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们绝不会对你有意见，你千万别觉得难为情，事是事，人是人，两者得分开。”
“是么？”利剑般的眼色，冽冽闪出压迫的气势，“扪心自问，真的没有任何想法？不一定是批判性质的，连一丁点中性性质的定义都没有吗，毫无波动起伏？”
“……”
“哈，哥们儿之间不说假话，”鼻腔内闷叹，“而且，我自己很在意，说到底，一件抬不起头的丑事，真关心我的话，就让我留着仅剩不多的尊严离开。”
见大伙不应和，张晋辣眼睛地撒娇说：“哎唷，给点面子嘛。”
话已至此，林商整个儿折服于今天的张晋，尤为鲜明，他准备完善而来，拟了满肚子演讲稿，无论说什么他都能巧妙否决，最佳辩手也不过如此。
“可你要去哪儿呢，在学校起码有个住处，走之后就成风餐露宿了。”这是林商的头等担忧。
“昨晚那个人，他会给我提供合适的住宿，衣食住行都不用愁，还有额外的收入。”
“收入？”林商讶异，投去暗澹的注视，然后，又一双流露同样感情的眼瞳也望着张晋。
刻板性地玩转烟盒，李一畅依然沉默不语。
“怎么了，这什么眼神，听了那么多猛料，这一个值得震惊成这样么，”张晋翩翩而笑，认败地说，“行了行了，我不含蓄，直接告诉你们，没有反转，和你们猜测的一样，我被包了，也许几个月，也许小半年，看人家的心情。”
烟屁股熄灭，一颗烟抽到头，没够，心里不得劲儿，张晋要来整盒，悠悠缓缓地捻出一支点着。
“没必要操心我，一大老爷们儿，能找着糊口的路子，只要扛得了苦，方法多多。眼下我是有吃有喝有住，以及有钱花，赛神仙的快活日子呀，你们该为我开心才是。”
“扯蛋吧你就，为你开心个屁！”刘域宸骂他。
“真没开玩笑，你们想想，这样未尝不是好事，有闲功夫了，自然就有时间去做那些清白的工作，反正呢，今天我回来，是专程来收拾行李的，要搬去大房子住喽！”这声雀跃的欢呼，是实打实的单纯。
张晋没多少东西，节俭的人，生活用品和衣物也简单，不到傍晚时分，东西便收拾妥当，一个行李箱就装下了他这一年来生活生活的种种痕迹。
退学手续还需要一段日子去办理，但阻挡不了张晋的抉择，他走了，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恍若未存任何留恋，轻装离开，彻底与这个学校告别。张晋没有说和林商他们什么时候再见，不给出承诺是对的。谁能料到，野外烧烤的活动，是当前情况下，他们四个最后的聚会。
密秘道破了，人生轨迹，果真随之改变了。
不习惯朋友的草率离开，那晚，刘域宸坐学校操场上喝得酩酊大醉，李一畅破天荒地没有拦着他。
“嗝~真他妈孙子，走了，就这么走了。”
潮湿的暖风舔干李一畅全身的细汗，忽热忽凉，他脚边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圈空酒瓶，都是刘域宸喝的。
“也许这样的局面，对他是最好的结果。”
“哈哈，畅啊，你安慰人的方式，太垃圾了，他飞人！不要我帮忙，就是不把我当兄弟，和我客气！”刘域宸挥着酒瓶子指天怼地。
拿起开了瓶的啤酒，李一畅陡然也想喝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不愿尽可能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这才是症结所在，是你没把他当兄弟。”
“什么什么？啰里啰唆一堆话，听不懂。”刘域宸已经晕乎，复杂的话分解不了，“唉~要我说，这事就赖你，你！李一畅，说好了会伸援手，结果呢，事到跟前撇得一干二净，有一套，嗯，佩服，豆腐嘴，刀子心。”
“你误会了，飞人并不想我们插手，难道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刘域宸把装有酒的瓶子踹出老远，白沫花花地往外冒，“我，我只看出来，你丫忒冷血，不关心任何人。”
“你还有心思高兴，我们可都在为你着急。”林商瘪起嘴斥责。
“谢谢你们。”张晋实实在在道了句感谢，“知道你们本意是为我好，但各人选择不同，你们都任性过，这次该由着我任性一回了。再讲个实情，我之所以匆忙要退学，也有无法面对你们的成分，干那活儿，我只能做到坦荡交代，其余的，实在没办法做到，等风波沉淀一段时间，我们再见面吧。”
不清楚原因，林商总觉得这番话缜密到无懈可击，他没想到张晋竟是个遇着难事反而愈加镇静的人，从逻辑思维来讲，张晋说的确实正确。
“既然现在的情况你没法周全，那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我一再强调，急需钱可以找我，如果拿钱可以摆平一切，你何必犟骨头似的逞强，别拒绝我成不成。”刘域宸绕回了原来的争论点。
“不成，对不起，宸子，我还是得拒绝你，我害怕有压力，害怕心里带着负担生活，我想靠自己应付这些，至少，现在还不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如果那一天当真来临，不等你再三表示，我也会主动开口的。”
“少说两句你，”林商胳膊肘捅了刘域宸一下以示提醒，怕引起不快，“飞人呐，难道就一定调和不了么，退学实在是……严重了，你再考虑考虑，别意气用事。”
“提醒我作什么，你该戳他太阳穴上，让他清醒点儿。”这拽上天的脾气，随时都要牵出来遛遛。
看面前俩人一唱一和，张晋忍俊不禁，撑开嘴，乐了，一点没往回兜。
张晋痛痛快快地吸口烟，卸去担子后一身舒畅，攒不下的秘密终于曝了个爽快。
“没想到啊，老天先帮我起了头，大概是种暗示吧，告诉我一定得说，不能再拖了，所以今天把事情都做个了结，我已经想好要退学了，相关的手续也早就打听清楚，不是儿戏。”他这段话是真潇洒，没装。
“为什么，退学太极端了，你要觉得课业跟不上，我们都会帮你的，我一学渣没发言权，畅畅和宸子总够格吧，没必要闹到退学的地步，你冷静点儿，别受情绪控制。”
刘域宸一副长辈审视没出息晚辈的表情，气恼的口吻，“你丫让我说你什么好，真够倔的，墙就竖在面前，偏要往上撞，头破血流才舒坦。”
想法互难达到一致，刘域宸不明白，自己诚心希望帮忙，怎么就换不来张晋的妥协，何必非得为难自个儿。不过刘域宸漏了一点，假若张晋会在这件事上妥协，那他就不是张晋了，就不是那个瞒到东窗事发才将姗姗来迟的解释双手奉上的张晋。
林商这才是没了发言权，没享受过母爱，他不懂这些。
“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说是情况有所好转，可癌症这东西，来时猛如虎，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就传来噩耗，我有时间去熬，她没有啊。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陪陪她，即便出了这校门会从此一蹶不振，我也心甘情愿，况且，不读书只是一种选择，并不是决定人生的唯一标准，对吗。”
“退学？你是不是发烧了，说胡话呢，好好的退什么学啊？”林商感到不能理解，快人快语地嚷嚷起来，急于让张晋收回刚才的话。
“我没说胡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其实一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们。说老实话，就算昨晚没有被你们撞见，我也预想着找个时间向你们说明，虽然结果不会改变，但至少比昨晚那样要体面，不会显得唐突。”
“有些事比学业更重要。”
“能有什么比你未来的人生还重要？！”
“妈妈啊，她比任何事都重要。”不急不躁地回答，每每说起母亲，张晋的脸上就洋溢着柔和的幸福感。
张晋摇头推翻了林商的猜测，“不是，你们也说了，我三个地方轮番跑，时间顾不上，精力也有限，不仅如此，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又是一笔大的支出，不想浪费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商无头苍蝇似的焦急，好像对方说完这些话就会凭空消失一般，“这怎么能叫浪费钱呢，学都不上，你想干嘛，彻底堕落？你不是穷山村里出来的么，我也是，我知道考上这所学校有多不容易，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你说退学就退学，对得起高中的努力吗？！你怎么不知道好好珍惜！不行，不能退学，剩下三年，熬也要熬过去。”
顿了会儿，倒不是张晋想吊人胃口，将要说的事需要一点勇气，他仰起头，终归下定决心，斩钉截铁地说：“我准备退学了。”
运行通畅的思路来了个急刹车，林商和刘域宸唯恐自己听岔，目瞪口呆盯着张晋，他不否认，态度摆得很明确：没听错，我的话一字不差，就是想表达的意义。两人又相互交换眼神，才确定了刚才那句话存在的真实性。
一旁的李一畅手指间夹着的烟徐徐燃烧，带着火星的烟灰掉在鞋面上他尚未发觉，也有些愣了，即便他很快定下心神，烟却再也抽不进口，匆匆灭在手边的衣柜门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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