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上辈子元霜大抵会自己忍受，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她是个连死都经历过的人，还有什么好怕？整个绣房里也不过这几个人，谁平日里对元霜敌意最大，谁越能做这种事。就算她找错人，给这些个人敲个钟也好，省得成天有事没事给她添堵。
元霜将帕子扔到中间那个五官长在一处，身子圆润的的人身上，悠悠道：“你觉得你手艺比我好，你绣了给夫人送去。”
元霜这话无疑是挑衅，谁都知道正是这些绣娘的手艺不入眼，罗寡妇才愿意花钱招手艺好的，先前全是半死不活的，一群人中都挑不出来个拔尖的，现在这个元霜远远将她们甩在后头。在听说夫人有意要撵几个走的时候更是慌了神，也越发的看元霜不顺眼，要是能将她给欺负走最好不过。
这元霜瞧着是个温和软弱的，哪知骨子里竟有这么大的动静。
元霜自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仗着和翠红有几分亲戚关系，便在绣房里耀武扬威。翠红上辈子也不曾少欺负过她，这仇，还是要两人碰上了才好看，她一个人恨有什么意思？
人都会下意识地护着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人，元霜和眼前这个叫织锦的妇人不对付的事情想来很快就会传到翠红的耳中。
元霜昨儿听刘婆子说了，罗寡妇的闺中密友今儿要来府上，特地来看她绣的那件衣裳，若能让罗寡妇长了脸，翠红想来也不好找她的麻烦。虽说以后少不了要受这人的刁难，但是正因如此，才有机会让罗寡妇厌弃了翠红。
织锦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不给好脸看，登时气得跳起来，指着元霜的鼻子骂：“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小蹄子，你敢怎样？要是再敢出风头，看我不毁了你这双手。”
“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胆子！”
路老板安慰一阵，之后两人说起天南海北的奇事来，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元霜走进绣房，一眼看到自己昨儿玩闹做的针线活被人给剪了，嘴角弯起一抹笑，看来这些人终于忍不住了，冷眼看了四周一遍，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双目躲闪，也有人傲慢不已，就差在脸上写着是我做的那几个字了。
大半天他提不起精神来，索性躺在床上看书，等到中午，刚打算动手做饭，听到外面有人喊他，赶忙出去一看，见是路老板，赶忙将人迎进来，笑道：“路大哥怎么来了？瞧瞧这家里乱的。”
那路老板生性爽朗，摆手笑道：“不过是个安身的地方，有什么乱不乱的。我这会儿来是想和你说，那罗夫人答应做这桩买卖，我这心总算是能放下来了。我也是初来乍到，生怕得原封不动地拉回去或是贱卖了。要不是你，我估计这会儿还在发愁，今儿高兴，咱们兄弟俩出去喝两盅去。”
周元清正不想麻烦，当即应下来，两人一道出去，想起元霜和自己说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说道：“大哥，都说女人爱首饰，但是心也容易变，咱们好不容易定下的买卖，可别被女人的小心思给毁了。若是有什么小首饰不妨送与那罗夫人，女子多爱贪小利，把她给哄踏实了，往后办事也方便些。”
周元清原本好转的心情顿时又变得艰难起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中吃自己的白米粥，也好比对着满桌子珍馐美味却食不下咽。若不是知晓眼前人的底线，他还只当是有人故意来拿这事恶心他的。
路老板感慨道：“我不过来潭州城短短几日也也听说这位罗夫人的本事可不小，这些茶余饭后的笑话也只能私下里笑笑，正儿八经地撞上，咱们还是得对人家客气些。不过我身上的这些宝贝也只能走黑道，要是见了光，给人瞧见，只怕往后也带不出什么好东西了。”
周元清举起酒盅，与路老板碰了下，说道：“咱们管她是什么来路，只要银子进了咱们的口袋就成了。这世道没权势就得有钱，连银子都拿不出来，你看，只能像我这样落魄了。我也是没法子，家里还有个随我一起出来的妹子，人家如花似玉，什么都不管不顾地跟了我，我也不好让人家跟着我吃苦。不瞒大哥，她这会儿就在罗家绣房做工，我心上也不好过。”
周元清拉着元霜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元霜，你怎么不跟我说是在罗家做事？伺候人多辛苦，那些富家太太最会刁难人，这阵子没受委屈吧？”
元霜笑着摇头，将手抽出来：“我不过是做活赚钱，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刁难我？倒是元清哥，你和罗夫人认识？难不成你所说的大生意是与罗家有关？那再好不过了，罗家真是气派，就连府里的丫头打扮的都跟小姐一样。尤其是那个翠红，私下里见我们这些外面的人，就算只说两句话也和我们不一样。”
周元清听到罗家的人就心烦，接过元霜手里的木盆给她倒热水，不屑地说：“如何能比？她就是再体面也是罗家的一个下人，还能大得过天去？咱们虽没有显赫身份，可好歹不必被人像牲口一样溜着转，他们除非到死，不然这辈子都别想躲过被人使唤的命。往后可别说这种混账话了，当心让人家笑话你。”
两人在酒楼选了僻静的一间包间，小二伺候着点了菜，上了酒水和提前备好的小菜便出去了。
路老板给周元清斟满酒，给自己蓄满，笑道：“说来这阵子我倒是听了不少好玩的事情，就说罗家的这位夫人也是个不简单的，瞧着端庄稳重，骨子里也是个风流的。听说这阵子相中个相貌俊朗的落魄公子，贤弟可有听说？真不知道那些跟这娘们好过的男人作何想。想我们堂堂男子，却被一个妇人玩弄在股掌中，当真令人唏嘘。”
周元清并不想说这事，但也不好扫元霜的兴，点头应道：“她说考虑两天再给答复，我与她来往不多，总不好总上门去叨扰，若是她派人说起此事，我就照着你的意思办。”
元霜回去洗漱过，收拾了东西出门，临走前叮嘱周元清好好吃饭，却未提银子的事。周元清也没脸拦着元霜要银子，只得想法子对付，反正家中还有粮食。
想着元霜也快醒了，他赶紧生火烧水，以前多是他睡到日上三竿，每天都等着伺候，现在才觉得当初的自己有混账，看清人情冷暖，分清谁好谁坏，这颗心才算踏实下来。等到锅灶上的水冒出热气，他这才笑着收拾自己。
果然没过多久，上头屋子传来响动，元霜端着出来倒水，见周元清站在外面，笑着问道：“怎么醒的这么早？身子还难受吗？你也真是，有什么话不能说，喝那么多酒做什么？怪伤身子的。”
周元清因为醉酒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神色，欣喜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就算吃点苦又有什么？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先顾好咱们的日子，这天越来越冷，冬天眨眼间就来了，出来的时候，你我也未带件冬衣，到时候总不能挨冻？想起当初的狼狈样，真是……我争气些要是能将这桩买卖给定下来，我们两往后的日子就不必愁了。”
元霜十分好奇周元清到底在罗寡妇那里受了什么气，不然像他这种眼高于顶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的像变了个人似的？
元霜点点头道：“昨天我听罗夫人的口气十分客气，倒像是有些不愿意。元清哥那天是空着手去的吗？兴许带点女人家喜欢的东西，兴许就能成了。”
周元清想起那天不归，犹豫一阵说道：“元霜，我前儿晚上是和那位大哥喝酒去了，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放心，往后不管多晚我都会回家来给你看着门。”
元霜听罢捂嘴直笑：“这得多委屈你？元清哥，我还是想你考功名的好，哪用这样，大好男儿在个妇道人家面前低声下气，想当初你也是咱们村最能耐的人，我不忍心你遭这个罪。”
周元清是被饿醒的。
他睁开眼，天还没有大亮，扶着疼痛不已的头下地，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看到温在灶上的粥，一晚上火已经灭了，粥也凉了。他还是端起来一阵狼吞虎咽，吃完肚子里才好受点，心里却越发觉得暖。
当初与福娘在一起，他觉得那是世间最温柔的女子，虽说嫁过人，与他来说那又何妨？只要她懂自己便好。当下便生出拿到魏家珍宝，便将元霜舍弃的心思。谁成想人心易变，不过短短几日，且他还是为了她好才带着人上门，谁成想竟落得这么个没体面。越想越觉得愧对元霜，他以往最是瞧不起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如今才算明白，也只有这样的人最是憨傻老实，是一心能和人过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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