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鄩又一次陷入了沉思。没错，独孤成和蒋玉衡一向形影不离，这两块玉一定不简单！
第二日，梁军继续拔营前行，眼看就要迫近镇州城下。刘鄩的第二根救命稻草，就是眼前这座镇州城。镇州乃梁、晋一直想要争夺之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倘若他能攻下镇州，此行也不算一无所获，他便有东西能拿来堵住悠悠众口。况且，当年的柏乡之战，当年龙骧、神威两支队伍，就是为了争夺镇、定二州而惨遭屠戮。
梁军一路呼啸而过，沿途践踏田地，抢夺粮食，残杀不顺从的百姓，肆无忌惮。刘鄩虽没松口，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绝无仅有的。从前，他所率领的部队无不是军纪严明，于沿途百姓秋毫无犯。这一次，他的理智虽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可他的内心却希望镇、定二州之间的所有人为三年前惨死的浩荡英魂付出代价。
很快，梁军兵临城下的消息便传到了镇州城内的赵王府。
赵王虽还是王镕，可短短数月的时间，镇州的百姓几乎都只认王昭祚这个主子了。大街小巷上人人都在赞颂大公子的仁德，朝中文臣武将个个都夸赞王昭祚的才干，就连市井坊间的流浪小儿，也传唱着王昭祚的赞歌。
王昭诲死后，王镕的病似乎从未好过。镇州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王昭祚。不管王镕情不情愿，他似乎都不得不如此。一方面，他只有王昭祚这一个儿子了，不依仗他还能依仗谁？另一方面，天下皆知王昭祚的背后是李存勖，王镕岂敢与李存勖作对？
而王昭祚的行事之风与王镕、王昭诲大不相同。镇州因契丹的攻击而大受其挫，他便每日去城中，与工匠们同吃同喝，将炸坏的城墙、民宅全部修缮好，又一家家抚恤。于镇州的兵力，他更是十分上心，每日亲自去军营中督促将士们练武。有一次，道士王若讷怂恿王镕在赵王府后修建一个新的园子，里面建一个道观，美其名曰为王镕养病。王镕十分高兴，正准备召集工匠们动工，被王昭祚拦了下来。他一通好说歹说，最终坚决不同意王镕修建这个园子，并把王镕打算修建园子的钱全部用来打造弓箭、刀戟等武器，气得王镕去王母观住了十几天。
他一心想着保全镇州，一心想着爱民如子，却忽视了有时候，亲情比他的大爱要凉薄得多！
当王镕发现自己在臣民的心中已经远远不及这个大公子的地位，当他发现这个儿子总是碍手碍脚、威胁自己的权位，当他畏惧于王昭祚身后的李存勖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时候，他突然清醒了。其实，自己已经是第二个刘仁恭了。他没想到的是，囚禁他的不是那个要杀自己的王昭诲，而是恭顺谦逊的王昭祚。
于是，他们父子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真心相待了，他越来越不愿看到王昭祚在自己的面前晃悠，而日益宠幸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张文礼，甚至，他认了张文礼为自己的义子。
这一日，是王镕的妻子赵氏的五十大寿。王昭祚早早地为母亲准备了一尊玉雕观音。他知道母亲信佛，每日都要在佛堂里诵两个时辰的经，便命人用一整块白玉雕了这尊观音。一大早，他早饭也没吃，便用盒子装起那尊观音，去了母亲的屋里。
赵氏一身白衣，头发只稍微拢了拢，披在肩后，并没有挽成髻。她虔诚地跪在屋子里的佛像前，手中转着沉香木佛珠，嘴中低声诵念着经文。她身后的桌子上摆着已经凉掉的粥，一口未动。
丫鬟见他来了，正要行礼，他摆了摆手，放下怀中的盒子，弯腰扶住母亲的肩膀，温言道：“地上凉，母亲身子不好，先起来吧！”
赵氏在他的搀扶下慢慢起身，脸上却仍是冷漠，并不看他一眼。王昭祚知道，自从王昭诲被万皓杀了之后，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觉得是自己指使万皓这么做的。他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都与王昭祚生分了。
王昭祚拉母亲坐下后，笑着说道：“前几日孩儿不是命人给母亲做了几件衣裳吗？今日是母亲大寿，也该穿得喜庆些！”
“诲儿丧期未满，有什么好喜庆的！”赵氏说着，两眼又落下泪来。
王昭祚见她伤心，忙岔开话题，打开桌上的盒子，道：“孩儿知道母亲喜欢观音，特意雕了一尊玉观音，母亲看看可还喜欢！”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尊玉观音，送到赵氏跟前。赵氏抬眼望了望，那白玉触手生温，观音慈悲的神态更是栩栩如生，她看着大儿子的孝心，却总止不住想起已经死去的二儿子，于是又哭了起来：“观音雕得再好，也救不回我儿！”
王昭祚见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对，便失落地坐着，内心五味陈杂。正当他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万皓的声音。
“大公子，不好了——大公子——”
“大将军现在愿意听小女子说话了？”小慧笑道。见刘鄩一脸愠色，她才止住了玩笑，继续说道，“这两块玉是李存勖赐给他们的。不过，我想，这定然不仅仅是李存勖送给他们的礼物！”
小慧曾经见过独孤成身上的黄玉，当时她留心打探了一番，独孤成只说是大王赏赐的，别的只字未提。小慧如今见到蒋玉衡身上的这块玉，便一眼识出这两块玉是一对。
“可汗也早就吩咐过，不管将军愿不愿意与他携手并进，小女子都要尽力护大将军周全！”
“刘某受不起！”刘鄩起身，伸手朝向门边，“请回吧！”
小慧一如既往地露出浅浅笑容，道：“大将军误会了，小女子不是前来讨赏的，也不是想说服将军随我去契丹，而是来为大将军解惑！”
“你——”刘鄩顿时改了脸色，将信将疑道，“你知道这块玉？”
“独孤成身上也有一块这样的黄玉，只不过这块上面雕的是桃花，独孤成的那块上面雕的一个童子。”
“什么意思？”刘鄩追问道。
刘鄩何曾想犯众怒？可是如今，为了众生，他不得不犯众怒！
“报——”一个士兵走了进来，道，“禀将军，她什么都不说！”
“嗯！”刘鄩只喉咙动了动，他很清楚，像蒋玉衡这种密探，绝不会轻易出卖主子，严刑逼供只怕什么也逼问不出来。他摆了摆手：“算了吧！”
“本将没有什么疑惑需要劳烦姑娘，请回吧！”刘鄩依然一脸冷漠。
小慧不紧不慢地走到他的书案边，捏起黄玉上的红绳，晃了晃，问道：“大将军不想知道关于这块玉的事吗？”
原来那日小慧为了摆脱李存勖的人，跳河而逃。她顺着水流偷偷潜入梁营中，把蒋玉衡的目的提前告知了刘鄩，刘鄩这才做好了准备，顺利在段凝的营帐里抓到蒋玉衡。
“你不过是为了借我的手除掉蒋玉衡罢了！”刘鄩冷笑，“我早已说过，绝不为异族卖命，你叫阿保机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凶狠的吼叫应和着鞭声，在帐中萦绕。而蒋玉衡双唇紧闭，眼中露出坚决与愤恨。
而主帅的营帐中，刘鄩就着昏黄的烛光，反复打量着手心里的黄玉。他的手边堆放着朱友贞命人从开封送来的奏折，都是群臣弹劾他的。朱友贞虽没有明说，但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他这是在警告刘鄩不要让他为难，不要让他置众怒于不顾。
他正沉思着，帐外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么晚了，大将军还没睡么？”
“你又来做什么？”他有些不耐烦。
小慧不等他拒绝，便自己撩了门帘进来，笑道：“这次大将军能顺利抓住蒋玉衡，可是我告诉您的，您这么快就过河拆桥了吗？”
那士兵离开后，他又捧起蒋玉衡的那块黄玉，在眼前晃着，晃着。虽说撤军一举，他抱了必死的决心，可人总是向往生的。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绝不肯轻易放弃。抓住蒋玉衡就是他在苍茫大海中看到的那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
蒋玉衡是李存勖身边的密探，刘鄩虽不知道蒋玉衡是不是李存勖的心腹，但他知道在三年前，天心楼的老板余海和伙计吴大方为了救蒋玉衡和独孤成，不惜以命相搏。他还听说了不久前，李存勖身边的一个人在镇州出了事，李存勖勃然大怒，而这个人正是蒋玉衡。由此可见，蒋玉衡绝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密探，她一定对李存勖在开封的势力分布十分了解。倘若能从她嘴里撬出一些消息，打击开封城内李存勖的势力，也算是一件大功。
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几颗摇摇欲坠的寒星，*声一片的梁营中不断传来响亮的鞭声，惊飞树林里的老鸦。
蒋玉衡的双手和双脚被铁链牢牢锁住，衣上露出血痕。一个士兵正手握她的九节鞭，朝她身上抽打着。
“说——说不说？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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