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鹰嘴台阵亡九人,重伤六人,合计减员十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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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天。鹰嘴台。
十七天来,青水军每天都会发起一到两次攻城行动。最多的一天竟然有四次。其中一次在夜半时分,鹰嘴台的小炮竟然被冻结起来,李盼和杜子麟花了很大的气力才把它撬动起来。
由于一部分粮食毁于炮火,同时也由于战斗减员,鹰嘴台原本可以支撑十五天的粮食硬是支撑到了第十八天。
鹰嘴台的小炮还有充足的铅弹,那是青水军打到台子上的,但*已耗尽。
十七天来,鱼嶂台参将王锦曾经四次派人试图冲破封锁给鹰嘴台补充粮食和*,但全都失败。援军全部倒在了短短一百步的路上。
清晨,喝完用最后几把粮食熬的稀粥,十一名幸存者蹲坐在已经是一片废墟的炕房前,有气无力地晒太阳。箭垛几乎全被砸平。坐在炕房前,就可以看到近处的西嶂台和东嶂台上发生的一切。
日上三竿,青水军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始攻城前的炮击。
一匹白马从青水军大帐所在的一里之外的西山头上,悠悠踏来。一位中年秀士端坐在马上,身披白袍,两手空空。
他径直来到西嶂台下。千总张岐文从墙垣上探出头来,与来人说话。
不一会儿,张岐文打开西嶂台的堡门,放那白衣秀士进去。堡门再次关闭。
约摸一顿饭的功夫,堡门再次打开,那白衣秀士依旧骑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张岐文和他的剩余三十几名士兵。他们朝西山头快步跑去。
一切都发生在阳光照耀下的白花花的雪地上,一切都发生在悄无声息之间。
李盼无比惊奇,他向坐在一旁的尤立德问道:“尤千总,张千总那是去哪里?”
尤立德眼睛紧紧地盯着渐渐远去的西嶂台的那群人,面无表情地答道:“回老家。”
李盼更加疑惑,“他老家在哪里?”
“在沈阳中卫。哦,不,现在叫盛京。”尤立德淡淡地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白衣秀士是谁?”李盼越发地不解。
“是张岐文的同乡、同学。”尤立德的脸上现出鄙夷的神情。
杜子麟接过了话茬:“他叫范臣,和张子闻都是钧帝四十三年中的秀才。现在青水国里做谋士。”
“你们都认识他?”
杜子麟苦笑一声:“认识。他每年都会来劝张岐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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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正午,战场上依旧是一片寂静,只有冰雪融化低落到河里的“滴答”声。
十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鹰嘴台上,饥肠辘辘,谁也不说话。有些人甚至开始打起了盹。
十八天来,战场第一次变得如此寂静,大家反倒有些不太适应。
午后,两匹马一前一后从西山头上缓缓走下。
范臣骑着白马走在前面,张岐文骑着黑马跟在后面。二人从鹰嘴台对岸向东绕过,再踏过冰冻的大凌河,来到东嶂台下。
不一会儿,东嶂台堡门打开,千总祖泽率领四十几个士兵,鱼贯而出,跟着范臣和张岐文,飞快地朝西山头跑去。
李盼坐在鹰嘴台上,一会儿朝西看看西嶂台上高高飘扬的青水国旗帜,一会儿又朝东看看东嶂台上刚刚升起的青水国大旗,精神陷入到恍惚之中。他记不清这两座兄弟城堡这十八天来究竟有没有发生过惨烈的战斗。他只是觉得它们此时改换了旗帜,变得宁静而又可怕,像是阴森森的两座大墓。
日落时分,余晖从大凌河冰面上滑过,把冰雪染成鲜血一样的惨红。
十几只秃鹫在西嶂台和东嶂台的上空盘旋,然后缓缓地落下。台子上传来争抢冻尸的打斗声,以及羽翅拍打的扑棱声。
河对岸来了两匹马,一黑一红,在百步开外站定。
骑黑马的张岐文朝鹰嘴台喊话:“尤千总、杜把总:赶紧投诚吧!我们见到了铎王,保举你们官升两级。尤千总做都司,杜把总做守备。”
骑红马的祖泽接着喊:“尤都司、杜守备:此事千真万确。范大人也已经向极帝做了禀报。”
十一个人都来到墙垣边,站着看张岐文和祖泽在对岸喊话。大家表情平静,没有人答话。似乎对面的喊话与己无关。
他们喊了几通,尤立德才开口说话:“二位兄台,谢谢你们的好意。能够坚守十八天,大家都不容易。人各有志,我尤立德生跟袁桓来,死也要随他去。你们请回吧,不必费口舌。”
“立德兄,那袁大人是何等样的忠臣,我们和你一样都是清楚的。可是你看他现在的结局。他自己都被打入了死牢,你还跟随他干嘛?”张岐文催马向前走了几步。
祖泽也跟着前进几步,“是啊!立德兄。识时务者为俊杰。能把卫国的忠臣、堂堂的兵部尚书都打入死牢,这样的昏君迟早是要完蛋的。保他何用?”
李盼不禁想起去年快走到山海关时高杰跟他说的话。
张岐文和祖泽还在那里不停地喊话劝降。
杜子麟端起一把硬弓,搭上一支响箭,作势要射,“赶紧离开,否则就开弓放箭了!”
二人还想喊话,杜子麟“嗖”地一箭射出。
那箭带着尖厉的哨声从二人头顶上掠过。
二人带转马头,打马离去。边跑边喊:“有你们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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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早已落山,但周围的白雪依然将台堡照得清亮。
“嘭”,“嘭嘭”,“嘭嘭嘭”……
青水军的炮弹像雨点一样落在鹰嘴台上。
在炮弹急射的同时,黑压压的青水军士兵高举明晃晃的战刀,呐喊着向鹰嘴台冲来。李盼和杜子麟各带两名士兵分别防守东西两端,尤立德带领四名士兵防守中间。
堡门轰然倒塌,形成了一处宽大的缺口。尤立德赶紧带领四人前去封堵堡门。几十发炮弹又打了过来,五人全部中弹。尤立德的头颅被击飞,滚落到李盼的身边。他圆睁二目,似乎还在呐喊冲杀。
蜂拥上来的几十名青水国士兵将李盼和杜子麟分别逼向台堡的两端。各人身边的两名士兵都已经阵亡。
李盼和杜子麟分别站到了墙垣之上。各人面前都有一排雪亮的战刀在渐渐地逼近,几十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狰狞的怪笑。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几乎同时大喊一声,从三丈高的墙垣上跳入河中。
凌河城对鱼嶂台,鱼嶂台对鹰嘴台,都已经失去了火力支援能力。青水军的重炮已经完全压制住了凌河城的红夷大炮和鱼嶂台的大将军炮,而青水军推过大凌河集中到西北部一带的大炮、小炮,比鱼嶂台及其三个子台堡的全部大小炮总和,还要多出一倍以上。
夕阳西下,寒风咋起。青水军停止了攻击。但在西北一带攻城的军队并没有撤离。他们用辎重车组成临时性堡垒,将鱼嶂台与五百步之外的凌河城隔绝开来。
他过去很少使弓,准头并不是很好。但因膂力过人,他能轻松射出百步开外。
他看到战友们射出去的箭大都在青水军前方十步左右落下,而青水军射过来的箭则全都到达了台堡,要么穿垛入堡,要么撞到墙壁上落下。日月军是居高临下俯射,而青水军却是在仰射。他据此判断青水军射箭的距离平均要比日月军远十五步。
在小炮和箭雨的掩护下,一队青水军步兵抬着云梯向城墙冲了过来。
尤立德见状,连忙从李盼的队伍中再抽调回去五人,重新操起弓箭,射杀堡下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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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嶂台、东嶂台,以及主堡鱼嶂台,都遭到了青水军猛烈的攻击。
参战八年来,他第一次见到青水军有如此威力的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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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西头两间炕房被炮弹砸塌,将躲在檐下的十几名新兵掩埋起来。
尤立德命令李盼带领二十名士兵放下弓箭,操起战刀,巡防鹰嘴台的四周,应对登墙的敌人。
李盼挥动断魂刀,以一当十,一刀一个连续将攀上墙垣的敌人斩落堡下。
就在李盼他们准备继续清理废墟、寻找失落的兵器时,尤立德大声呵令:“全体操弓箭,上垛口!”
李盼刚刚操起一把硬弓在一处垛口边蹲下,“嗖嗖嗖”,三支鉄箭就穿过垛口,射进堡内。还有十几发小炮炮弹落在身后,地面不停地颤动。
就在尤立德这么分析的时候,东门方向的炮声突然稀疏下来,而西北这一带的炮声却骤然增加。十几发炮弹落到鹰嘴台上,其中的一发滚到了他的脚边。
“十五斤重弹!”他不禁惊呼起来。
李盼迅速擦掉脸上的灰尘,跑到废墟里去救人。更多的人也开始加入到救人的队伍。
五具尸体被抬到了墙边,个个血污蒙面,还有一人几乎被砸成了两截,内脏抛洒了一地。鲜血、雪水、灰土、草屑,混杂在了一处。
重炮声突然间消失,但小炮声却更加密集。几处垛口已经被轰塌。
烟尘冲起老高,灰土崩散到李盼的身边,蒙住了他的双眼。
新兵们有的惊恐地呆坐在原地,有的一边尖叫一边四散逃避。
“嘭、嘭、嘭”,青水军的重炮几乎同时向凌河城的东门、北门和西门射来。
“轰、轰、轰”,凌河城的东门、北门和西门也几乎同时响起了日月军大炮的反击声。
尤立德的神色不再像刚才那样镇定。凭经验判断,他感觉到青水军此次进犯与过去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一是他们开炮的距离比过去要远得多,少说也在一里之外,说明他们拥有重炮。二是同时向三个城门发炮,说明他们拥有的大炮数量已今非昔比。三是西北这一带炮弹的响声最为密集,说明他们不会从三个方向同时攻城,而是准备在西北方向重点攻击。这里正是鱼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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