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南(7) 秦淮八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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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褓之老弟,就你说的这些情况来看,李襟香两岁识字,模样又生得俊俏,若是在金陵歌楼,也不会是一般的丫鬟或歌妓。倒也不必挨家寻找,只捡那有些名气的馆楼进去便可。”杨文聪呷了一口酒,“南京城有名气的馆楼约有三十家,每家的名牌歌妓多少不均,多者三五位,少则一两位。合起来约摸百人。这是一等一的美人。”

    “那这上百位佳丽,要想个个都见到,怕也不是一件易事。”李褓之还是顾虑重重。

    “对老弟你这样的正人君子而言,当然不容易。”杨文聪望着李褓之,哈哈一笑,“但对我这样的阅尽美色的艳场中人而言,就不是难事了。”

    李褓之赶紧说道:“陈龙兄绝非艳场中人,只是作画所需而已。”

    “老弟不必为我遮掩。书画是名,猎艳是实。我杨文聪无论是跟复社诸生厮混,还是和他们所称的阉党余孽交游,从来都直抒胸臆,指点美人。”杨文聪摆摆手,喝下一口酒,“这百位佳丽,几乎人人都请我画过像。因此,每个人的骨骼、肌肤皆经过我杨文聪之手。是丰腴还是窈窕,是冷傲还是热辣,我都熟知一二。老弟但凡有空闲去见识她们,我都可以奉陪。”

    “那就有劳兄长。”李褓之很是敬佩杨文聪的直爽与热肠。

    “不过,这金陵城还有一类佳丽,约有二十位,也属于一等一的美人,若想得见,却是极难。连我杨文聪也难得一睹她们的芳容。她们都深藏在达官显贵的私家戏班里,非到其府上看戏听曲,你是无法见到的。”杨文聪放下筷子,面带微醺,“就拿公西府来说,他们的家班里有两个绝世美人,一个叫陈圆圆,另一个叫玉宛香。我应邀到公西府里看戏已有三年,那陈圆圆倒是见到了,而玉宛香却至今未曾见到。”

    “陈龙兄上次带我去看《春灯谜》,这二人没有登台么?”李褓之问道。

    “没有。那陈圆圆当然不会登台了。她已于今年初被苏州富商贡若甫花重金赎出,入了贡家的戏班。”杨文聪说道,“那玉宛香更是从未露过面。以致于人们说她只是传说中的一个名伶,实际上不存在。”

    “陈龙兄说的这一百二十位一等一的美人,若想全部见识,也颇费时日啊。”李褓之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经验。

    “老弟莫急,待我细说。”酒劲已经爬上杨文聪的额头,他两眼兔红,但谈锋更健,“这一百二十人又可分作三等。一等‘绝世’,二等‘惊鸿’,三等‘难忘’。绝世者,‘秦淮八艳’也。惊鸿者,‘金陵十六春’也。余者称‘难忘’。你可以先见‘绝世’,再识‘惊鸿’,后访‘难忘’。”

    “‘秦淮八艳’我倒是听人说过,但详情不甚了了。”

    “‘八艳’的艳字是指容貌。单就容貌而言,八人都可称绝,难分伯仲。”杨文聪两手扶案,像是在说书,“但论才艺品性,却是各有千秋,因此,各有芳名:舞魁陈圆圆、歌魁玉宛香、诗魁柳如是、辞魁郑妥娘、书魁卞玉京、画魁顾横波、厨魁董小宛、义魁寇白门。”

    李褓之刚才被杨文聪劝喝了几杯酒,此时也有些酒意,“请陈龙兄细细道来。”

    杨文聪谈兴正浓,“陈圆圆舞起来,折树摧城,迷倒众生。玉宛香唱起来,如天籁之音,令鸟雀远遁。一曲《琵琶记》,举座泪沾襟。柳如是的诗篇,深得‘初唐四大家’之神韵,艳过六朝,情深班蔡。郑妥娘的词章,如书仙下凡,清丽勾魂。卞玉京的书法,尤其是小楷,初写黄庭,恰到好处。顾横波的画作,妙致毫巅,意境迷人。董小宛的书画其实也属上乘,但为人称道的却是她的厨艺,良工巧匠,满口生香,过目难忘。寇白门是少有的侠义之人,不仅娟娟静美、跌宕风流,而且广结宾客、侠义热肠,不输男儿。”

    “这样的女子,大约不太好接近吧。”听杨文聪如此绘声绘色地介绍八人,李褓之轻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或许香香并不在其中。”

    “不,她们应该喜欢老弟你这样的俊朗小生。”杨文聪忽然一拍桌案,“再说,你已经见过一人。”

    李褓之问道:“莫不是上午你为她作画的那人?”

    “正是此人,‘辞魁’郑妥娘。”杨文聪神采飞扬,“妥娘名曰‘辞魁’,除了她的词章动人,还有一层寓意是她的言辞犀利,脾气不好,素为清客所恼。故而门前冷落,寂寂寥寥。”

    “所以她只好来陈龙兄这里消磨。”李褓之打趣道。

    “正是。”杨文聪朝椅背上一仰,二目微合,手捻长须,志得意满,“妥娘乃我唯一之异性知音。此生得遇妥娘,死亦足矣。”

    李褓之见杨文聪不像是在说笑,便不好再打趣,转而正色道:“小弟祝你们百年好合。”

    谁知话音未落,杨文聪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李褓之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杨文聪碌碌一生,功名上一事无成。养家尚且艰难,哪里有颜面结交这等绝色知音!我既无钱赎她出勾栏,又不能供给她像样的衣食,有何面目跟人家百年好合?”他捶手顿足,泣不成声,自怨自艾。

    他睁着半醉半醒的眼睛看着李褓之,“你看那赎买陈圆圆的贡若甫,唱和柳如是的陈子龙,包养董小宛的冒辟疆,结交卞玉京的吴伟业,追求玉宛香的侯朝宗,哪一个不是大富大贵、功成名就之人?我一个穷画匠,无钱无势,哪里像个男儿?”

    杨文聪说完又呜呜地哭将起来。可能是酒劲完全涌了上来,他哭着哭着竟然趴在桌子上呼呼大作。

    李褓之不知道该怎样劝解,只好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他泣涕长流。他在崆峒山干大那里倒是存有一千两银子。那还是两年前孙望请他去谷城时带到崆峒山的。可此时不在手头上。再说这“秦淮八艳”的赎身费用,据说动辄需要上万两银子。他那一千两不过是杯水车薪。

    李褓之将杨文聪扶到床上躺下。不一会儿,他鼾声大作。

    李褓之掩上门,悄然离开。他知道杨文聪不像他早先结识时所认为的那样已经无意于功名。只是沉重的家庭负担和残酷的官场现实暂时压制了他的功名心而已。他不知道压抑在心底的功名心将来会给这位直爽的朋友带来怎样的命运。同时,从他对郑妥娘的一番痴情和愧疚表白中,可以看出他是真心地爱慕这位红楼歌女,绝不是他自己声称的“书画是名,猎艳是实。”。他之所以说自己纯粹是为了“猎艳”,不过是一种解脱似的自我贬低,是无力救赎心上人之后的一种悲鸣、自责和逃避。

    日已正午,绿柳轩的伙计送来三样菜肴,二人边吃边聊。

    “陈龙兄,我上午从乌衣巷走过,街边酒肆、歌楼林立,两里长的街巷,若是一家家寻找,又不花钱喝茶,人家也未必让进呀。”李褓之有些顾虑。

    “哦,大侠来了。”杨文聪扭头一看,见是李褓之,便放下画笔站起身,又笑着又对那女子说道,“妥娘,今日就到此吧。稿子先存下。”

    郑妥娘站起来,轻轻地扭动几下坐久了的腰肢,喊了一声:“春痕,走吧。”

    从李褓之看不到的屋子拐角处走出来一个小丫鬟,约摸十岁,也是一身清素装扮。

    春痕答应一声,陪着郑妥娘款款离去。

    ******

    杨文聪租住的这处房子一溜三间。他租住其中一间,另外两间住的也是相熟的画友。他们离开南京到外地云游已有时日,门上落锁,钥匙留在杨文聪处。

    那贡院竟然东西延展一里多路,南北进深五百步。一排排号舍像蜂巢一样排布开来,多达两万多间。每间宽仅三尺,深四尺。两侧墙壁砌出上下两道砖托,各置一层木板。白天考试时,上层当桌,下层作椅。晚上睡觉,上下合并,当床。九天七夜的考试,生员们便吃住在此,不得外出。李褓之从未参加过科考,他难以知晓这间逼仄的号舍为何对士子们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规模宏大的贡院中间耸立着一座三层四方的殿楼,四面开窗,俯视全场,上书“明远楼”三字。科考时,监临、骆试、巡查等大小官员日夜在楼上监考,白天摇旗示警,夜间举灯求援,严防应试者舞弊、作乱。

    走过贡院南面的三阙辕门,李褓之沿着秦淮河北岸一路向西,来到一处宽阔的河段。河的南岸耸立着一面巨大的照壁,长三十三丈,高六丈。河的北岸修整成半月形,沿岸砌有石头栏杆。此乃孔庙的规定形制“泮池”。背靠泮池的石栏,向北望去,迎面是一副柏木牌坊,上书“天下文枢”四个大字。柏木牌坊的后面又是一座青石牌坊,高过丈余,六柱三门,上刻“棂星门”三个篆字。棂星门的后面又是一座殿阁式的府门,横匾上书写“大成门”三字。穿过大成门,便是宏伟气派的孔庙主殿“大成殿”,黄色琉璃铺顶。殿内正中供奉“大成至圣先师孔之位”,左右配享颜回、曾参、孟轲、孔汲四位亚圣。

    经过李褓之身边时,妥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没有说话。李褓之也颔首致意,算是见过。

    杨文聪对那丫鬟说道:“春痕,帮我在绿柳轩叫几个菜送过来。”

    李褓之在两丈远处停下,怕打扰了杨文聪作画。那女子朝李褓之淡淡地看了一眼,轻声对杨文聪说道:“有客人来。”

    李褓之觉得那女子的不经意一瞥,煞是惊鸿。

    李褓之决定今日去白鹭洲和乌衣巷看看。

    他先是来到号称“天下文枢”的南京文庙。这里是一片庞大的街区,位于秦淮河的北岸,东面是贡院,西面是孔庙,孔庙的后面是学宫。

    源自茅山的两百里长的秦淮河,在南京东南一座城门下与主城相会。此门叫通济门,形似福船,取“同舟共济”之意。在通济门的城门下引出一股水道,流进城内。分流处建有一座水关,叫东水关。这股水道便是内秦淮。内秦淮长达十里,从城西的三山门下出城,重新与外秦淮相汇,向北注入长江。此处也建有一座水关,叫西水关。东西两座水关之间的这股河道,便是著名的“十里秦淮”。

    白鹭洲正是秦淮河因分流而在通济门到武定门之间被河水漫灌而形成的一片湖区。湖里散布着几个小岛。杨文聪住在面对乌衣巷东口的一座岛上。

    李褓之走近时,杨文聪正背对着他在给一位年轻女子绘画。女子斜坐在湖边一把靠背椅上。她年约二十,发髻后绾,额头垂下两绺青丝,搁在耳前,遮住双颊。柳眉凤眼,俊俏的瓜子脸,薄施粉黛。穿着交领襦裙。上襦是月白色,下摆刺有蓝色花边。下裙是淡青色,素净无花色。她淡雅文静,清爽脱俗。似乎这湖光山色皆为她一人而备。

    出孔庙东西两侧的院门,向北走过长长的甬道,可到孔庙北面的学宫。向南则就又回到孔庙前的泮池。

    李褓之从孔庙西院门走出来,转身向南,来到泮池西侧的文德桥。跨过这座古老的石桥,即到了秦淮河的南岸。他一边走一边问,最后来到了乌衣巷的西口。巷子向东延展,长达两里,直抵东面的一片湖区,叫白鹭洲。

    日月国检帝十一年十月。

    李褓之来史府授徒五个月,空闲时通常都回七十里外的宝华山家里,有时中途会到杨文聪家里小坐一会儿。秋燕已有五个月身孕,对他的依恋比新婚时尤甚。杨文聪的家在栖霞山下,距离南京城约四十里。杨文聪热情地邀请李褓之将妻子和岳母送到他家来住,这样照顾起来方便。但李褓之看到杨家人口多,房子比较拥挤,就婉言谢绝了。

    杨文聪有一妻二妾,长子杨鼎卿和次子杨鼎郡已经成家,并各自为杨文聪生下一个孙子。杨家三世同堂,有将近三十口人。他自己交友广泛,四处游历,居无定处。作画、练剑通常在栖霞山,文友聚会、观戏听曲则在南京城里。城里的住处在白鹭洲。他多次邀请李褓之到白鹭洲住处相会,说他门前的乌衣巷有上百家歌楼,住着几千名歌姬,要寻找李襟香,最好挨门游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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