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又见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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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怎么了?”韩金镛问道。

    “张海萍回来了!”周斌义说道。

    “哦,她回来了!”听闻“张海萍”三个字,韩金镛心中竟有说不出的甜蜜,经年未见,心中却常有惦念,伊人已归,韩金镛的心情,怎能单用“欣喜”两字来形容。

    “别高兴!”周斌义见韩金镛的表情,却说道,“她被歹人劫了,身上受了重伤,现正在家里养伤,点了名的要见你!”

    “啊?受伤了?谁伤的?谁劫的?”韩金镛听了周斌义的话,心里好生担忧,他坐立难安,直言相问。

    “还能有谁!”周斌义的话里话外,似有埋怨之意,他只说道,“有什么话,到了张宅再说吧!你快收拾东西,跟我前去!张海萍唤着要见你!”

    “走!”韩金镛心急火燎,脚上可就用上了功夫。可周斌义年岁颇大,还哪有为韩金镛师那阵的身手。

    “张宅在哪里你认识,你头里走,我在后面跟着,随后就到!”周斌义只高声喊着。

    心里实在是焦急,韩金镛哪里还顾得隐去功夫,他一口气御在小腹双腿,用了四成公里发足狂奔,与路上行人擦肩而过时,大家竟然只能感觉一阵风拂面,再想看人,却哪里还看得见。

    不过一袋烟的时间,韩金镛已经从吕祖堂奔到了张宅。

    门口依旧是那几个佣人,脸上却显现出了苍老之态。多年未见,少有客套,韩金镛不理他们,直接奔向后宅,奔向张海萍的跨院。

    院内的陈设,倒是摆放依旧,只是台阶上多了些青苔、窗棂上多了些蛛网,没有了张海萍常住时的精致与洁整。

    “小姐她人呢?”见张汝霖正在门口犯愁,韩金镛上前,向曾经的老东家做了个揖,这才问到,“我听周老师说,她出事儿了?”

    “嗯,出事儿了!”张汝霖见韩金镛,面色阴沉,只说道,“归国不回家,她竟然陪着洋人去看铁路,一来二去,被你的人马劫了!”

    “怎么说?”韩金镛听了这话,见了张汝霖的反应,心里暗暗叫苦,心道,这或许是京城那股流窜的拳民的,或许是直隶那股心狠手辣的拳民干的,断然不是自己人。

    “还能怎么说?韩金镛,你干的好事!”张汝霖冷峻的说道。

    “东家,我冤!”张汝霖毕竟是韩金镛的恩人,更是韩金镛的老东家,此番冷语一出,韩金镛双膝一软登时跪倒在地,只说道,“纵然给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会去难为小姐啊。让我问清是谁干的,我亲自把他缉拿来,给东家您发落!”

    “起来!”张汝霖并不是真要迁怒于韩金镛,见韩金镛如此态度,已知韩金镛给了自己足够的面子,说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但却是你的同党。伤海萍的,正是义和拳的拳匪!”

    “是!”韩金镛听了这个“匪”字,浑身不自在,但他知道现在决不能反驳张汝霖,于是答道,“东家您说的极是,但这组织里,也有好人坏人,给他们足够的约束管束,他们个顶个儿都是英雄好汉。尽管我还没见小姐,但我敢给您打包票,这事儿绝不是天津的义和拳干的,他们绝不会做出如此行径!”

    “天津的义和拳你管的好啊?”张汝霖又问。

    “小子我年轻,在您面前不敢夸口,总是广大拳民乡亲,给小子我面子,对我说的话格外重视,对我下的令无条件遵从!”韩金镛说。

    “这我倒信。”张汝霖说道,“拳乱刚起的时候,直到我贩盐有点家底,那些拳匪三日一来借款,五日一来借粮。说是‘借’,那就是美其名曰的‘抢’,不给就把我划归到二毛子的队伍里,要给我用私刑。一来二去我的这点家底存项几乎都让他们给掏空了,但这半年许,却少有拳匪来骚扰。我找周先生一问,这才得知,原来是你小子当了天津卫义和拳的军师了,有没有这事儿?我问你,你现在也是义和拳的一员了?”

    “是,也不是。要感谢朋友们给小子我一个面子,愿意听我的建议。不过,我却不是义和拳,只是给他们出主意的好朋友。”韩金镛向张汝霖回答道,“我当时有约在先,让我与他们为伍却也不难,约法三章中的第一章,便是要与百姓秋毫无犯,他们答应了,做的还算不错!”

    “行了,进屋吧!去看看我女儿!”张汝霖看得出,韩金镛虽极力保持克制,压抑自己焦急的情绪,对自己耐心解释,心思却早就到了屋里,到了张海萍的身边,这反应这举动,和自己的女儿简直是一模一样,张汝霖要不然就棒打鸳鸯,拆散这对青年,要不然就索性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们。想他韩金镛,不过是张宅的下人,但如今出落成个有志青年,也算是张宅里的一桩幸事。更何况,张汝霖也左右不了他那倔强的女儿。

    “我闺女让人给打伤了,怎么解决,你看着办!”张汝霖说道。

    韩金镛点头,行礼,进屋。

    周斌义这才气喘吁吁的从外跨院走来。

    “进屋了?”周斌义伸长脖子,扒着头看,总算看到了韩金镛的背影,他轻声向张汝霖问道,“韩金镛进去了?”

    “嗯……”张汝霖朝周斌义点点头,说道,“走,周先生,陪我喝茶下棋,咱出去吧!”

    闺房里,仍旧是一尘不染的老样子。深深呼吸,微微一嗅,韩金镛还能问道那股熟悉的幽香。

    然而,这幽香中却夹杂这血腥味,韩金镛越往屋里走,这血腥味竟然越浓郁。

    “小姐……”韩金镛不敢大声喊,只轻声呼唤。

    “哎哟……”屋里,熟悉的声音轻声呻吟了一声,想来是张海萍想要答应,却牵动了伤口,疼痛感一阵阵袭来,她难以自禁的喊出了声。

    “别动,我进来了!”韩金镛心里一急,这就要撩开秀阁的珠帘,到张海萍的闺房中去。

    可一脚房里、一脚房外的时候,韩金镛却站住了。

    “张海萍身上有伤,若是正在包扎伤口,衣冠不整,我如此唐突进屋,岂不是污了她?即便是伤口已经包扎好,衣服若尚未穿戴整齐,那不也是男女授受不亲……”想到这里,韩金镛有些踟蹰。

    “这么多年没见我,你不想我啊,进来!”秀阁之内,传来张海萍娇滴滴的声音,这声音似有撒娇、似有埋怨。

    韩金镛绝对是正人君子,正到可以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可此刻,听了张海萍的一番言语,竟然自觉不自觉的抬腿移步,走进了秀阁闺房。

    闺房之内,张海萍却正端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韩金镛。她沾湿手帕,对着镜子擦拭自己脸上的血迹。

    血迹慢慢被擦净,镜中,露出了那张熟悉、匀称而又精致的脸。

    “你……你受伤了?伤……伤得重么?”韩金镛支支吾吾的问。

    张海萍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我的少侠客军师爷,见了小女子,你连话都不会说了么?”张海萍虽背对韩金镛,但也在镜子中看到了他的身影,于是问道。

    “怎么……你满脸是血?”韩金镛问道。

    “唉……”张海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血不是我的,是我胡乱抹在脸上的,我的伤也不重。”

    说道此处,张海萍悠悠站起身,面朝韩金镛站好。

    顷刻之间,她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本色,好似从未离开似的,突然之间抬起右腿踩在椅子上,朝着韩金镛撩起裙子,露出了自己那白莲藕一般的腿。

    腿上的伤痕,赫然呈现。纵然是裹着纱布,血迹仍然渗了出来。

    “喏,你瞧,大腿一处,小腿一处,都是刀伤,索性刀伤不深,没有伤及筋骨,刚刚让人瞧了,都是皮外伤。我有从外国带来的西药,自己上药包扎好,估计有个十天半月就能痊愈了!”张海萍说道。

    非礼勿视。韩金镛见此场面,焉能直视,他侧过身,羞于往张海萍的方向瞧,只是目视前方,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快坐好!让别人瞧见,这成什么样子!”

    “哟……”张海萍把裙子放下,遮住自己腿上的伤口,说道,“我听人说了韩少侠客的英雄事迹了!怎的?洋人你敢杀,却不敢看我腿上的伤口么?”

    “授受不亲,这成何体统!”韩金镛转身,就要走出闺房。

    “韩金镛,你敢,你走出这屋试试?”见韩金镛转身就要离去,张海萍有些不悦,她要挟道,“我受这伤,全都赖你!你要是敢出屋,我……我……”

    “你就要怎么样?”韩金镛依旧目不直视于张海萍,却张口问道。

    “我就说,你堂堂的少侠客,名师之徒,你进屋后轻薄于我!”张海萍有些任性的说道。

    “我的天啊……”韩金镛听了张海萍的话,暗自埋怨自己,与张海萍刚刚重逢,竟然就又被她要挟住了,“我的小姐,你在倭国喝了几年洋墨水,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了?”

    “谁让你训出了义和拳,不伤洋人却专伤自己人的?”张海萍说道。

    “谁说的!”韩金镛听了张海萍这话,流露出些许不悦,他扭身、回头,终于与张海萍四目相对。

    可张海萍眼中的韩金镛,此刻却是眉毛挑了起来,眉头皱了起来,似乎表情也即将变得狰狞。

    韩金镛这气势,让张海萍看来微微有些恐惧。

    “韩金镛,你是要跟我发脾气么?”张海萍怯生生的问道,“这些年,你还从未跟我动怒过呢!”

    “小师父,周先生是贵客,麻烦您,给怹老人家泡上好的茶!”韩金镛向小道童说道。

    “嗨,喝什么茶啊!”周斌义一摊手,对韩金镛说道,“我听你爹说了,说你现在义和拳里是个说说道道的人物。我平日里碍着面子,不想打扰,今天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要不是事态紧急,我还不会来找你相商!”

    听了刘十九这话,韩金镛更感忧虑,他对刘十九说道:“如此一来,非要搞出一桩大事不可。刘十九你听着,你在官军要时刻保持机灵,一方面打探消息,一方面,打点好行囊,随时做回来的准备。如果你义和拳的身份被官军仇视,那你要赶紧脱身;如果战事将起,你更要抓紧归来!”

    “放心吧,少侠客。”刘十九深知韩金镛的好意,只点了点头,就此离去。

    盛夏时节,韩金镛一袭长衫加身,听着窗外的蝉鸣,料想到这世道的险峻,他竟然自觉不自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说,他叫周斌义!”小道童答道。

    “啊,周先生!”韩金镛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又是一喜,只是说道,“快,快请,快备茶!”

    小道童唱喏了一声,这就去回禀。眨眼的功夫,便引着周斌义来到了韩金镛所居的上房屋内。

    ……京城义和拳拳首,悬赏绞杀洋人。

    ……太后老佛爷对此不闻不问,

    ……身居首辅的荣禄托病不出。

    这时节,却有小道童前来送信:“少侠客,门外有一老人,点名要来见您!”

    “老人?谁啊?”韩金镛听了这话,随口问道。

    百十兵丁打光了枪械中的子弹,把腰里的钢刀抽出,和义和拳拼大刀,直拼到刀刃卷了边,终于抵抗不住潮水般涌来的拳民。兵丁无非是被一刀砍死,而那杨福同,身上竟然被利刃扎了几十个窟窿,肠子顺着疮口流出,暴尸于荒野。

    按理说,这个消息传到京城,朝廷是要下令绞杀涞水县的义和拳的,更是要为官军报仇的。可从刘十九的口中,韩金镛却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朝廷下书,要求京津直隶的官军,尽量避免与拳民发生冲突,适当顺从民意民心,危急时刻放下成见。

    消息像雪片一样,经由马玉昆身边的刘十九,一件件传到了韩金镛的耳中。

    ……潜入北京城的义和拳拳民,已经有八千人之巨。

    到了五月下旬,韩金镛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把看到的文书添油加醋加以描绘,刘十九身临其境一般的,把这场厮杀讲给了韩金镛听。更让韩金镛痛心疾首的,是这场厮杀并非发生在义和拳与洋人之间,而是发生在义和拳与官军之间。

    兴许是由于历史性的对立与猜忌,清军于义和拳原本就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这种平衡在天津卫得以维系,裕禄、马玉昆、聂士成与义和拳相安无事;但在直隶,却终于是爆发了。五月中旬,即将是一年中最酷热的光景。且说,这一天,一小对清兵防御军落了单,竟然被大股的义和拳拳民追打砍杀。这一路直隶的义和拳,非像天津卫的义和拳这般,手里有各式稍微落伍的长枪,但因人数相差太悬殊,纵然只是擎着大刀、拿着锄头的几千拳民,要想绞杀百十个拿着枪械的清兵,也轻而易举。这一路清兵,原本是最精锐的武卫中军,但分统杨福同的百余名补兵,竟然在直隶涞水县一带,被义和拳设伏围歼。

    当韩金镛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后,深吸了一口凉气。他把曹福田、张德成和林黑儿聚到吕祖堂,只对他们三人说道:“未来时日,京城、直隶义和拳或将举大事竖大旗。但他们举的大事,十有**不是义举,他们竖起的大旗,或许有乱杀无辜之嫌。诸君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手下拳民,谨防拳民心态有变,京津直隶遥相呼应。”

    得了韩金镛的建议,曹福田、张德成和林黑儿各自去安抚手下。

    得了朝廷歩撵的荣耀,貌似是一桩美事,但其中蕴藏着中外即将开战的艰险。由此而观之,这荣耀与其说是恩赏,反而更应说是一种拉拢。

    且说,在韩金镛的建议下,曹福田、张德成、林黑儿各部,果然皆是加紧了训练。

    一时间,天津卫的地面更为平静。而周边郡县,涌动的暗潮却已经至波涛汹涌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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