！给本座杀！今日要把大周的蝼蚁尽数碾死！”
然后，顾摧城就看着明教弟子担任副将或中将的人马，如一道火光，挥舞着寒意森森的兵器向大周军队冲杀而去。
顾摧城怒不可遏，厉声道：“护法大人，你可知在这军中，我才是督军？你擅自行军，该当何罪？”
萨尔哈拉笑了一声：“祭司大人，你迟疑着不肯派兵上前，是何居心？征战之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本座不过是怕祭司大人以后会后悔，这才越俎代庖。还请祭司大人不要怪罪啊！”
顾摧城蓦地拂袖，怒声道：“如何打仗，本座还不用你来指教！你可知你此举坏了本座的安排？！”
萨尔哈拉轻笑道：“祭司大人，你当真有安排吗？”
顾摧城道：“你此言何意？”
萨尔哈拉长笑一声，道：“祭司大人，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说出来？”他手中弯刀微微一转，反出一道极亮的光芒：“顾摧城，你执掌罗庭这么久，畏畏缩缩不敢做事，早就该退位让新了。今日，本座便替天行道，送你一程！”
顾摧城又惊又怒地看着远一些地方的兵将转向自己，默默握紧战刀，终于知道，他不愿在征战时与萨尔哈拉一争高下，萨尔哈拉却是意图在此战之中，将自己取而代之。
身边的人拔出兵器，把顾摧城围在中间，又急又怒地小声道：“祭司大人，敌众我寡，小人等先护着祭司大人离开。来日方长，等祭司大人回到王都，陛下一定会惩治这个叛徒！”
顾摧城正要说什么，余光一闪，只见一道凌厉的箭带着破空啸声，又急又厉，割破夜空向他奔袭而来。他本能地抬手，一直藏在袖中的长剑反手格挡，将那已被侍从阻了一阻后仍力道不减的箭矢阻挡在身前。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一身罗庭军装的女子。
她着最普通的兵卒服，脸上抹了灰，让那倾城的容貌失色几分，她又一直用大了一号的军帽遮住大半张脸，难怪方才也没人看出她的不对来。
不过此刻，她长身而立，手中长弓满如弯月，纤细的手指间扣了三支箭羽，箭镞寒光闪烁，在他看过来的一瞬，又一次破空而至。
顾摧城接连三剑拨开长箭，也顾不上身边被箭伤到的侍从，指着青青的方向大声道：“给本座杀了她！”
顾摧城的侍从应了一声，立时便有几十人向青青那边涌去。
青青却没有再发箭。
她在看到顾摧城的一瞬间，愣住了。
有那么一会儿，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眼看着顾摧城的侍卫要伤到她，三十狠狠几剑逼退身前的人，抢了一步把她拉到身后，替她挡下接踵而来的剑招。
二十二也从一旁退到这里，对青青大喊一声：“主子！你不能在这时候犯迷糊啊！”
青青恍然回神，看了一眼身边越来越多的人，眉目之间突然带了凌厉之色。
她的袖底绯光明灭，轻盈如羽，翩若惊鸿，只几招下去，杀了四五个人，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她的衣衫，也在她的脸颊上点了不详的血色。
她把三十从战局中救了出来，按住他的肩膀，道：“你去找凌轩，告诉他提防南国举兵。”
战场上的喊杀之声太大，三十根本听不清，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有点无奈，顺手又砍翻一个想要偷袭青青的人。
青青扯住他的耳朵大声喊道：“你让凌轩不要再和罗庭耗了，顾摧城是南国的奸细！小心南国进攻回雁关！”
三十惊得呆住了。
青青没有办法，一记耳光掴在三十脸上，把他揍翻，又扯住衣领子揪了起来，厉声道：“听见了吗？”
三十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转身想跑，又有些犹豫地看着青青。
二十二浴血而战，浑身都是血腥之气，杀敌的时候还有功夫转过头吼一句：“你聋了？主子让你去你就去！”
三十被吼了，没敢再迟疑，转身钻进兵营里，仗着轻功卓绝，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
二十二和青青背对背而站，保护着对方。
青青边打边笑，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二十二大声道：“主子的命令，不管是什么，我们都要去做。”
青青笑道：“那好，我们互相掩护，一起逃出去！”
二十二没反应过来：“什么？”
青青大声道：“我说，不杀顾摧城了，我们走！”
二十二有点不明白，这祖宗先前不是心心念念就想着怎么杀了顾摧城，栽赃到萨尔哈拉身上吗？难不成她安排人去说动萨尔哈拉举兵夺权后，就改了主意？
青青难得见二十二这样呆傻，心中焦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大声道：“你是不是傻？走了走了！没必要为这么个垃圾拼命！让他们自己闹去吧！”
说着便拉了二十二一边砍杀出一条血路，一边往外冲。
二十二其实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这祖宗又想干嘛，但是战场之上，他本能地选择护卫着她，护卫着这个女子，跟着她走到不能再走下去的地方。
两个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又不恋战，如死神一般，手执利刃，在人间泼下腥风血雨。
不远处，两军的厮杀仍在继续。
长夜将尽，天边泛起一丝微白。
一身血色的顾摧城抬起头，看到视线尽头，那个容颜倾国的女子，一剑砍翻一名骑兵后翻身上马，坐在那个护卫的身后，护着他的后背。
两人同骑，策马向前疾驰。
那女子反手斩断箭羽时，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冰冷的笑意，让顾摧城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只那一眼，顾摧城就知道，这个女孩认出他了！
这怎么可能？自从十余年前他离开陆府，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见过陆家的人，她怎么可能记得住他？
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婴孩！
可是，青青的反应，让顾摧城很明白，她的确认出了他，所以才放弃刺杀，把他留给萨尔哈拉。
这个女子，身后的血腥之色尚未绽开，却已带了杀戮而来。
七杀现世。
青青坐在二十二身后，疾驰之中双耳风声大作，她勉力从风声中分辨着背后的箭羽，一一斩落。
然而，箭阵祭起时，不是她一己之力便能阻挡的，纵然她已反过身子尽全力格挡，仍然被一支长箭刺穿肩膀。长箭的力道带着她往后冲了一下，重重地撞在二十二背上。
二十二的声音都变了：“主子？！”
青青微微张口，用黎明的寒风压制口中翻涌的血腥之气，声音还带着笑意：“快跑，再来一回，我就挡不住了。”
二十二把缰绳缠在手腕上，反手扣住青青的腰身，说了一句：“得罪了。”随后用力一抓，把她整个人从背后抓到身前，让她坐在自己怀中，用肩膀挡住背后可能再有的箭阵。
青青笑着咳了几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抬手折断箭尾，一手扯了缰绳，道：“那我来看着前面，你小心背后。”
二十二握紧长剑，道：“主子只管休息，奴才能抵挡得住。”
青青笑了：“说你傻你真傻，我告诉你，你这次回去了，就不再是暗卫了。你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了，高兴不高兴？”
二十二短促地笑了一声：“高兴，奴才谢谢主子。”
过不过普通人的生活，其实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的生命就是为了主子而存在的，以前是凌轩，现在是青青，没有区别。
如果能护得主子周全，他随时可以去死。
更何况，这个人是青青。
那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女子，缩在他的怀里，小小一团，带着浓重的血气，齿间都是红的。
她的身子很凉，两只手更是冰一样的冷。
肩膀上的伤口渗出大片的鲜血，浸透她的衣衫，也染红他的衣襟，他的胸膛。
温热的血，仿佛在他与她的生命之间，连接了什么。
而她还能笑出声来，帮他控制缰绳，没有丝毫示弱迹象。
二十二突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对，青青就是这样独特的一个女子。
在乎他的命，不因为他是个暗卫而有什么偏见。
她是他的主子。
她是青青。
两人奔逃许久，才找到大周的军队。
天际已发白，青青从骏马之上直起身子看过去，便看到那个长身立马，手执长枪杀敌的人。，
极高大的身躯，魁梧健硕，浓重的眉眼染了浓重的血色，仿佛地狱凶神，毫不留情地砍杀与他为敌的人。他的凶悍，竟让他的面前有一小片地方空无一人。敌军仿佛都为他的凌厉所慑，不敢近前来。
青青突然一笑，那是袁十七。
他还活着。
随即，青青便觉得心口一痛，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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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便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中军外围间或有兵卒突然倒地，呕血不止，喷涌而出的鲜血和接连不断的咳呛让人听着有些胆寒。而后，中军中侧传来惨叫声，有几名兵卒后心中箭，扑倒在地。
这边还没把那中将安葬，接连七八位将官食物中都被验出有毒，毒性不烈，却也让人吐得七上八下。顾摧城命人追究，发现不少兵卒的饭里也有毒，像是有谁在几个军灶里下的毒，波及范围很广。
原本顾摧城怀疑是青青，但严密排查之下，并没有找到青青的踪影，反而是萨尔哈拉那边，虽说也有几名弟子中毒，可中毒的都不是他的亲信。这么一来，反而显得可疑。
不过顾摧城虽猜忌萨尔哈拉，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去追究，毕竟大周的军队就在不远处的望乡关遥遥相望，他们若起了内讧，只会便宜大周。
他知道大周没有把兵将都派出，他也留了两营兵马，等着看大周那位太子殿下要怎么赢这一场。
果不其然，右翼军队拼杀正值酣畅，大周的兵马又有一支冲杀而来，从左翼包夹中军，想把罗庭中军截断绞杀。
顾摧城示意弓箭手准备，修长的手指抬起，冷漠地看着大周兵将，只等他们再靠近一些，便会放下手，让那流星一般的火箭击穿他们的胸膛，让他们在烈火的烧灼中痛苦死去。
袁十七手中长枪一举：“兄弟们，跟我走！”
身后的袁家军听得军令，抛下正在厮杀的敌人，跟着袁十七继续前行。
罗庭中军与左翼军队，这时也赶了过来，他们从外围围住大周军队，慢慢收拢，把两军的退路封死。
所以，他只能忍。
今日大周一夜攻，顾摧城倒是放了心。
这一日以来，罗庭的军营里不断出怪事。
先是一名中将演练时被一支莫名而来的流矢伤到喉咙，原本伤不致死，却不知怎么对军医的药起了过敏反应，喉咙肿的老粗，活生生憋死了。
头颅高高飞起，落在地上后，很快被马蹄踏碎。
而那一时仍未倒下的敌将身体，鲜血从没了头颅的腔子里喷出，溅了袁十七一身。
人数上的差距，让他并不担心大周的这场进攻。
在他的眼里，大周这次的分兵夜袭，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更在意的，是那个可能会偷袭他的女孩。
人数上的差异，让秦家军和袁家军都陷入危机。
顾摧城遥遥看着右翼军这里的厮杀，眼神淡漠。
罗庭右翼军队的骑兵，与袁家军正面交锋。
马蹄混乱不堪，战马嘶鸣不已。
长枪交错，袁十七一个探身躲开对方的枪头，同时手中长枪一松，送进一名罗庭将官的脖子里，把他的头颅硬生生挑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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