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儒白了他一眼。窦氏抿嘴一笑。
正说着话，李补之一头大汗地跨进门来，“听说你们回家了，我赶紧跑回来。”
袢之和褓之一起站起来，兄弟三人紧紧地搂在了一起。田氏高兴得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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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堂屋里掌上了灯，显得安静而又温暖。一股暖流涌上李褓之的心头，这是他过去所熟悉的那个温馨色调。来自家的温暖，来自干大和干娘的温暖，来自大哥的温暖，对他竟然是如此重要。作为游子的他此时体会得尤为深刻。
大哥大嫂已经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去，李袢之被李补之的一帮子武友请到了园子里连夜切磋武艺。李褓之坐在干娘的身旁陪干大干娘说话。
“宝儿，这五年你长了好高的个头，像是大人了。”李鸿儒清一清嗓子。
“还是有点瘦，”田氏捏一捏李褓之的手，“现在回家了，干娘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是啊，是要好好补一补，要像盼儿那样壮实就好了。”李鸿儒在椅子里欠起身，朝李褓之转过来，“宝儿，有件事儿，干大想和你商量商量。”
“过些天再说也不迟哩。”田氏似乎知道丈夫要说什么。
李褓之不知道干大想说什么，便没有做声，静静地看着他。
“是你母亲的事儿。”李鸿儒略微停顿一下，他预估到这个话题会令褓之难过，“你母亲走的那天夜里跟我们提起一个要求，就是她想回老家与你父亲合葬。因此，五年多来，她的棺木就一直暂厝在东崖下一孔废窑里……”
听到李褓之低低的抽泣声，李鸿儒停下话头。
“宝儿，你别难过，”田氏拉紧了李褓之的右手，也唏嘘起来，“俗话说‘入土为安’，走了的人不能总是厝着。”
“送回老家柳树堡安葬，完成你母亲最后的心愿。这也是当儿子应该做的。”李鸿儒说道，“李跹寨是你的第二个家，也是今后永远的家。办完这件事你就再回来。”
下午进门时，李褓之第一眼就投向了西厢房。五年前干大让他写的斗大的白纸‘孝’字，已经被斗大的红纸‘囍’字所替代。他的眼神迅疾扫过其他房门，发现都贴上了一个斗大的‘囍’字。他当时也就猜测那位年轻女子应该是自己刚过门的大嫂。他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宝儿。尽管他经常在梦中梦见母亲，自己为此会几天都沉浸在悲伤和思念之中，但他明白，活着的人，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他止住了抽泣，用干娘递过来的手巾擦一擦眼泪，“干大，上个月底师父告知我们将要出师下山时，我考虑过这件事。我也是想送母亲回老家安葬。”
“宝儿，你先在家住一个月，等养好了身体再走。”田氏将脸冲向李鸿儒，像是对他说话。
“歇长歇短都没有关系，办完事情宝儿还是要回来的。”李鸿儒接下田氏的话头。
“干大、干娘，”李褓之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父亲离世的时候我才三岁，没有给他守孝。这一次将父母合葬之后，我想为他们守孝三年。”
田氏觉得宝儿的话有理，便没有再言语。
李鸿儒说道：“守孝三年是老规矩。但平常人家要劳作，守孝一年也是可以的。回去之后看看情况再说。你这些天好好休息休息，我先雇好马车，请先生择定吉日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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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李跹寨西口的官道边。
清晨的阳光从寨子里穿过夹峙官道南北两侧的山卯沟口，向西甩出长长的影子。敞篷马车静静地停在沟口外的官道上。马车上放着一副灰白色原木棺材，棺上覆盖着一席芦苇，车夫身后与棺木之间搁着一卷行李。
车夫默默地坐在左辕上，看枣红色辕马那长长的尾鬃扫来扫去。路边燃烧的纸钱冒起袅袅轻烟，在朝阳的蒸腾下缓缓上升，越过槐树的梢顶，消失在云天之中。
李家所有人都到寨子外边来送行。既是给李褓之送行，也是给白氏送行。在李家生活了六年的白氏已经在距离其定边县老家五百里外的李跹寨居住了十二年。来时凄凄，走时惨惨。
田氏哭过了一阵儿白氏，又拉着李褓之的右手哭泣。在李褓之的印象中总是恬静地微笑着从未哭过的李衽之，也是泪眼不干。他拉住李褓之的左手不放。
娘儿仨最后抱在了一起，哭作一团，似乎是作生死别离。
“宝儿啊，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可要经常回来呀！”田氏说道。
李褓之只顾流泪，默默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马车在最后一挂鞭炮声中驰上了官道。李褓之挥手与众人告别。人群中，他看到了与他在西岭山同练了五年的李鸿霸和李袢之。他似乎感受到师傅所说的“前路漫漫”已经从他脚下开启。
走出去老远，李褓之回头看到干娘和大哥还站在村口。
“在园子里玩哩，也该回来了。”田氏笑吟吟地拉一拉褓之的手，“他现在也要练武，跟盼儿一样。你干大就同意他上午去学堂，下午练武。”
李袢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便激昂起来，大声说道：“明天我教他。”
女子笑着点头见过，脸颊微微泛起红润。
田氏又对袢之和褓之介绍道：“这是你大嫂，去年刚过门。”
二人便躬身施礼，齐声说道：“见过大嫂！”
李褓之走过来搂住李衽之，眼眶湿润。分别五年来，这位一直疼爱他照顾他的大哥，身体不仅没有好转，甚至比五年前还显得更弱一些。衽之还像以前那样，轻轻地摸一摸已经跟他一般高的这位弟弟的头发，静静地一笑。怜爱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众人进了堂屋。李鸿儒和田氏在大桌两侧的靠背椅上坐下，李衽之和窦氏小两口坐到小桌边的椅子上，李袢之坐在堂下的条凳上，李褓之搬一张小凳坐到田氏的身边。自从进屋，干娘就没有松开过他的手。
“干娘，三哥哩？”褓之自打走进院子就一直没有发现李补之的身影。
李袢之一脚跨进大门，迎面撞见一位正在抖晒衣服的年轻女子。她高挽发髻，上身穿红色百子衣，上绣各色百子戏图，下配月蓝色褶裙，中等身材，面色白净，笑意盈盈。
“你找……？”她稍稍一愣，随即轻声问道。
“我……你……”李袢之一时语噻，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李衽之这时也从东厢房里走了出来，站在妻子的身边。不到二十岁的他，看起来有些衰老，身形瘦弱，脊背微驼，面容倦怠。只是双瞳颇为有神，更显出身体与年龄的脱节。
原来，李鸿儒夫妇为了冲喜，在去年十月间李衽之大病一场之后，便接回来这位早早就定下亲事的大儿媳窦氏。窦氏是李跹寨北边窦家墕的人，家境一般，未曾识字，自小就学会了女人的各种活计。过门半年来，孝敬公婆，照顾丈夫，家务活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很得田氏的喜欢，大大缓解了白氏去世五年来她的操累。
李鸿儒手里拿着一本半卷着的旧书也走了出来，一见两个孩子，不禁大喜。李袢之和李褓之便在院子里跪下给二老问安。
田氏扶他们起来，笑着对那年轻女子说道：“这是你二弟和四弟，不是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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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敞开着，东厢房下的老枣树枝繁叶茂，密密麻麻地结满了米粒大的青色小枣。西厢房下的老柿树那肥厚的叶片像是釉上了一层蜡，绿得似乎要滴下油来，豆大的青柿像鼓钉一样排满了枝头。
李袢之和李褓之扔下包袱，大笑着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拥住了田氏：
“妈！”
“干娘！”
“娘，来客了。”还没等李袢之说完，年轻女子扭头朝堂屋里喊去。
田氏从堂屋里快步出来，先是惊讶，继而大笑，“他大，快出来！来客了，真地来客了，来的是稀客！”
日月国校帝三年四月初一。
绿色铺盖下的黄土高原重新展现出它生机盎然的可人一面。粗壮的老槐树一路护卫着官道由西南向东北方向插入李跹寨。夕阳照在树上，白色的豆芽状花瓣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花香，显得格外娇嫩、清爽。
在村口的古城堡下，李鸿霸与袢之、褓之分手，李袢之热情邀请已经无家可归的李鸿霸去他家里暂住，但李鸿霸谢绝了。他要首先到他第一次接受神启的古堡中祭拜。这是他刚离开西岭山时就在内心里决定了的。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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