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微微侧头，那茶杯就从他的耳边飞过，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可见刚刚贾珍这杯茶就冲着他脑门来的。
贾珍气得直跳脚：“你还敢躲，老子打儿子，你还敢给老子躲，不孝，不孝至极，赖升人呢，给老爷我请家法，请家法。”
赖升连忙点头，得意地瞥了贾蓉一眼，就往外准备去了。
贾蓉看着那地上的碎片，再抬眸看向贾珍，脸上的表情淡淡：“是你写信让我回来的，现在我一回来就要打我，你要是看不惯我，我走就是了。”
“逆子，逆子，我是你老子。”
“所以呢？”
“你……”贾珍气得瞪大了眼睛，一大早起来就被这么气，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贾蓉不等贾珍开口，又施施然地坐了回去：“你让我回来，所以我就回来了，你要是嫌我碍眼，我走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要我教你不成，你看看你，至于把自己气得脸色发白吗？小心晕过去。”
尤氏连忙上前给贾珍顺气安慰：“老爷莫气，大爷还小，慢慢教就是了。”
瞧瞧这眼药上的，水平也是让人无语了。
可是贾珍却偏偏吃这套：“他还小，他还小，都快十九的人了，他哪里小。”
“不只，我还已经是秀才的身份了，也识礼懂法了。”贾蓉慢悠悠地加了一句。
“你，你……”贾珍气得手指直哆嗦。
贾蓉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老爷叫我回来到底是为什么？要是只是为了打我一顿，我现在就走，省的碍了老爷的眼。”
“你这个不孝子。”
“还请老爷换个说法吧，我听着都腻了。”
贾珍喘着粗气，看着自己这个还算出息的儿子眼里半点没有自己的样子，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一个大少爷，能独自在外边活多久，没有宁国府的银两支撑，你早晚在外边饿死。”
贾蓉看着贾珍的表情已经算是鄙视了：“容我告诉老爷一声，这六年多来，除了我刚离开金陵的时候，手里拿的那五十两银子，我可是没有再拿府里一文钱，老爷觉得我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贾珍的眉头皱了皱：“府里可是每月都根据你的信给你寄了银子过去的。”
贾蓉冷笑：“那就要看这银子最后到了谁的手里了。”
这个时候，赖升走了进来，弯着身子禀报：“老爷，家法已经准备好了。”
贾蓉瞥见赖升眼里的得意，笑容更是冷了几分：“行了，我也知道在你眼里，我这条命是比不上一个门房的命的，不过老爷也要看得起自己才行，我的命比不上一个奴才的命，那老爷的命又算是什么命呢？”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把自己一直背着的背篓又重新背到背上：“我一大早进城，也累了，就先去休息了，我的院子应该还有人打扫吧。”说着，他给黑童使了个眼色，黑童的背上同样有一个大背篓，黑童连忙跟上。
赖升看着贾蓉就要走了，连忙拦在前面，看向贾珍：“老爷，这家法……”
“家法什么家法，老爷要是真打了我，不是就说明他自己的命也和你们这群奴才一样贱吗？”贾蓉不屑地撇撇嘴：“是你，你会干这么打脸的事？”
贾珍气得双眼通红，却不得不摆摆手，吼道：“让他走，让他走。”
贾蓉对着赖升冷笑一声：“贱/奴才。”带着黑童就从赖升的身边走过。
赖升看见这般情景，心里不甘：“老爷。”
“老爷什么老爷，你还知道我是老爷，”贾珍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要不是西府老太太交代，要安抚住这个孽子，他绝对要把人给打一顿扔出去：“你给我去查查，为什么这个孽子这六年来都没有收到我让人寄去的银两。”
赖升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低头领命：“是。”
贾蓉的院子虽然不是府里最好的院子，但是胜在四角俱全，这小厨房什么的都有，毕竟他是贾珍唯一的儿子，自然在府里有一些体面。
当然，这些体面也在六年前不剩下多少了。
不过尤氏为了不落人话柄，即使这六年来贾蓉都不在府里，也日日让人打扫。
但这屋子这么久没住人，连个人气都没有，即使被打扫的干净，看上去也很是萧索。
贾蓉却对这个院子很满意，人少，清静。
两人把背上的背篓放下来，还没来得及整理一番，就有下人前来拜见。
那些下人都是贾蓉以前的下人，之前贾蓉不在，尤氏只留了个看门婆子看着院子，现在贾蓉回来了，即使这贾蓉一回来就把贾珍气得半死，可是尤氏也不会不把这面子上的事情做差了，让人抓住把柄，直接就让贾蓉原来院子里的人回去继续伺候。
贾蓉看着那一张张还算熟悉的面孔，心里冷笑。
招福和招寿看到贾蓉，对视一眼，直接就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真是老天有眼啊，让大爷你平安回来了，小子之前身子不给力，没能陪在大爷身边，这些年每每想起就心里悔恨不已，觉得自己是辜负了老爷的嘱咐啊。”招福用袖子摸着眼睛，哭道。
招寿随即也哭道：“是啊，是啊，这些年每每想到大爷一个人在外边吃苦，小的就心里内疚得不行，日日在佛前给大爷祈福，希望佛祖能保佑大爷，好在老天有眼、佛祖显灵，大爷平安回来了。”
而那些以前的大丫鬟、二等丫鬟、贾蓉的奶娘等，都纷纷哭诉，一个个都把自己说得多担心一样。
要真的担心，当初怎么不肯和我一起走啊。
贾蓉心底冷笑，直接吩咐道：“我这六年来已经习惯了，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你们都回去吧，之前在哪当差的还在哪当差，不要来烦我。”
“这哪成啊，”贾蓉的奶娘高氏直接就哭道：“大爷没有奴婢照顾着，奴婢心里不安啊。”
“你心里安不安管我什么事，”贾蓉不耐地挥挥手：“黑童，去把院门上的木栓子拿来，谁不肯离开爷的院子，你就给爷赏谁三棒子。”
黑童两眼放光的把那门栓拿在手里，看着那已经哑言地一群人，笑得开心。
“爷，你不能。”奶娘高氏身子都抖了，大爷身边的小厮三棒子能打死一个人的事情已经在府里传遍了，她可不敢让这黑煞神给打了，自己这身子骨，不要说三棒子了，一棒子都顶不住啊。
贾蓉面上一冷：“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说能不能，黑童，动手。”
“好嘞。”黑童举着门栓子慢慢向那群下人走去，然后这么一挥。
“杀人了，啊，大爷要杀人了。”
一群人高喊着跑了出去，一转眼的功夫，院子里就剩下贾蓉和黑童了。
黑童撇撇嘴：“跑得到快。”
贾蓉一挥衣袖，院子的大门就关了起来：“人跑了正好，清静。”
那些被吓跑的丫鬟小厮转头就去尤氏那里哭诉，一个个把贾蓉简直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尤氏头疼地扶着额头，只气贾蓉一回来就不给自己面子。
贾珍刚好在尤氏这里，听了这些话，直接就甩袖子冷哼：“既然他想自己住就让他自己住，我看他不让人伺候，能把自己打理成什么样。”
我说老爷难道你忘了，这六年来，贾蓉也是自己打理自己的吗？
贾蓉在得知自己可以一个人住在院子里后，终于舒心地伸了个懒腰：“我先去睡个觉，等那老头子派人叫我了再说。”
黑童点点头站在一旁，这个时候，倒是更像个木头了。
贾蓉瞥了贾珍一眼，站起身给贾珍请安：“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
“请什么安，你给老子请安老子才不安，”说着，贾珍直接拿起尤氏身边的茶杯就甩了出去：“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尤氏把帕子绞了两圈，也没看见贾蓉开口，只得把目光放在了站在贾蓉身后的黑衣男子身上：“这就是他们说的，三棒子打死人的那个奴才。”看上去倒是俊俏，可惜那双眼里透着不羁和阴狠，被这双眸子盯着，尤氏心里一紧，直觉的邪乎得很。
贾蓉把茶杯放下，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指甲：“从死人堆里捡来的，用着到算是趁手。”
尤氏的眉毛一挑，怪不得这么邪乎，原来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了，再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尤氏直接就把脸转了回去，蓉哥儿这出去都是做了些什么事啊：“蓉哥儿也真是的，这不是府里的家生子，用着也不放心，你在外边没人照顾用用也就算了，怎么还给带进府里来了，这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吗？说你堂堂宁国府大少爷还没人伺候了，还不赶快把这人给撵出去。”
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想想贾珍现在眼里都没自己的地了，尤氏悲从心气，这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贾蓉看见尤氏这个样子，嘴角一撇，抬起手细细地打量自己的手指甲。
贾珍被赖升亲自给叫起来，就很是不爽，再听了贾蓉回来就无法无天的作为，心里火更大，等收拾好了到花厅一看，尤氏拿着帕子掩面哭泣，贾蓉竟然还在看自己的指甲盖，这火气蹭蹭蹭地就往上冒：“孽子。”
“这六年多没见，大爷的脾气倒是见长啊，”尤氏也从陪房那里听到了门口的事情，对于这个从来不和自己亲近的继子，她也是没什么好话说：“不过是个奴才，何必让大爷亲自动手，平白污了大爷的手。”
贾蓉抬起那双修长分明的手看了看，瞥向尤氏：“我可没动手，这种事情，不过是主子动下嘴，奴才做事罢了，难不成母亲遇到这种事还亲自动手不成。”
尤氏扭着的帕子一紧：“大爷也比当年更加口齿伶俐了。”
贾蓉冷笑一声：“这宁国府的家生子各个身娇肉贵的，我哪里敢用，当初我说去游学，这还不到三个月，我那两个书童，叫什么招福、招寿的，就一个个病倒被人送回了宁国府，可是比我这个少爷娇贵，少爷我还是用些糙人，也不用别人伺候，至少不要让我伺候别人吧。”
尤氏被贾蓉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这府里的下人不听话，就是她这个当家奶奶不会调/教人，这是在说她的不是呢。
尤氏拿起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规劝道：“大爷还是少说这些话，老爷听了会不喜的。”
贾蓉瞟了她一眼，把目光收回，慢条斯理的品茶，不再开口，场面倒是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小丫鬟颤巍巍地上了茶就下去了，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贾蓉下令三棒子打死一个奴才的事情，现在府里的人看着贾蓉的表情又是惊恐又是鄙夷。
就连尤氏都这么看他。
一想起当初那件事，尤氏的心里可算是吐了一口气，嘴角挂了个笑：“果然是出去见识广了，人就不一样了，大爷看上去确实变化很大，可是也要想想，这走得时间长了，和老爷的情分生疏了，也对大爷不好啊。”
贾蓉冷笑一声，这是说他现在在贾珍面前更没有位置了，不是以前就没有吗：“我和老爷的情分本来也没多亲近不是吗？在老爷心里，我这个儿子可是比不过府里的奴才的。”
尤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贾蓉说出来的话，这话可以算是不孝了，即使是实话，也不能说出口啊，要是让老爷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打他呢。
要是大爷当年就有这般口齿，也不会在拿了赖升私吞府里财物的证据以后，还被赖升在老爷面前颠倒是非，使了家法丢了脸面了。
也是在那件事后，贾蓉在府里下人面前，是彻底没了颜面，后来贾蓉才会以要考秀才为借口，去了金陵，然后考了秀才就不回来了，说是要出去游学增长见识，除了每月写封信来报平安，再没回来过，今儿个倒是回来了。
这一大清早了，作为宁国府的当家人、贾氏一族的族长、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自然是还在姨娘的肚皮上没想来呢。
贾蓉回府选了个大早的时间，打死那门房小厮的时辰正好，正是府里下人大多醒了，可是老爷却没醒的状态。
所以贾蓉到花厅等着的时候，也就等来了继母尤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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