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咱们的小妖精感性，”乔远川把林商的脑袋压在自己怀里，“哭吧，不说你了，专心哭。”
“恩……”眨眨眼，扬起头，“谁他妈是妖精了！”
哄着摸摸林商的后颈，“好，不是妖精，咱是爷们儿，林小爷，慢慢哭，不打扰你情感发泄。”
这回老实地躲怀里，用咬耳朵的音量说：“恩……你说小点儿声，别让人知道我在哭。”
“还不好意思？”
“废话，要面儿。”
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亲情坎坷，比如林商。还没上小学的时候，他先后没了爷爷和奶奶，姥姥、姥爷早就不认林子欣这个令两位老人家蒙羞的女儿，自然也不待见林商，父亲消失了，至于母亲……没法儿提。
没享受过父母关爱，隔辈的宠溺还没开始就结束，没人知道林商是如何发狂般的思念自己的奶奶，长这么大，头一回清晰完整的体会到隔辈亲，是在杨女士这儿。
她会喊：“林子，慢点儿吃，别噎着。”
会慈爱地问：“病好没？身体感觉舒服了吗？”
还会拿他说笑：“瞧瞧，咱们林子害羞了，脸红成猴儿屁股了。”
是亲人间才有的举动，人家拿他当一家子，这填补的感情不是一星半点，波涛状汹涌卷入心房，把林商的缺口都填满了。
平时嬉皮笑脸的孩子，动起情感来，比谁都认真，蓦然就拥有了家的感觉，说是舍不得而哭，其实应该是喜极而泣。林商想，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乔远川，但他不会说，也许永远都不会说。
b市一附医院消化科。
方正敞亮的医生办公室内，穿着白大褂的消化科主任和林商隔着桌子对坐，安静，窗内窗外，都很安静，医院总是如此。
“张晋，这次检查的报告出来了，我和几位医生系统地研究了一下你母亲的情况。”
就像是期末出了成绩，张晋不安地等待宣判，每月的这个时候，他都比往常紧张。
“情况……怎么样？”
主任抚慰地报以微笑，“不用焦虑，这次是好消息，你母亲的病情有好转，各项指标显示，癌细胞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比刚入院时好了很多。”
窗外有阳光照进来，“真的吗？！”
张晋的喉头频繁抖动，喜出望外，搓动着双手似乎想站起来四处走动。
“是的，这应该也得益于你的照顾，你知道的，对于癌症病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愉悦。”
“太好了！太好了……”张晋几乎要奔向告知这个好消息，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所以……医生，是不是说明，我母亲能活得更久了，或者……她不会走？”
“这个无法保证，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应该能撑得比预期的时间长，如果能保持目前的情况，之后你们可以选择出院，定期来医院做治疗即可。”
“有彻底治愈的可能吗？我是说，能不能通过手术根治？”
主任严肃地摇头，来他这咨询的病人家属，十个有九个会这么问。
“首先，你母亲其他的指标并不是在健康水平，胃癌的同时，还伴有其他慢性病，当然，并不严重。其次，手术并不是所有治疗的最佳选择，我们会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来做出判断，一味地想通过手术解决一切是不理智的，也是不可能的。”
主任拿出张母的检查报告和化验单，又在一张白纸上对某些指标注明解释，随后递给张晋。
“你可以看看，虽然你母亲的诊断结果为胃癌晚期，但实际上，她的病情比大部分胃癌晚期的病人都轻微很多，眼下的治疗手段是最安全也是最能预知效果的方式。我们这已经是最好的医院，可实话说，手术后的结果怎样，我们也给不出明确的回答，风险很大，年轻人，好好考虑，别得不偿失，我站在你们的角度，暂时不建议手术。”
捏着化验单的手在用力，揉皱了一角，张晋无可奈何地叹气，“好吧。”
走出消化科主任的办公室，情绪颓废失落，听说病情好转，张晋以为接下来再做完手术就可以痊愈，想得太天真，他有些后悔当年没有报医学专业。
张晋不是嫌医药费高昂，也不是厌倦了三点奔波，他不怕累，他只是担忧母亲，看着那个瘦弱的女人长期接受各式各样的治疗和诊断，他就心疼。食物吐了吃，吃了吐，张晋宁愿受罪的是自己，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带着母亲回家。可……医生的话却使他的幻想破灭。
走廊上，有个得了胰｜腺炎的小男孩，插着鼻管，手边扶着一杆可活动的铁支架，架子上吊了一大袋营养液，营养液接出的管子和鼻管相连。胰｜腺炎很难解决，大多只能等待自愈，小男孩单薄如纸，行动缓慢，但脸上无忧无虑的笑着，似乎对生活充满希望。
走到母亲的病房门口，踌躇片刻，脑海回闪过小男孩的笑容，张晋拍拍自己的脸颊，整理好表情，神采奕奕地走了进去。
“儿子，怎么这么开心，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张晋在母亲身边坐下，俏皮地笑，“你猜。”
“妈猜不出，你告诉我。”慈母的温婉。
“医生说你的病情有了好转，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就有治愈的可能。”
“是吗？那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恩，你再坚持会儿，咱们要听医生的话，好不好？”
“好，我一定乖乖听话，妈坚强着呢，不用忧心。”
冰冷的真话与温暖的假话，张晋知道哪一个才是对母亲最好的回应，医生也说过，心情愉悦很重要。
“对了，儿子，”张母去抓张晋的手，“快开学了吧。”
“恩，后天报道，到时候就不像这几十天能陪你那么勤，又要让你孤零零一个人了。”
“妈又不是婴儿，不必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身边。”
“可你是病人，唉……其实自己也挺不孝的。”
轻打了下张晋的手臂，“不准你这么说，我儿子是最善良最孝顺的孩子，我们是母子，别再互相觉得愧疚，开心点。”
张晋点头，眼神集中在母亲因打针而青紫的手背，心情如窗外卡在树杈上的破塑料袋，摇摇欲坠，起伏难平。
乔远川瞅他那哭唧唧的神态就想乐，“麻烦精不是妖精变的吗，也有人类的七情六欲？”
“妖精就没感情了？自古人鬼恋的传说那么多，没感情还恋什么玩意儿。”
难道不是吗？乔远川默然呆望着流出的水柱思忖，林商对同性感情的排斥，在有意无意间不知坦露了多少回，而且他已经习惯于这份朋友的关系，贸然推翻的后果大概是引来反感。
乔远川从未如此摇摆不定，自打同林商认识，他嘲骂自己最多的词就是“窝囊”，你丫的窝囊绝了！再说了，人家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不是宁姗姗么。
分别当天，林商特别舍不得，笑着和杨女士告别，约好下回放假再来，人前没什么异状，转眼坐上出乡的大巴车就哭了，杀了乔远川一个措手不及。
林商低声哭诉，接着大力揩了把鼻涕。
“以后还能来，又不是永别，闹得这么伤怀，还是不是爷们儿了。”
“英雄豪杰触及到伤感的方面都会落泪，我顶多是一小爷们儿，哭会儿怎么了。”
“远川呐。”杨女士走过来。
“什么事？”细细捻去剃刀上的头发，乔远川抬了抬眼问。
杨女士的眼神飘向正在抓搓发型的林商，朝着暖黄的日光，客厅里他最惹眼，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至少老太太这么认为。
“你这家伙，哭什么。”乔远川在背包里翻卫生纸，赶紧递给小妖精。
“待了那么多天，待出感情来了，现在分开觉着难过，还不能哭么。”
“您误会了，他和关系好的人就是没距离，仅当我是哥们儿，哥们儿间的热乎。”
“是吗？”杨女士饶有深意的笑，眼神仍然冲着林商，看待自家人的表情。
每剪完一次头发，林商的大眼睛就会抢镜好几天，水灵灵的澄澈，就因为这对儿纯净的眼睛，老有人以为林商是刚上高中的未成年小孩儿。
乔远川在水槽边清理杨女士用过的剪子、剃刀还有围布。温热的水氤氲出小小的雾气，罩住理发工具上残留的碎发。
“你俩让我挺纳闷的，明明互相喜欢，怎么就停在这个状态不往前了呢？”
听了笑话似的扬起唇角，“互相喜欢？开什么玩笑，哪儿看出来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成天明目张胆地起腻，说不喜欢谁信呀。”
“你要抓点儿紧呀，”对林商的方向微微努嘴，杨女士在笑，“下次回来的时候，可别再介绍是特别的朋友了。”
水流冲在直长的指间，乔远川手上的动作没停，“这谁能说得准，时机到了就快，时机不到……指不定拖到哪天。”
赶在开学前两天，乔远川和林商准备好行李启程回去，临走的头天下午，杨女士亲自给林商剪头发。
以前的时候不兴理发店那一套，即便有，也不见得手艺多高超，要找到能剪出心仪发型的师傅挺难。老一辈人，尤其是女性，都会自己在家琢磨，剪得多了，熟能生巧，出来的效果还都不错。
往前退十多年，乔远川的头发是由杨女士全权负责，倒不是像早年间没地儿剪，其实那时好的理发店已经多不胜数，只是老太太喜欢摆弄，这是一种对后辈别样的爱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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