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我回到清隆县，求刘县令将我收监入狱，戴上镣铐，每日在狱中做最脏最累的苦役，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在此已经待了七年。可是这样的罪过，就是再待七十年、七百年，怕也赎不清了。”
姜离闻言默然，看着这个曾经在江湖上声名远播的女侠，如今身穿囚服，披头散发，因为长年在阴暗的地牢中生活而皮肤苍白，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因为主人的心灵饱受悔恨情绪折磨，再也没有闪耀的光芒，有的只是眼角的细纹和眼底的淤青。
“你，没有想过出去？你再也不想离开这个地牢？你要永远把自己禁锢在这里吗？”姜离终于忍不住问道。
凌玉捂着脸沉默了半晌，终于一字一顿地道：“她，死了。”
姜离心头一惊，原来最坏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这也不奇怪，一个没有什么内功根基的十四岁女孩子，受了凌玉这等高手全力的一掌，想保住性命可以说难如登天。
“师哥在她中掌后，一直用内力为她护住全身经脉，可是这样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女孩全身的经脉都已经被我那一掌震碎，神仙也救不活她，师哥竟不惜散尽全身功力，终究也只能为她续命三个月。师哥功力耗尽之时，女孩也随即香消玉殒……”
“刘知县放得下，师兄和我却不可能忘却心中的愧疚。我随着师兄回到了武当山，本想请求师门惩处，但是师兄执意为我顶罪，说是他没有照看好我。当时正值北方边境战事胶着，前方中级战将折损过多，朝廷不得已，向江湖中各大门派征召优秀门人赶赴前线，担任中级将领，助北军渡过难关。沙场征战，比江湖凶险百倍，这是各派弟子避之不及的差事，但朝廷严令，‘五门侠客大会’中的每个门派必须派出三名优秀弟子。师兄为救那胡人小女孩过度消耗真元，身体根基严重受损，以后内功再也不能练到高深境界，以后在江湖上难以有所作为了，所以他执意前去参军，若是战死沙场，正好为那女孩偿命，也替我赎罪。我被武当派除了名，却是不能与他一同去前线。我浑浑噩噩地等了半年，前线消息传来，武当派去的三位弟子在一场突袭战役中全部牺牲，我师兄本该是未来武林的一代领军人物，却因我一己私情和一时激愤，落得个……落得个北漠埋骨的凄凉下场。更为可恨的是，我这个罪魁祸首受他庇佑，居然没有遭半点惩罚，小家伙，你说这是不是荒唐？”说到这里，凌玉原本惨白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两行泪水从脸上滑下来，就好像水滴在石灰墙上滚落一般。
“所以……姐姐你要惩罚自己？”
“师哥后来对我说过，他和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能有什么男女之情？我离开的那几日，师哥本来是想寻我的，但想到他终究要放我独自闯荡江湖，所以按下自己的失落心情，放我离开，他自己在清隆县城散心。无巧不成书，却遇上了出来玩耍的小女孩。胡族人天性开朗豪迈，虽然女孩的十几位家人惨遭枭首，但他们是战俘，斩杀战俘对于他们来说理所应当，加上刘义没有家人子女，对她这个义女关爱有加，让她很快就走出了亲人被杀的悲伤阴影，又变成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那女孩看我师哥一个人郁闷地在街上瞎逛，就主动为他当向导，带他游览清隆县，谁知道正好让我窥见了。”
“那……姐姐，你那一掌伤到那女孩了？”
“刘知县这是……有意为你脱罪？”
“是……我师哥对刘知县说他愿代我受杀人的死罪，为那女孩偿命。但刘知县对我们说，世间犯错之人该受何种惩罚，其实公理自在人心，只要事实清楚，根本不需要当朝的那种漏洞百出、动机不纯的律法去判决，那律法不过是用来平衡各方利益的东西，让律法一判，世间很多事情反而不得公正了。他刘义入朝为官，却正是想依靠自己对律法的精熟来尽力求取世事真正的最佳解决之法。他义女因为误会已经丢了性命，我被判死刑除了让世间平添痛苦之外没有任何用处，而且他已经知道我与师哥出山三年，一直行侠仗义，所以他宁愿用律法为我脱罪。”
“嗯……这刘知县，倒是个有意思的官儿。”
“作孽啊！所以你被刘知县抓进来关押在此？他为何不判你死刑让你为义女偿命？”
“刘知县……他虽然悲痛难当，但他是个事理通达之人，他对我说，这丫头本来就是与天夺寿，逃过京城的生死劫后多活了三年，莫说我击杀钦犯本就算不得违法，就算她不是钦犯，按建国以来朝廷的律法，官府对我们江湖人士的争斗杀伤本就不能插手过多，以此换取江湖各大门派对朝廷的支持。那丫头卷入了与我们江湖人士的争斗，他便不能判我死刑。”
十年之前，刘义受贬谪迁任清隆县令，乘坐官轿离开京城。在离开京城三百里之时，他终于发觉了异常，停车一查看，发现一个胡族的小女孩竟藏身在轿底。原来正巧在他离京之际，北军从北方边境送了十多个俘虏到京城来，这个胡族女孩正是其中之一。这些俘虏是胡人的一家大贵族，那时北方战事正胶着，皇帝下令将这些俘虏全部斩首，以示天朝对这场战争的必胜决心。那时这胡人女孩才十一岁，被一群胡人的死士拼命救出，藏在正好要离开京城的刘义的官轿底下，让小女孩逃了出来。
刘义发现以后，不忍将这样一个孩子送回去挨刀，而且那时他正对仕途心灰意冷，什么收留钦犯的后果索性也不顾了，便将女孩收为义女，带回了清隆县。只是世事难料，女孩躲过了京城那一刀，三年后却在清隆县挨了“惊魂仙子”狠狠的一掌。
“那……她和你修师哥究竟为什么会一起游玩？”姜离不解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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