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被抓走的时候，妹妹在哪里？”
“她当时站在老柿树下，人都给吓傻了。”李鸿儒说道，“士兵们拉着我往外走，我一边走一边回头喊她，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也不知道喊叫。”
“妹妹太小，应该是被人拐走了。”李褓之默默说道。
一个多月前，李褓之牵着雪骢离开比武场。走出隰州城时，他一路上见到日月军的各路人马正在向隰州城开来，就预感到那里将会有一场血腥的厮杀。但没有想到日月军竟然会到三十六营士兵的老家来报复。早知如此，自己就应该来李跹寨接走干大和全家。他不禁自责起来。
哥哥、李鸿霸和李袢之们生死不明。但就日月军报复其家小一事来看，一定是有人或有许多人成功地从隰州城突围了出去。若是如此，那么日月军的报复就不会只是这一次。
“干大，妹妹一定是在日月军抄寨时丢的。日月军由北向南一路查抄，现在应该到达西京了。妹妹应该也是被带到了那里。我这次来看你，就是跟你告别准备去南方的。我会从西京城一路寻找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
李鸿儒停止了哭泣，他觉得李褓之的分析有道理，自己这两天总是在寨子里寻找，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香香是我的命根子，你干娘就是为她而死的呀！她姐姐六岁离开家去扬州，我们想念却见不到人。香香出生以后，我总算有了一点慰藉。可是现在……”
“大妹妹还是没有音讯么？”李褓之一刻也没有忘记青梅竹马的大妹妹。“四哥哥……”——李袖香在田家马车上拼命向他呼救的喊声，多少次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又有多少次泪湿枕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香香走后的第三个年头，田璞来李跹寨拜年，还是正月初六那一天。那时你还在西岭山。他说香香和田家在扬州过得都很好。还说延安老铺的墨玉生意做不下去了，他准备去云南做缅玉。自那以后就没有了消息。”李鸿儒不停地摇头，“不到三年，我们和香香就断了联系。好生生的一个女儿就这么给丢了。哎……”
“两个妹妹我都会想办法去寻找，永远不会放弃。”李褓之语气很轻，但异常坚定，“干大，我三哥和两个嫂子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他们都逃走了。”李鸿儒说道，“你二嫂带着慭儿回安塞县娘家去了。你三嫂带着懋儿回了闵家堡娘家。至于补儿逃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干大，李跹寨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只要三十六营继续跟日月军打仗，那日月军就会再回来报复。可能一次比一次狠毒。明天您跟我一起走。”
“这兵荒马乱的，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呢？”
“上崆峒禅寺去。”
“人家愿意收留我们吗？”
“禅寺的方丈是我师伯，极为慈悲。”李褓之说道，“住持是我的师兄，为人极是热情。他们一定会收留您的。”
“那懋儿怎么办？闵家堡离这里不远，我听说也被日月军查抄了。”
“懋儿也跟我们一起上崆峒山。”李褓之说道，“去崆峒山路过闵家堡，我们顺路去接他。”
“可是这家就不要了么？还有全家人的下落……”李鸿儒有些难以割舍。
“家眼下是不能待了。至于失散的家人，我会留心慢慢地寻找。一有消息，我就回崆峒山告诉你。”
李鸿儒点点头。夜风已凉，李褓之扶干大进屋。
“寨子里的人都问过了么？”
“问遍了，都说没有看到香香。”李鸿儒还在哭，“除去抓走的，寨子里的人大都逃走了，剩下几十个老人看家，都说没有见到香香。可怜香香还不到六岁呀！呜……”
“香香……”
浑浊的余晖中，李鸿儒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朝前走，嘴里不停地喊“香香……”。那喊声苍凉、凄苦、悠绝，在空旷的主街上传出去老远，回荡在落日映照下的土崖之间。
李褓之找到寨子的东口，远远地看见干大的背影，“干大！”
李鸿儒坐在堂屋的檐下，两手垂在膝盖上，长发蓬乱，胡须卷揉，眼神失落。他泣涕已干，但灰尘蒙面，像是多日未洗。四十六岁的中年人，看起来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与李褓之前年正月初八来拜年时相比，干大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失魄的老人。
李褓之打来一盆水给干大擦脸。
“昨天上午我从县衙里被放回来。一到家就发现香香不在，从昨天找到今天，一点影子也没有哇……”李鸿儒拿起拧干的毛巾，一边哭一边擦，擦掉一层泪水，又流下一层新的。
“哎！宝儿啊，我们李跹寨遭大难了。抓走了两百多口啊。”曹奶奶扶着门框哭了起来，“我大孙子也被抓走了，到现在还没有放回来，都五天了。呜……”
李褓之安抚她好一会儿，曹奶奶才止住哭泣。
“奶奶，人是被谁抓走的？”
李鸿儒一回头，见是李褓之，不禁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宝儿呀，你可回来了……”
夕阳越过西厢房的脊顶，照亮了老枣树的树梢，枣树的上部与下部形成了明、暗两种色调。饱满的大枣红白相间，少数已经全红，发出诱人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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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
曹奶奶认识李褓之。他小的时候和李补之到老奶奶家里来玩过几回。
“奶奶，我干大哩？”李褓之扶住曹奶奶。
“听说关在县衙。”
“我干大也关在那里么？”
“五十岁以上的人昨天都放回来了。你干大也被放回来了。可是香香丢了，他天天找。刚才又找到东头去了。”
“是日月军，延绥总兵的人马。”
“都关在哪里？”
李褓之从寨子的西口走近干大的家。他将雪骢拴在门前的老柏树上，见大门敞开，便一脚迈进。却见堂屋的门也是敞开着的。他在院子里喊了两声“干大”，没有回应。
他再从门楼里出来，接连敲了三家他过去非常熟悉的邻居家的大门，竟然没有一个人。
第四家的曹奶奶走了出来，“宝儿，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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