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的是了解自己、挑战自己。”车永宏微微一笑，劝解宋世荣道，“创业容易守业难，纵然我们想着把祖师所创的本门武功发扬光大，自然还有其他门派的高人，想着挑战我们，把我们从‘上三门’的地位上推下，既然如此，我们总要有足够的预见力，先于敌人和挑战者，发现本门的不足，然后加以弥补之。我这是毁本门的能耐么？是！但我更是要通过发现这样的漏洞，及时加以弥补，令本门立于不败之地。”
“这……”车永宏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令宋世荣瞬间语塞，变得服服帖帖，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对韩金镛说道，“好小子，来吧，我把这五行拳，再慢慢的给你展示一下，你先跟我学这套拳法，然后再和他学拳法的破解之法。我之所学，你车老师全会，而车老师之所学，我未必全懂，所以，我教你的时候，车老师可以在场，车老师教你的时候，我自然回避。”
“不必！”车永宏听了宋世荣的话，一抬手，不住的摇手指头，说，“打墙也是动土，动土也是打墙，干脆，咱爷儿仨一块儿，一块儿教拳，一块儿学拳，一块儿练拳，韩金镛打五行拳不熟，我兴许破解的了他，但你的五行拳熟，却能从中发现更多破我招数的办法，咱仨一块儿研究，把这招数都凿实了，对咱仨都有利！”
“这倒是！”宋世荣点头。
“而且，你不是那种有门户之别的人，我也不是！”车永宏说，“就允许你把形意门发扬光大？我也行啊！”
“好好好，一下子得两位高师指点，倒是我韩金镛的福分了！”韩金镛问道，“那咱们这就开始？”
“这就开始，这就开始，不过开始之前，去，让你师母给我准备三大碗莜面栲栳栳，我一会儿教完你这个，得尝尝你师母的手艺，我可有日子没吃到过了！”车永宏对韩金镛说话，目光却瞅向了宋世荣，“得让她给我准备五花肉卤的！”
“放心吧，放心吧，我亲自去安排，给你下大红，多放辣椒面儿，对么？”宋世荣露出了笑容。
“还要加十三香！”车永宏答道。
宋世荣莞尔，扭头去找自己的内人。
车永宏却趁着宋世荣走出房门之际，向韩金镛问道:“你吃过你师母做的莜面栲栳栳么？”
“没有！”韩金镛摇头。
“大江南北、关内关外，你师母做的莜面栲栳栳，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车永宏对韩金镛说，“你老师，这宋世荣，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取了个这么会烹饪的媳妇！”
“说什么呢？”宋世荣已然与妻子沟通完毕，一脚门外、一脚门内，正要关屋门，听到了车永宏的絮絮叨叨。
“没什么，我说你小子有福！”车永宏笑言。
“那当然，我自然是有福！”宋世荣答。
“你小子是有福，但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车永宏对宋世荣的话，嗤之以鼻，说道，“我要是你，天天吃莜面栲栳栳！”
“还教不教拳了？”宋世荣催促。
“教，你先教韩金镛五行拳吧，我旁边儿看着！”车永宏走到场子边上，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端起宋世荣的茶碗，吧嗒吧嗒的喝起了茶水。
车永宏这百无聊赖的姿态，令宋世荣颇感无奈，但他看了看身边的韩金镛，韩金镛自然带着几分的虔诚。
索性，宋世荣抖擞了一下精神，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放慢了身形，像是拆解动作一般，把劈拳、崩拳、钻拳、炮拳、横拳这五行，原原本本的给韩金镛打了一遍。他一边打，一遍讲解，连发力的技巧、发力的位置，呼吸的频率节奏，全都寓于了这演示之中。以至于，一趟拳打下来，竟然花了小半个时辰。
一股清蒸莜面栲栳栳的味道，香气馥郁。这味道对宋世荣和韩金镛来讲，权且不重要，但对车永宏而言，却如同被勾走了魂魄一般。
“嫂子啊，我的嫂嫂……”车永宏不理还在学拳的韩金镛和正在教拳的宋世荣，自顾自一边喊着，一边向厨房走去，喊道，“卤子打好了么？”
宋世荣叹了口气，为车永宏这股对美食的贪恋，有不少的无奈。
“拳法已经都教给你了，你记下了多少？”宋世荣问韩金镛。
“唔……”韩金镛撩着眼皮，自顾自回想，想了片刻，才答道，“学生驽钝，只记住了七成，——最多也就七成半！”
“啊？真的假的？你没说虚言？”宋世荣倒显得大大的意外。
“真的！”韩金镛自然是煞有介事的说道，“最多七成半，决计到不了八成！”
“打来给我瞧瞧！”宋世荣说。
“是！”韩金镛只点点头，向后退了两步，他站在了把式场的正中间圆心的位置，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竟如同刚刚宋世荣的身手一样，把这五行拳里的劈拳、崩拳、钻拳、炮拳、横拳，陆续打了出来，虽说拳速稍慢、身法稍显笨拙，但几乎与宋世荣所授无二致，五行打完，所差不过十数招。
“好！好！好！”宋世荣深感欣慰，只说道，“之前你学那六合枪，几日便习学完毕，那习练的速度已经超乎我的想象，没想到，今日你学这五行拳，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来来来，你有几招用的不周全，我再给你说说！”
宋世荣一边说，一边再次摆出了架势。
经过这二次纠正，韩金镛再一次打出整套五行拳，几乎与宋世荣分毫不差。
不知何时，车永宏已经手端着个托盘，重新坐回到了把式场内，托盘里除了有一双筷子，有个竹蒸笼，里面装的是莜面窝窝，另一个小瓷碗里，装的却是五花肉卤。吃莜面栲栳栳，只有趁热吃，莜面的朴素香气和肉卤的肥腻鲜甜才会融为一体。可车永宏想必也是看入了神了，栲栳栳的热气已经几近散去，他却没有夹上一筷子。
“小伙子，快快快，趁热打铁，这套五行拳，你再接连打上三遍！”车永宏对韩金镛说道。
“是！”韩金镛抱拳拱手，并不觉累，只按照车永宏的要求，继续打磨自己刚刚学会的这套新拳。
宋世荣目光投向车永宏，车永宏目光投向宋世荣，二人默契的四目相交。
宋世荣的脸上，显露出个欣慰的笑容，笑容意味深长，却似在向车永宏问:“这小伙子怎么样？”
车永宏也笑了，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兴奋一些，却似在向宋世荣回答:“我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人物。”
三遍拳，韩金镛打起第一遍来的时候，虽然动作准确，但还稍显迟钝。第二遍，韩金镛已经适应了拳法的节奏。待得他打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的脚步竟然也可以激起一层浮尘，悬浮在他身边齐膝盖高的空气中。
“成了，小伙子，别自个儿在那儿傻练了！”车永宏把手中的托盘搁在一边，生怕这美味，被韩金镛刚刚激起的浮尘弄脏，低头一看，见盘中佳肴均已变凉，显出一丝可惜。
但这可惜的神情，转瞬即逝。
车永宏的脸上，瞬间显现出兴奋。
“来来来，你用刚刚学的这拳，来打我！”车永宏朝韩金镛勾了勾食指，说，“你想快打，也成，想慢慢打，跟我拆招，也成！”
“我……我怕是学的还不到吧！”韩金镛稍显缺乏自信。
“差不多了！”车永宏断言，“我们的徒弟辈儿，学上两三年，也就打到你这程度了！”
“这不现实！”韩金镛摇头，难以置信，“车老师您谬赞了，我韩金镛没这么大的能耐，更没有您说得这么聪明！”
“这就是现实！”车永宏却不住的点头，只对韩金镛说道，“我那些徒弟学五行拳，要一招一式的拆解，每一路要学两个半到三个月。算起来，全部掌握，至少要一年到一年半，再要熟习，天资高的人，也要半年！你的徒弟呢，老宋？”
“我之前的那些徒弟，也都差不多……”宋世荣只微微露出一丝苦笑，说，“这么个年轻的奇才，李广亨真应该在场，让他再多看看！”
“唔！他是应该看看，看看这西洋景！”车永宏答道，“他没看走眼！”
“这……这确实是小有难度，不过也好！”韩金镛没甚意见，但身旁的宋世荣却不干了。
宋世荣摇头晃脑，颇有不解之意，只说:“我说，我的车老师，您是形意门的人么？您要是形意门的门徒，怎会不想把门内功夫发扬光大，却想着尽数破解本门武功呢？”
“不错，不错，宋老师之所言，正是我之所想！”韩金镛抱拳拱手，只微微行了一个礼，对车永宏说道，“车老师，实不相瞒，韩金镛拜名师学艺，怎奈何自己天资有限，虽有所小成，却一直难有大进境，想必是因为自己的道行尚浅。更无奈，韩金镛眼界太过狭窄，这‘守无不取’的功夫，闻所未闻。今日既有机缘，您何不把这‘守无不取’的能耐，传授于我。三日也罢，三月也好，三年也成，只要你说出来，我定然是跟您用功，不见黄河不死心，不继承了您这些能耐，我绝不甘休！”
“你这小子……”车永宏有些无奈，他摇摇头，说道，“宋世荣给你根杆子，你是真往上爬啊！好吧，也罢，既然机缘如此，我且来试着把这能耐传授于你，不过，话说在前面，虽然我这能耐，形是‘游鼍化险’的形，但神却是我自创而得，既然是自创，就没有纲没有谱，完全是口传心授，这些能耐，你能记住多少，是多少，你能领悟多少，便领悟多少，一切都看你与这功夫的机缘，却不在老师的教学、学生的熟习。”
“您的意思是？”韩金镛不解。
“既然如此，我要想演示这‘游鼍化险’的能耐，总得有个参照！”车永宏对韩金镛说道，“你刚刚是用什么拳法打我，再慢速的来一次，我给你做个示范！”
“我刚刚头一次，用的是崩拳，是五行拳里的招数！”韩金镛答道。
“五行拳你刚刚看了一个早晨，照猫画虎，你学得不牢啊，这样给你示范，即便你暂时明白了，但当你真正学会五行拳后，又会对我的能耐产生不少怀疑和不解！”车永宏说道，“干脆这样把，我们师兄弟俩给你在这儿来个现场教学，他老宋现场教你五行拳，等你学会了招数，我现场教你五行拳的各式的破解之法！万物一理，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只要你知道五行拳的破解方法，便能参透其他拳种的破解方法。”
“我是真心想学！”韩金镛说。
“那你想学点儿什么呢？”车永宏问。
“那得看您想教什么！”韩金镛说，“古往今来，都是老师量才施教，哪有学生开单子让老师教的道理！”
“我的意思是，我这功夫，说深奥，确实深奥，说简单，却也简单，无非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但是，有的人捅得破，比如我；有的人捅不破，你如你这宋老师——”车永宏翻白眼，朝宋世荣做了个鬼脸，说道，“至于你韩金镛能不能领悟到个中精华，完全看你个人的造化！”
“是！”韩金镛点头答言。
“你这是嫌咱形意门的绝技，向外泄露的还不够啊！”车永宏微微苦笑摇头。
“谈不上绝技泄露，大不了是教学相长，更何况，人家这小伙子本身就是形意、八卦两门抱，两门都学习一点，咱也不算传给了外人！”宋世荣说道。
车永宏话一至此，韩金镛心中大喜，意欲再度拜倒。
“得了，得了，你别跪了！”车永宏这阵子，颇为显出了大家的风范，只对韩金镛说道，“多少人跪我，我也不教。对了缘分，你不想学，我还要硬塞给你！”
宋世荣当然知道韩金镛的念头，索性，替韩金镛解围似的说道:“韩金镛啊，你车老师的功夫确实深，甚至可以说是深不可测，我跟你说，我们俩是师兄弟，只有切磋的关系，没有相教相学的责任。我要是能跟他请教学习，定要向他请教这‘守无不取’的精髓。哪怕，只是一个思路，也足以让人受益。”
“就你明白，不说话，显不出你的能耐来是么？”车永宏笑了，只有些戏谑的看着自己的师兄弟，说道，“人家孩子想学什么，让人家孩子说，你说出来，是个什么道理！”
“我说出来的是我的想法啊！”宋世荣显得颇为狡黠善辩，他也笑了，只说，“我说我的，与他韩金镛何干！”
“古往今来，也都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有像我这样‘守无不取’的么？”车永宏睥睨着看了韩金镛一眼。
“这倒还真没有！”韩金镛微微一笑，露出了几许尴尬，他只把目光投向宋世荣，眼中却带了几分求助，几分无奈。
“守无不取”，这说法挺新鲜，韩金镛听之闻之，不由得心中又生出几分兴趣来，以至于，刚刚吃的那些亏、受的那些罪，顷刻之间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真的假的？果真如是么？”韩金镛面带惊喜，问道。
“嗯……得了……”车永宏说道，“李广亨也跟我交代了，你宋世荣也跟我交代了，这小子，韩金镛，刚刚跟我动手，也吃了亏了。一个人，不可能光占便宜，不吃亏，也不可能光吃亏，不占便宜。我既然刚刚跟你动手，让你吃了亏，现在，索性就让你占些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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