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廷伟眼中的光泽暗淡了下去，苦笑着说:“没错，像这种小事，是可以改变的。但是我改变不了命运。比如，我不能让你们不继续跟踪我，我不能改变你们最终会知道我的秘密，我明知道滹沱大桥会塌，但却不能改变滹沱大桥会塌的事实。”
薛小美说:“可毕竟是改变了。”
“这种改变只是暂时的，因为有些事虽然改变了，可最终还是会回到他原有的轨迹上去。”
他的话吓了我一大跳，所有的改变都会回到原有的轨迹，那岂不是说，我爸虽然躲过了一次劫难，可也只是暂时的，在不远的将来，他还会遭遇一次车祸？
我刚想开口问，杜廷伟立刻对我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答案是肯定的。灾难可以暂时的避开，但是却躲不过。你不要问我可有什么办法破解，因为我也不知道。”
薛小美喃喃的说:“其实，在很小的事情上改变自己的遭遇也不错，比如你可以去买彩票，把彩票挣来的钱，用来尽情享受生活，直到生命的结束。”
“对一个死囚来说，在行刑之前，还有什么心情去享受？”
我和薛小美都是一惊，问:“你的死期快到了？”
杜廷伟摇着头:“不！”
薛小美忙问:“那你为什么会有死囚临行刑前的感觉？每一个人都要死的，照你那样说来，每一个都没有享受任何快乐的心情了？”
杜廷伟立刻瞪大了眼看着我，似乎我能帮他在无尽的黑暗中找到一丝光明。
“比如说，我们开始跟踪你时，你是抵触的，但昨天我说的一些话中，有些话触动了你，然后你才开始接纳我们，又把我们带到了这里看丛林之神。如果你一开始就预知到了这个结果，你也就不会打我了。”
薛小美低下头，没有出声，似乎是在想没有希望的人生，会是件什么样的事情。
杜廷伟又说:“每个人都有明天，对每一个人来说，明天是新的一天。有许许多多新的事在等待着，而事先他不知道，就算他明天要死了，只要他不知道，他今天任然兴高采烈的，但是我……”
讲到这里，杜廷伟停了下来，脸上那种痛苦的神情也越来越浓，半天之后，他才在挣扎中，把后面的话说完:“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我是个没有明天的人！”
我陷入沉思，似乎能感受到那么种被命运牢牢束缚却又无力挣脱的痛苦。
杜廷伟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说:“你说预知力量是十分令人羡慕的，但我亲身体验的结果却是:那是最最痛苦的事！”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有话可说，我说:“其实，你说的话太绝对了。你说你无法改变已知的事实，但实际上，你却是可以的。”
我立刻听得出杜廷伟的弦外之音，他是想说拥有预知能力，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就像拿破仑如果他早知会死在一个孤岛上，他肯定不觉得做一辈子皇帝，是一件很好的事。
做刑侦公工作的薛小美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不过她却不同意杜廷伟的看法。
她说:“你的说法有问题，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他就不会进攻俄国，也不会打滑铁卢那一仗，那样，他就可以避免失败。”
此时，我很想安慰杜廷伟几句，可一想到自己说话，说的又是什么内容，他可能早已经预知到了，便有闭上了嘴。
杜廷伟发出了一串苦笑，说:“这种痛苦，你是想像不到的，你想想，我现在年纪还轻，本来我有美好的前途，可是现在，我对自己以后的一切全都了如指掌，我甚至知道自己哪一天会因为什么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现在过日子，就像是在看，已经看了几百上千遍的电影，每个人的台词都记得很清楚，你们说，这种生活还有什么乐趣？还有什么意义？”
薛小美说:“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正那样毫无乐趣的生活着的？”
杜廷伟面色灰白，他把拿破仑曾经佩戴的军刀放回柜台，点头说:“人生的最大乐趣都是希望，但我没有希望，我早知道会有什么了！所以，我是个没有希望的人。”
薛小美说:“我想象不出，一个人拥有了未知的能力，还有什么可以痛苦的。”
杜廷伟起身走到橱柜前，从上面拿下一把很有年代感的军刀，说:“这是拿破仑曾经佩戴过的黄金镶嵌军刀。拿破仑的军事才能堪称是几百年难得一遇天才级别，是他建立了日不落帝国，并终身执政，可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知道自己最终的下场会被人困在一个小岛上而死的话，他一定不会觉得当终身执政有什么高兴。”
杜廷伟点着头:“对，他就像是在读历史一样，而他自己，就是历史的主角，你想想，他做人还有什么乐趣？他等于是在看一部早已看过了几千遍的电影，一切都会发生，他没有力量改变，他必须接受一切；他没有了希望，因为最终的结果，他全知道了，他虽然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可却和困在小岛上没有区别。”
关于读历史书的比喻，和无脚老太婆的说法是何等的相似。只是，无脚老太婆可以预知未来，是因为她有天书，杜廷伟可以预知未来，是因为一个石柱子。
可石柱子和天书，又有什么潜在联系吗？
杜廷伟望了我半晌，似乎是希望我说点什么，见我不吭声，他略显失望，然后缓缓地说:“你似乎还不明白，我只是说他有预知的能力，并没有说他有改变将来发生事情的力量。”
薛小美沉吟了片刻，说:“我现在明白了，你是说，拿破仑就算有预知能力，他还是一样要失败，一样要死在小岛，只不过他早知道这一点而已，对不对？”
能预知未来的人，特别是知道了自己未来的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没有希望，明明知道未来要发生的事情，却无力改变。
这是能看懂天书的无脚老太婆告诉我的。
虽然我认为杜廷伟的痛苦也来源于此，但谨慎起见我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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