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罗门弟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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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不着吧?”他徐徐吐出那口饱烟,“人临死之前都是这样。在统万城看守监牢已经三十多年了,行刑之前还能睡着的我一个也没有见到。”

    张忠虎隔着铁栅栏扭头看一看老军,又把头扭了过去。

    “你这顿饭真香啊!实实在在的大肉块。我多少年都没有吃过了。吃上这一顿,就是死也值哩。”老军迷着眼看自己手上那红红的烟头,“你小子真行,全吃完了。就得这样,就要一点儿不剩,这样才值嘛。”

    张忠虎斜了他一眼,仍然没有搭理他。

    “每一次我都这么想,可我想了好多年也没能吃上这一顿。每年我都在这个门口看到别人吃那份大餐,我真的馋啊!”老军吐出一口烟,再咽下一口口水,“我他妈没有出息啊。就是一个吃草的命。每次看到你们从城外抹着油嘴回来,我就想也跟着你们出去当差;可每次看到你们抬着几具尸体回来,就又害怕了。”

    “想吃是吧?想吃去王胤那儿。”张忠虎瞪起铜铃般的圆眼,厌恶地看看他,“在这儿混,你再干三十年也吃不上那一顿。”

    “听说你往王胤那儿卖马,他还请你吃肉喝酒唻。是吗?”老军见张忠虎开了腔,把头转过去,又迅即转过来。

    他觉得张忠虎的两只圆眼似乎能吞下他。他那眼神就像他晚上吃的大肉块一样放光。

    “不光是吃肉喝酒,还有女人,真正的细嫩婆姨。哈哈哈……”张忠虎的笑声像是从墓穴里发出的狐鸣,传出去很远,最后消失在无定河的波涛之中。

    老军再扭头看一看这个才不过二十岁的把总,不,贼人,觉得脊背发凉。三十多年来,他看管过的死囚不下百人,临死之前还像野狼一样狂笑的只此一人。

    老军朝牢门外侧挪一挪,以避开张忠虎的眼睛。

    ******

    夜色深深,老军觉得身上有了一些凉意,便站起身huo donghuo dong,从牢门口到墙头边来回踱步。

    当他踱到墙头边再次转身时,后背突然被接连点了几处穴位,他站立不稳坐到地上,嘴里发不出声响,只能睁大眼睛观看。

    一袭黑衣悄无声息地从他腿边跨过,几步就到了牢门口。

    那黑衣人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重剑,裹上麻布,插进铁栅栏,用力一撬,一根铁棍便从根部裂开,他用手握住裂开的一端,向上猛抬,整根铁棍便掉了下来。他轻轻地将铁棍放到地上。

    张忠虎在漆黑的牢里看不清黑衣人的脸,他“啊”了一声,并带动脚镣响动了一下。黑衣人朝他摇摇手。张忠虎便静静地坐在地上不动。

    黑衣人接连撬掉三根铁棍,一闪身进了牢房。他先用麻布包裹住张忠虎的脚镣,再弯腰背起他,从撬开处钻了出来。

    他背着张忠虎,左脚蹬上一棵树干跃起,右脚蹬上牢房的墙壁,如此倒换三次,便轻松跃上了房顶。

    这一切都发生在老军的眼前,黑影匆匆,悄无声息。

    黑衣人跳过两间房顶,在距离最近处跃到城墙上。城墙外涛声响亮,河面一片漆黑。他顺着城墙猫着腰快步走了一段后停下。用一根粗麻绳系在张忠虎的腰间,从垛口处放下。一个黑衣少年在下面接住。墙下拴着一白一黑两匹马。马的口鼻处套着隔音麻袋。

    黑衣人从城墙上飞身跃下,地上的树叶只发出轻微的踩踏声。他将张忠虎抱到白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轻轻一拍马臀,扬长而去。

    黑衣少年跨上黑马,紧紧地跟在后面。

    驰出去约十里,两匹马在河边一处山崖下停了下来。

    此时天已泛白。

    黑衣少年摘掉面罩,张忠虎惊喜地喊道:“望儿,是你?”

    “是我,义父。”孙望跳下马过来接张忠虎下来。

    张忠虎下来后,白马上的黑衣人已经摘掉了面罩,随即也跳下马来。

    “弟弟,”张忠虎兴奋地流下了热泪,“在马上我就感觉到是你。”

    孙望搬来一块大石头,将张忠虎的脚镣搁在上面。李褓之挥起煅奴剑,紧贴着脚腕斩断了铁链。张忠虎双脚肿痛,勉强可以站立。

    “哥哥,下一步你怎么打算?”李褓之将宝剑插入剑鞘。

    “去王胤那儿。他早就邀请我入伙,”张忠虎毫不犹豫,像是早就盘算好了,“只是我想等你守孝结束后,我们兄弟俩合计合计,是去延绥总兵那儿还是去王胤那儿。反正到哪儿我们都在一起。”

    “我不想去。”李褓之语气很轻,但很干脆。

    “哪个不想去?”

    “两个地方都不想去。”

    张忠虎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太高兴。

    “二叔,如今我们都是犯人,不去王胤那儿能去哪儿哩?”孙望见两个人话不投机,赶忙过来打圆场,“义父这么建议,也是没有办法呀。”

    “我准备去找福生叔。”李褓之坚定地说。

    “找他做甚?”张忠虎一脸的不屑,“你想贩枣呀?那能活下人?”

    “就是想看看福生叔。他好久没回柳树堡,我有点担心。”李褓之看着无定河浑浊的波涛,初起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泛起一片片红光,“我不去贩枣,我想去崆峒山。”

    “去崆峒山做啥?”张忠虎更加迷惑,“做道士还是当和尚?”

    李褓之不想再争辩下去:“你们走吧,前边不远处有渡口,我准备过河去西夏。福生叔十多天前去那儿卖枣,一直没回来。”说完转身就走。

    张忠虎喊住他:“哎……你骑马去。”

    “你骑吧。你的腿脚受了伤。”李褓之转过头来,但并未停下脚步。

    孙望赶紧过来化解:“义父,二叔说的有理,你受伤了,不骑马咋行。再说,统万城的追兵没准都已经上路了哩。”

    李褓之走出去老远,听到哥哥在他身后高喊“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心里有数……”

    张忠虎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沉重的脚镣已经嵌入到肿胀的脚腕之中,血水流到铁链上形成一块块锈斑,散发出阵阵腥臭。他毫无睡意。今天过于丰盛的晚餐让他预感到末日的临近。

    年老的士兵有气无力地蹲坐在门外,战刀插在鞘中拖到地上。他装好烟丝,朝烟纸上吐一口吐沫将它粘成烟卷,再掏出火石,颤巍巍地打磨好几次才点着火。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深深的皱褶在脸上漾出一丝满足的神情。

    孙望点点头,急切地说:“二叔,得赶紧想办法,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听说明天午时就要开斩。”

    “人关在哪里?”

    “关在内城的北边,我送饭去过几次。”孙望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地上画,监牢在北面城墙的墙根下,城墙外是宽宽的无定河。

    一千二百年前,匈奴铁弗部在此筑城创建夏国,立志“一统万方”。自此以后,统万城便成为北方草原民族与中土农耕民族南北拉锯战的锁钥咽喉。

    二百五十八年前,日月国打败草原民族,将他们赶到了千里之外的遥远的北方。统万城的将军和戍卒再也听不到金戈铁马之声。经年累月的风沙侵蚀,让古老的城墙千疮百孔。若不是尚有战马的嘶鸣,远远看去,如今的统万城就像沙海中的古墓,荒凉、孤独、诡异。

    夏日雨后,无定河的河面比平日宽阔了许多,河水卷着泥沙翻起滔滔浊浪,哗哗的水声穿过城墙传入牢房,在黝黑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李褓之虽然只见过孙望两次,但也比较喜欢这个壮实机灵的孩子,他朴实、热情,跟人有一股子天然的亲热劲,很容易被陌生人接纳。

    李褓之拴好马,随着哥哥的叫法称呼他:“望儿,你何时到的?你义父哩?”

    孙望压低了嗓子说:“二叔,屋里说。”

    无定河从毛乌素沙漠的南边出发,向北流到统万城时拐了一个直角,向东流去。

    统万城处于沙漠、河流、长城与山脉的合围之中。东面是横山,西面和北面是无定河,南面是长城。

    “义父偷盗军马卖给流贼。五天前总兵亲自带兵到府谷剿贼,没有抓到贼首王胤,但抓住了他手下的一个头目,没曾想那个头目供出了此事。”孙望神情沮丧,“义父和他手下的十个士兵一起被抓,我因为一直在城内做杂役,没有参与,便放过了我。今天清晨我趁出城拉柴的机会溜了出来,不敢走官道,磨蹭到晚上才赶过来。”

    “那雪骢也是偷来的了?”李褓之盯着孙望。

    原来是哥哥手下的孙望。孙望此前随张忠虎来柳树堡见过李褓之两次,其中一次就是半夜里送雪骢。

    孙望生得虎头虎脑,今年才十五岁,但从军已有四年,是张忠虎升任把总后找到的一个勤务兵。他是个孤儿,在张忠虎收留他之前以讨饭为生。孙望虽然年纪不大,但久历世面,极会察言观色,嘴甜腿勤,吃苦耐劳。他喊比他大五岁的张忠虎为义父,称呼李褓之为二叔。

    “被谁抓了?”李褓之大吃一惊,“是被流贼抓了么?”

    “不是,二叔。是被大帅抓了。”孙望称总兵为大帅。

    “因何被抓?”

    其实哪里有什么屋。李褓之暂且栖身的这间破窑有一半是羊圈的矮墙,另外一半才算是窑洞,刚刚够放得下一张门板。

    两人在门板上坐下。孙望嘴唇有些发抖:“二叔,我……我义父被抓起来了。”

    没有了住处,李褓之打算跟福生叔去跑红枣生意,检验一下他自己能否胜任。但一连等了五天,福生叔还是没有回来。

    傍晚时分,他牧马回来,越过破败的泥巴墙,远远地看见福生叔的窑洞前拴了一匹黑马,一个少年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李褓之快步进去,那少年躬身施礼:“二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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