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兄弟姐妹(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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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儿的眼泪哗哗落下,他已经明白了干大的意思。

    干大在写最后那副对联时,他的眼睛就已经开始湿润。上联是:

    “卅年慈母仙陨慧手衣履温尚在”;

    下联是:

    “九岁孝儿健茂敏才报恩会有时”。

    李鸿儒顿了顿,看宝儿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便轻声说道:“写一个字,‘孝’。”

    宝儿慢慢地止住了抽泣,选一管大楷羊毫,饱蘸墨汁,在白纸方上沿着对角线写下一个大大的“孝”字。收笔之时,两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到纸上,迅即晕开。

    此地的规矩是,亲人离世的当年春节要贴用白纸写就的春联。白氏不是李家的人,但却是亲密的人。李鸿儒决定把西厢房一溜五间的门窗都贴上白纸春联,以示对白氏的纪念。其他房屋的门窗则贴上传统的红纸春联。

    他先是自己写了五副长联,然后裁出门神一般大小的两张方形白纸,交叉对折出十字,再展开来拂平,对宝儿说道:“宝儿,来,你写。”

    除夕的正午写春联,只要不是下雪天,李鸿儒都会在这棵老枣树下写。大张的红纸甫一铺开,院子里迅疾红亮起来,过年的气氛浓烈、厚重。这是李家多年的老规矩,孩子们都非常熟悉。通常是李鸿儒写,孩子们往阳光晒得到的地方搬。搬的时候要两手分别捏住春联的两头,平端到晾晒的地方,墨不流,纸不折。李鸿儒写完一幅,孩子们还需要等上片刻才能搬,因为他要端详端详,像是在自我欣赏,又像是在寻找瑕疵。当李鸿儒写好最后一幅时,厨房里熬制的浆糊也会正好出锅。

    自从几个儿子念书以来,写春联的执笔人就不断地增加。李鸿儒会让孩子们写那些次要的部分,如粟米缸上贴的“年年有余”,如水缸上贴的“水心在池”,如灶台上贴的“小心灯火”,如畜棚贴的“牛羊满圈”,如马车上贴的“出入平安”,如碾子上贴的“五谷丰登”,等等。

    今年的四字联,李鸿儒主要让补儿来写。补儿先是咧开嘴吃吃地笑,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提起笔,抿嘴静气,不紧不慢地写起来。写完一副,李鸿儒看了看,点点头。补儿哈哈冻僵了的手,就又接着写。写得也算工整,虽然谈不上隽永,倒也能够看出来某些帖法。李鸿儒自言自语地说道:“也算没有白练。”

    李鸿儒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盼儿有些脸红,用左手捞了一下头,稍稍放松一些,歪歪扭扭地写了两副。李鸿儒笑一笑,没有说什么。

    接着是任儿写。李鸿儒要他完成两副正式的春联,预备贴在堂屋里两间卧室的门上。任儿拿起笔,估了估红纸的长度,匡算一下每个字应该占的幅面,再慢慢地蘸墨,边蘸边圆,笔头吸吮得饱满而不臃肿,颇为沉稳地下了笔。写好半副之后就退到一旁。李鸿儒仔细端详,满意地点点头,轻声说了一个“好”字。任儿再写完剩下的字幅。补儿一边端走大哥写的对联,一边也学着父亲的口吻说“好,好”。

    红纸春联全部写完之后,李鸿儒清点了一下数量,与需要贴的内外门窗以及器物的数量核准无误之后,便撤下了桌子上的红纸。

    补儿随和、温顺,跟谁都好,容易满足,与世无争,不愿意吃苦,也不愿意冒险。在穿着和吃食上,从不挑剔,有就吃,没有也能过。功课上,无论是村塾里的先生,还是严苛的父亲,交代什么就学什么,布置多少就学多少,让诵几遍就诵几遍,既不主动,也不经常偷懒。盼儿有时候也喊他一同去园子里练功,只要父亲不加阻拦,补儿也会去,玩玩木枪,摸摸大刀,提一提石锁,晃两下宝剑,抖几抖钢叉,每一样都玩不长久。和补儿在一起,宝儿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怎样摆放物品,怎样安排功课内容,何时睡,何时起,宝儿都可以做决定,补儿都没有意见。早上宝儿叫他起床,或是揪他几下耳朵,补儿从来不恼。晚上宝儿想多学一会儿,补儿可以照常呼呼大睡,丝毫不受影响。但这样的好日子却很快就结束了。

    补儿一直和盼儿住在堂屋侧室里,也就是堂屋西头的一间卧室。李鸿儒和田氏住东头一间主卧室,既方便田氏照管他们的生活,也方便李鸿儒管教和指导他们的功课。但补儿搬出去以后,盼儿就不干了。不仅自己一个人住很无趣,而且被父母近距离地看管着极不自在。盼儿先是要求搬到宝儿补儿的房间里去住,李鸿儒没有同意。这样会影响他对补儿的功课要求。而搬到任儿的房间里住更不可行。任儿的身体和学习都承受不起盼儿的折腾。同时,盼儿也不愿意与任儿一起住,他也讨厌汤药的味道。几番交涉无果之后,盼儿就自己想起了办法。先是晚上睡到自己的房间,而午睡时间却到宝儿的房间里跟补儿挤一张床。然后是半夜里悄悄地溜出来睡到补儿的床上。为了保障自己这么做能够顺利,他要求宝儿和补儿不得插门。

    宝儿的房间再无宁日,不仅午睡无法继续,就连夜里也常常被惊醒。房间里的物品开始凌乱起来。衣服鞋袜搅合在了一起。早上,三个孩子穿着错乱的衣服和鞋袜去学堂成了家常便饭。任儿往往要在门楼里喊他们好几遍,他们还在寻找各自的课本和书夹。

    见补儿得到了父亲的赞许,盼儿也自告奋勇地要求写,李鸿儒准了。盼儿很兴奋,搓了两下手,扎下马步,咬住嘴唇。捉笔的姿势像举石锁,似乎要掐断那细细的笔管。任儿、补儿和宝儿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补儿喊了一声:“开始练武了……”

    “宝儿、补儿,把你们的桌子抬出来。”李鸿儒站在枣树下,冲着宝儿的房间喊道。

    在屋里闲聊的三个孩子立即忙碌起来。宝儿把桌子上的油灯端起来放到矮柜上,补儿去拿砚台和毛笔,正准备拿走书本时,盼儿一把将它们扫到床上,并迅速抬起了桌子的一头,惹得补儿哈哈大笑。宝儿迅即抬起另外一头,二人一起将桌子抬到老枣树下。然后再进去抬第二张桌子。这时候补儿已经将桌子上的物品收拾干净。

    通常在宝儿进去哭泣一小会儿之后,任儿才去劝他出来。这位柔弱多病、心细如发的大哥哥,默默地用他独有的细心尽可能地给予宝儿以安慰。

    为了方便补儿跟着比他还小一个月的宝儿学习功课,李鸿儒将任儿隔壁的那间客房调整出来,让补儿和宝儿一同住进去。从任儿的房间里搬出来,宝儿是愿意的。虽然这位大哥哥十分地照顾和体贴他,但宝儿始终适应不了那个房间的气味。那是经年累月热制汤药而被过度熏染后的气味。任儿不能吹冷风,窗户几乎天天闭着。墙壁和家具的表面摸起来总有一种黏答答的感觉,像是糊上了一层厚重的药膏。不过,任儿有一个特点却非常切合宝儿的习惯,那就是严格的起居时间安排。

    李鸿儒有些时候知道,那是塾里的先生告知他的;有些时候不知道,或装作不知道。他已经不指望盼儿学业有成了,他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了补儿的身上。

    老柿树的果实已经全部被摘下,光溜溜的枝条闪着白光。与老柿树斜对面而立的是一棵老枣树,正好位于宝儿和补儿居住的那间客房的门口。枣树上还残存几十片枯黄的叶子没有掉下,高高的树枝上甚至还挂着漏摘的几颗红枣。也许是因为够不着。

    除夕这一天是一个难得的阳光明媚的日子,北风竟然也出现了少见的歇息。正午的阳光洒进庭院,空气顿时热烈起来,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隆冬时节,盼儿逃学的次数越来越多,没有人敢告诉给李鸿儒,包括最听父亲话的大哥李衽之。自从练武以来,盼儿的脾气越来越大,连任儿也怕他三分,更不用说补儿和宝儿了。

    阴冷的学堂对盼儿来说就是地牢,古怪精瘦的先生就是地牢里的狱卒。他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在这里长坐一天,反反复复地念那些不知所云的酸腐文章。盼儿通常会早上将书夹带到村塾里,然后就趁先生不注意溜出学堂,一路悠游自在地走向园子。那里才是他一天最主要的活动场所。中午照常回家吃饭,午睡后直接去园子,或干脆不午睡就直接去园子里练武。下午他会去塾里拿回书夹。如果不去,补儿就帮他带回来。

    日月国钧帝四十五年腊月,除夕。

    白氏过世之后,宝儿搬到了任儿的房间住。西厢房终日里房门紧闭,只在田氏早晚进去添香的时候才会打开两次。

    午睡时间,宝儿曾经自己打开过几次。从推开门的一刹那起,他的眼泪就像蓄积已久的清泉汩汩地奔涌而出,直到离开许久也止不住。室内的陈设还是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只是居中那张条案上,妈妈过往摆放的手工物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长生牌位。牌位前面摆放着一只铜香炉,静静地燃着三炷香。田氏每日里都会添换、更新,并对这位早逝的妹子说上几句她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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