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二锅头，老许的店里，常备一些这种刚烈醇厚的蒸馏酒，不敢多，怕遇着醉酒闹事的。又不知什么时候，二锅头只剩个空，乔远川若无其事，还是兀自吃着烧烤和老许媳妇儿做的手擀面，嘴里有高度酒精的气味，他喝了二两白的。
高度数才喝得出滋味，啤的，像水一样，乔远川现在不想喝水，他只想喝酒。
要喝到畅快，还得去忠叔的酒吧，那儿才真能饮到尽兴，事实上，他们几个的确这么做了。
忠叔没在店里，他懂得享受和偷闲，酒吧的事有专人照料，他时在时不在，神出鬼没。
到了“双时”，先喝杯特调的酒，这儿的酒好，调出的味道也顺口，小酌一点不碍事，虽然林商酒量不高，但也愿意喝一小杯。店里其他调酒师水平再怎么过硬，也还是要让乔远川露一手，他技术最好，大家都这么要求。
乔远川没说什么，遂其他人的意，进入吧台内，按照每人的喜好，往摇酒器中掺各色液体以及冰块，一杯杯配出来。他喜怒不形于色，瞧不出有情绪的不悦，也瞧不出愉快，和曾经的那个乔远川一样，背膀笔直地站在吧台里忙活，纷攘的彩灯下，他的面容笼罩在颜色各异的投影里。
几杯酒端上大厅一旁的卡座，忙活完的乔远川在靠边的位置坐下来，中间隔着宁姗姗，他看了眼林商，依旧不说一句话。在老许那儿他就寡言寡语，出店后过来的路上，直到现在落座，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如同一只被取了铁丸的铃铛，静静地散发金属的寒光。
宁姗姗又约出一些自己的朋友，几十分钟后，卡座一下变得热闹起来，有林商在学校里眼熟的，也有从未打过照面的，带着对象，或是朋友带着别的朋友。不知谁提了建议说要玩游戏，摇色子，骰盅里两个色子，单数喝酒，双数被指派完成任务，一单一双免于惩罚。
没等李一畅挡在前面，刘域宸 表示不参与游戏，喝酒的阴影，他还深深记在脑海，任别人如何劝说、起哄，也照样是个“不”。最后，刘域宸得到他人的让步，苦瓜汁代酒，逃过一劫。
林商有些忘乎所以，忽略了自己的酒量问题，傻乎乎地乐，半推半就，一同开始了游戏。
初始几轮都比较幸运，林商摇出好几次单加双，偶尔出现双数，大伙还比较收敛，任务都是些低级别、容易完成的事，扮鬼脸、绕口令、唱歌，诸如此类。
到了后头，难度升级，一些人喝兴奋了，敞开玩儿，提出的任务要求越来越苛刻，也越来越放得开。而林商，幸运花得差不多了，一单一双再没出现过，酒已喝了好几杯。
揭开骰盅，又是单数，林商垂下头，心里叫苦，点儿真背！他实在喝不下了，连着几杯灌进来，喘气的机会都没有。面对桌前那小玻璃杯中的彩色液体，林商愣是没敢喝，他清楚自己的量，得悠着来，不然竖着进这门，却横着被人抬出去，多丢面子。
“怎么不喝呀？”有人用催促的语气问道。
面露难色，林商支吾着：“那个……等会儿吧……等会再喝。”
“这不行，你不喝游戏还怎么继续，别扫兴呀，我都喝了多少杯了，也没推辞过。”又一声音冒出来，是个已经上脸的小伙子。
“林子，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喝急了？”宁姗姗凑过头，体贴地询问，“要是真的为难，这杯酒就算了，一轮而已，下盘再算。”
“不成不成，耍赖不是爷们儿干的事，姗姗，你可不能因为和他关系近就护着他，咱们几个也是朋友啊，不能搞特殊化。”
“就是，要醉早醉了，不差这一杯。”
这些人都是宁姗姗的朋友，他们面前，林商羞于回绝，话说到这个地步，游戏进行到这个阶段，想将面前的酒糊弄过去，难！
林商刚要硬着头皮上，一姑娘挺身而出，救了场，“你们别逼人家，我看他一连几轮都在喝，肯定喝得不舒服，总得让人缓缓劲儿吧，要是他真喝趴下了，少了人，这游戏也玩得不热闹呀，咱们取个折中的办法，看有没有人愿意代喝这一杯，然后让林商完成个任务就得了。”
这姑娘是宁姗姗的好姐们儿，对于林商与宁姗姗之间隔层窗户纸的关系，她比其他人都知道得详细，自然是要向着林商说话，向着他，就等于向着自己姐们儿。
感激地冲姑娘一笑，林商打招呼似的点点头。
对方接收到谢意，也回了个友善的微笑，表示不必客气。
“那行吧，按你说的来，”方才上脸的小伙子同意了这折中的办法，“所以，在座的，谁愿意帮他喝这杯酒？”
在李一畅张嘴之前，有人先一步表态。
“我帮他喝。”沉声静气的说，乔远川终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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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接风的一餐，不用那么多人，林商与宁姗姗就够了，他俩现下已经围建起一个堡垒，任何人都进不去。
他同她贴近，他同她聊闲天，他还拿出手机，给她看拍过的照片，他一直在说，说各种话，“姗姗，多吃点儿……”、“姗姗，你看这个……”、“姗姗，我帮你……”、“姗姗……”等等等等。
这个“大伙”里，却不包括乔远川，一啤酒下肚，几根烤串儿入口，他吃得无声且沉闷，和其他人不在一个环境，别人乐别人的，他吃他自己的。
在旁人看来，林商的自辩很正常，除了引发欢乐的效应，不必朝其他方向多想，而乔远川眼里，尽是他过度神经敏感的肢体动作和面部神态，“不是”、“没有”、“我很传统”……林商把自己的警惕挥洒得淋漓尽致，乔远川也领略得异常到位。
席间，林商和李一畅交换位置，坐到了宁姗姗身边，他说：“免得你们拿我取乐，看好了，不挨一块儿坐了。”
换了座位的林商情绪高涨，和宁姗姗有说不完的话题，小举动一串接一串，总之是可以被看穿的活泛。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有三个月不见，这份喜欢，大有更加明朗的走势，由得到宁姗姗回国消息的那刻，逐步苏醒，层层洗涤去伪装，剥离成中心最真实的效果。
这是理性的描绘，往白话上说，就八个字，他喜欢她，更喜欢了。
林商给宁姗姗倒饮料，为她卸烤串儿上的肉，帮她擦手背滴落的油点儿，他很绅士，很细致，很会照顾人，重点是，他笑得特别开心。林商的行为把他讨取欢心的目的暴露无遗，专注非常，以至有人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他都没有察觉，其中包括刘域宸和李一畅揶揄的笑意，以及乔远川复杂的神色。
嘴上耍流氓的功力，刘域宸修炼得不低，较起真来，那就是连环炮弹。无奈之举，生活在李一畅身边，要是不学点荤话，准得永远被将军。
“就一张床，不然我睡哪儿。”
“在学校里也是只有一张床？哦，忘了说，你俩还出去开房了对吧，我算算，哟，日子不短，一个月都住宾馆里头。哎呀，可以理解，年轻，身体好。”
是洗刷嫌疑还是培养感情，或者两者都占，没有探究的必要，都一样。
乔远川没由来感觉，这冰啤，喝得有些胃寒。
耳根子的红紫爬到了鼻尖，林商把脸压在桌面上，意思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撇乔远川在外，其余的人都哄然而乐，宁姗姗笑得最快意，瘦窄的肩头一耸一放地浮动，林商急于解释的模样逗乐了大伙，因为一个玩笑而这么负责地自证清白，也就林商会这么干。
“你那什么口气，故意闹我呢，像话么，”林商一挥手臂，驳回问题，“什么都没有，还同居，这叫同居吗，这是合情合理的借住。”
“行，依你，是借住，借着借着就借到一张床上去了。”
“姗姗，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那类人，性取向从来刚正不阿，我很传统的，误解，谬论，都是无端的揣测，鲁迅先生教育我们，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我不是解释不了，是不值得我费口舌，宸子就会信口雌黄，我懒得和他计较。”
慌张得把鲁迅都给搬上台面，林商给予勉强的笑容，分外难看，小孩儿瞅了会吓哭的程度。
刘域宸神色自诺，抻抻嘴角的神经，嗤笑道：“你这叨叨一通，可真沉默，真轻蔑。”
“不是，我，没有……我，”林商耳根子全红了，红得发紫，颓丧地央求，“不像你们想的那样，真的，相信我，救命啊，比窦娥还冤。”
没人不相信他，也没人往歪了想，不过是话赶话的玩笑，就是林商自己心里有鬼，误打误撞地，被迫参透了一些对他这个感情巨婴来说过于超前的“生理知识”……而且还是同性的。
“谁呀，你他妈别说那么恶心，”林商掀起整盘花生米对刘域宸狂轰乱炸，“不准再说了，再说都要成那什么了！”
刘域宸被扔得头顶上一窝都是，他甩甩头，露出得逞的大笑，“那什么是什么呀？”
还能是什么，两男同居，除了穷就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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