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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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关上了。

    安镇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汤呢,汤在哪?你个丧门星的东西不要偷喝。”

    安知州很冷漠地听着,将两碗汤兑到一个搪瓷盆里,端到安镇的面前。

    安镇对待他,就像一个仇人。

    安知州有时候都快忘了,眼前这个人,从前还是对自己好过的。

    或者那段快乐的时光只是虚假的记忆,原来并没有。

    ————————

    昨天下了场雨,今天的天气便很好,空气湿润,往日灰蒙蒙的天,此时也透着碧蓝。

    陆郁的工作永远忙碌,看完了一份报表,还不到四点钟,行程安排上今晚的宴会是在七点半,已经不算早了。

    陆郁起身出门,对李程光说:“我回去一趟,有点事,你六点半过来接我过去。”

    时间不太充裕,而且也不是做好了立刻吃,陆郁没做炒菜,挑了几样耐得住存放的菜,做好了放到保温盒里。

    做完了饭,陆郁洗了个澡,换了一套西装,他的身材很好,是天生的衣架子,无论穿什么衣服都不会不妥帖,不好看。

    李程光过来的时候,陆郁正挽起袖子,弯腰在桌子上写了张纸条。

    他知道不该看,可又忍不住瞥了两眼,加上眼睛尖,看到纸上写了一行字。

    “饭菜都要记得吃完,回来要检查的。”

    李程光的嘴角抽动,心里生出一个十分奇妙的想法,难道老板刚刚回来就是为了给对门的那个孩子做个饭?

    真的,他现在非常好奇,那个孩子是什么身份。

    陆郁顾不上他的想法,将袖子放了下来,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幕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了。

    这是他来宁津第一次参加这种晚宴。

    李程光跟在他身后熄灭了灯,陆郁淡淡道:“走吧。”

    陆郁不紧不慢地将工作都吩咐好了,似乎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头,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看房子,亲自挑选了几个小区,都是不太合宜身份的中档类,以安全为重。最后选定了两套精装过的一室一厅小户型,恰好是对面,离得很近,开门抬头就能见面。

    他用钥匙开了左边那套的房子,这一套才重新精心软装过,色调以柔软清新为主,每一件家具都价格不菲,整套房子的效果很好,瞧起来颇为可爱,让人心情愉快。陆郁似乎很满意,问一旁的助理,“这房子好不好?”

    陆郁的心思深沉,李程光原来就不太明白,后来到了宁津,就更捉摸不透了。只好瞅着陆郁的脸色,硬着头皮揣测他的心意回答,“您看上的房子,当然是很好的。”

    陆郁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很合适。”他的话一顿,将另一把钥匙撂在桌子上,清脆的一声,“你把我的东西搬到隔壁那间去。”

    这是怎么回事?

    李程光好半天才干巴巴地应了下来,问:“您不过去看看那间吗?”

    陆郁眉目低敛,似乎是流连地看了里头一眼才踏出了门槛,“不必了,其余的你看着办吧。”

    才出了小区,陆郁就接到一个电话,是那位陈局长的。

    他看了一眼手下才整理出来的名单,说:“陆先生,这次抓的人里头,有您说的那个人。”

    陆郁一怔,十指抓紧了手机外壳,指节几乎勒出了青白,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平常有十分的克制,也抑制不住此时的心情。

    “掉头,去明安警局。”

    挂断电话后,陆郁低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李程光微微转过头,瞧见令自己愕然的一幕,自家老板抬着下巴照着模糊的车窗,稍稍整理了一下领带。

    简直就像,像是迫不及待要去见情人的年轻小伙子一般。

    人的本能都是一致的,陆郁也是人,他知道今天不能和裴向雀见面,可还是忍不住。

    不过三十分钟,陆郁的车就停在了警局的一个隐蔽的入口。陈局长派了个心腹去接了两人进来,单独安排了个房间,里头有一块显示屏,连着裴向雀在的小房间的监视器。

    陈局长的那个心腹能言善道,一路上把情况都讲了,这件事也算是办的妥妥当当,没有半点差错。

    陆郁一进房间,目光就落在了那块不大的显示屏上。那个房间里挤满了工程队里的工人,裴向雀的个子不大,身材瘦弱,缩在墙角,在模糊不清的监视器里几乎是瞧不清的。陆郁走近了一些,指尖点在显示屏上,仅仅是一个指头的大小,都足够遮住全部的裴向雀了。

    那是他的金丝雀。

    他的动作又轻又柔,十分爱怜,几乎要让人以为,是在触碰什么漂亮而娇弱的花了。

    实际上只是个看不清的人影罢了。

    陆郁停了好一会,终于转过身,准备吩咐接下来的话,没料到监视器里却起了动静。

    有人对裴向雀动手了。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裴向雀打定主意和朱三摊牌。他将朱三叫到了角落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打开手机,放了录音,空旷的工地里清清楚楚传开了他自己曾说过的话。

    朱三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他伸脚碾碎了鞋边的一块碎土,还没等录音放完,尖着嗓子笑了一声,“裴向雀,你是老子带出来的,就这么算计老子当做回报的?”

    裴向雀置若罔闻,明亮的眼睛动也不动,瞧见朱三的动作,只是稍稍退后了一步。

    朱三一直不觉得裴向雀只是语言障碍,他的耳朵喉咙都好使,却不会讲话,又听不懂别人的话,不是个傻子是什么,顶多算是个听话的傻子。朱三甚至认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带着这么个傻子出来做工,吃苦受累,多受一点孝敬,也是应当的。

    可没料到裴向雀不仅不感恩戴德,还敢把他说过的话录下来,和他对质。

    录音放完了,裴向雀将手机收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细细的展平,上头写了几行字。

    裴向雀的要求很简单,就两条,把卡和私吞的钱还回来。

    朱三一张长满横肉的脸气的通红,就要上来揪裴向雀的衣领,举拳要打,“你个不长心的小兔崽子,死了娘了这么要钱?那都是老子的辛苦钱!”

    他说的话裴向雀一个字也听不懂,所以非常坚定,不受别人的影响,按照自己昨天定下来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裴向雀的指尖停在裤兜里的手机键盘上,正准备挨上朱三的两拳再按下去,到时候尖锐的警笛声就会响起来。这周围是工地负责人的宿舍,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然后就是调解,双方各退一步,看在自己已经受了伤的份上,朱三该退的更大,最起码要把卡交出来。

    裴向雀并没有指望朱三能把吞下去的钱吐出来。

    可朱三的这一拳没能打的下去,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高呼,“警察,警察来了。”

    其实这种违规的工程队什么都不正规,风险很大,可若是往常,这种常规检查是很容易被应付过去的。可是今天不同,负责人的红包来回转了一圈硬是没人敢接,才隐约知道是出了大事。警察把这个小地方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找到一个记账本,潦草不清地写了一堆人名。

    里头有一个名字是裴向雀。

    接下来,整个工程队里的人全被请去了警局。

    裴向雀被塞进了罐头一样拥挤的警车后头,透过一根根铁栅栏,他能看的见前面坐了两个身材高大的警察。裴向雀很害怕,他年纪小,不晓得自己干了什么,就到了要被警察抓走的地步。不过无论怎么样,在摇摇晃晃的路途中,裴向雀总算明白,自己恐怕要失去这份工作了。可他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老家也不行,那里不是他的家,而是裴向龙的。工地里那一个小小的地方,勉强能容得下他一个人居住的地方,反而是能够让裴向雀安心的家。

    裴向雀想着想着,就难过了起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在一个小角落里。

    所有人都被关在了这个小房间里。才开始,大家都焦虑是为了什么事被带到了这。后来有警察过来说了,把所有人的信息都统计一下,就可以离开了。

    统计的过程太漫长了,一个接着一个地出去再回来。百无聊赖之际,朱三甚至想起了裴向雀,那个傻子竟然敢管自己要钱。

    于是他决定就在这里教训一下裴向雀。

    朱三以前也因为打架斗殴进过局子,很明白这里的规则和底线,可以打架,只要不出格。他拨开一群在工地上的狐朋狗友,将裴向雀从人群后来揪了出来,扔在地上,甩手就是一巴掌。

    裴向雀在人高马大的青壮年面前几乎没有反抗的力气,他想要挣扎,却被旁边看热闹的人招呼着摁住了手脚,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巴掌,脸上迅速地浮起了一个手掌印。

    陆郁回过头,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周遭的气息迅速地冷了下去,脸上如染了一层冰霜,只听得声音幽冷,“我竟然不知道,明安警局的看管是这样松懈?犯人随随便便就能动手欺负人了?”

    陆郁常年身处高位,气势惊人,私底下还有些不太干净的手段,话语间更添了一丝血腥气,连陈局长这样的人都不太撑得住,心里涌起一阵寒意,赶忙打起了电话,叫人赶紧止住了里头的动静,将裴向雀安置在了一个单独的地方。

    陈局长态度有点尴尬地请罪,“刚刚是我们的错,没料到这事,陆先生以为,现在该怎么处置?”

    屋子里的灯光昏暗,陆郁身量高挑,面容英俊而冷漠,脸上的神情没人能瞧得清,又轻轻一笑,长眉轻挑,像是很宽容平和似的,“我不懂法,不知道在警局里斗殴该是个什么罪名。这里头总共三十四个人,怎么处置,只能劳烦陈局长费心了。”

    李程光一句话都不敢说。

    陈局长连声应了下来。

    待出了这个房间,李程光落后了两步,陆郁忽然停了下来,影子在地上摇摇晃晃,漫不经心地吩咐,“刚刚是哪几个人,你去找陈局长把名单确定下来,交给刘春。等他们从里头出来,”陆郁顿了顿,似乎是思考了一会,“也不要出人命,打断两只胳膊就行了。”

    刘春在淮城是很出名的,是一把锋锐的沾满血腥味的刀,为上层人士办事,李程光早有耳闻。可他毕竟在陆郁身边时间短,不太得信任,接触到的东西不多,还从来没有和这些人打过交道,这是头一回。他之后在陆郁身边待了许多年,很得信任。

    李程光作为一个敬职敬业且十分向上的助理,恭敬地朝陆郁弯了弯腰,答应了下来。

    该怎么讲?有人动了裴向雀,那是陆郁心尖上的人,哪怕是重生之前,陆郁自己也从没动过裴向雀一根手指头。

    他非常不高兴。在外头等了一会,打了个电话。

    而在小房间里,陈局长特意安排了一个温柔可人的女警察,带着毛巾和食物进去安抚裴向雀。

    陆郁隔着一扇玻璃窗,看到裴向雀缩在过分大的靠椅上,惴惴不安,半只手掌捂住了脸,估计是疼的厉害,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的脾气很软,骨头却硬。陆郁非常清楚,和裴向雀在一块很多年里,除了床上,裴向雀没哭过几回,所以格外招人心疼。

    那位女警察知道裴向雀是个很重要的人,上头仔细交待过了。她从外头得到了消息,眼前这个孩子不会说话,细细思索了一番,写下了一行字,推到了裴向雀的面前。

    “有人找你?”

    是谁?谁会找自己呢?

    裴向雀攥着纸,紧紧皱着眉,心里有一丝希冀。

    到达医院已经十点多钟了,医院门口有两个蹲守多时准备接待的人。他们远远的看到车上只有两个人,陆郁先下车,然后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又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转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跟着他下车。

    他们俩彼此对视,眼底都有异色。陆郁的手下太多,照理说也轮不上他们两个能亲自接待,不过因为才到宁津,人手不够,占了先来的便宜,才能在陆郁面前露脸。

    那个年长一点叫陈锐,面上堆满了笑迎上去问好,“陆先生。”

    陆郁微微点头,偏头看了跟在后头的裴向雀一眼,“带路吧。”

    此事医院的门诊部人山人海,围的水泄不通。带路的两个人另辟蹊径,拐到了另一条路,人越来越少,走了好一会,还没到目的地。

    陆郁回头,裴向雀有点紧张,拽着的衣角都已经皱巴巴的了。

    他放缓了脚步,轻声说:“别怕。只是看病而已。”他这话重复了好几遍,又温柔又真挚,倒叫前头两人听的心惊胆战。

    裴向雀听明白了,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步子稍稍迈大了些。

    主治医生已经等了一个上午,才见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个衣着得体,相貌分外英俊的年轻人,又过了几秒钟,一个怯生生的少年人随着前一个人的脚步一起进来了。

    等两个人都坐定了,他翻来提前得到的资料,先是一字一句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裴向雀天生有点怕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张了张嘴,讲不出话,全身上下都在着急,却没有办法。

    即使医生再怎么温柔耐心,裴向雀急得发抖,他太慌张了,更加听不明白,说不出话。

    尴尬的场面僵持了好一会,陆郁打断了医生的再一次询问,抬手抚摸着裴向雀的脊背,像是抚慰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不着急,不要着急。”

    医生有点难堪,但是心里也明白,这个孩子的病情,恐怕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严重的多。

    陆郁一边安抚裴向雀,一边说:“这孩子害怕,还是先用纸笔交流,怎么样?”

    医生扶了扶眼镜,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们在里头耗费了小半天,那位医生才算是得出些结论,不过两个人正式开始用纸笔交流时,陆郁是自己去隔间的,并没有看到一个字。

    这里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陆郁闲的无聊,从杂货里抽出一张纸,附带一只铅笔,轻描淡写的几笔,白纸上就浮现出人的一个侧脸。他年幼时学过绘画,也学过书法,还有许多,总之可以讨好陆成国的技艺,秋子泓都让他学过。可惜的是,秋子泓从来没捉住陆成国的心,不晓得他喜欢什么。后来在国外的时候,陆郁也曾用这些打发时间,不过到底是许多年未曾碰过生疏了,下笔又格外克制,到最后也只画出个大概出来了。直到外头传来的动静,大约是谈完了。

    那个医生先是和裴向雀已经谈完了,和病人说病情,总是刻意往轻了的说,不过和陆郁这样的长辈监护人,就得实话实说了。

    那个医生年纪不大,看完了病,眉头也没有松开过,头一句问:“您和患者是什么关系?患者小的时候曾经遭受过家庭暴力,您不知道吗?”

    陆郁一怔,搁在木质桌面上的手指捏紧了,“我是他的舅舅,他的母亲远嫁,又早亡,两家不太亲近,许久不来往了。前些日子才去看他,觉得和寻常孩子有点不一样,父亲和继母待他不好,才带他来看病。”

    医生恍然大悟,这和裴向雀对的上个大概,或许眼前的这位年轻的舅舅有些失职,但不是围观冷眼看一个孩子被那样对待。他稍稍放心,翻着病例,以医生特有的疏离态度说:“你这么说,倒差不多。这个孩子的病是由于童年一些过分的对待所致,若是那个时候送过来,心理辅导和药物控制,是很好治疗的。可现在他已经这么大了,这病……确实是,治疗大概是很难有什么突出的疗效了。”

    陆郁很镇定地听了,他对于这个诊断结果也早有预料,毕竟前世请了那么多专家名医,也不过是得到了这个结果。况且还没有查出来详细的原因,最主要是因为裴向雀的嘴和心都太严实,一个字也不吐露出来。再高明的医生也只能根据过往的经验推断,最大的可能是因为童年阴影。

    如今终于得到了证实。

    陆郁不经心地笑了笑,手指间的骨头攥紧时发出细微的响动,“那,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医生一噎,犹豫再三,无奈地开口,“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面坐着的这个年轻男人会强逼自己说出口。

    “那便算了。”陆郁眯了眯狭长的眼,余光落在一旁明显心不在焉的裴向雀身上。

    总有一天,陆郁心想,总有那么一天,会得到裴向雀足够的信任,将所有的小秘密都告诉自己。

    话题一转,陆郁问:“那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至少让他好一点。”

    医生想了一会,坦白说:“没有对症的药物,吃别的药用处不大,对身体的伤害还不小。还不如,有个人能耐心陪着他说话。如果只是一个人的声音,他可能记得住,并且能够识别。不过,这得有耐心和时间才行。”

    医生抬头紧盯着陆郁,很明显,他年纪轻轻便事业有成,可能不大有功夫耗费在一个孩子身上。

    “您可以为他请一位家庭教……”

    他的建议还没说完,就被陆郁打断了。

    陆郁说:“我是他舅舅,在他身上,还有的是时间。你把治疗方法告诉他,不过不要提我和阿裴的关系,毕竟……”

    陆郁像是有些头痛,“他还有点责怪我这么多年没去找他,害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那位医生深以为然,在问诊单写出他的建议,对于这位“舅舅”,全程以“他”来指代。

    当然,他不晓得这个“舅舅”是假冒伪劣产品。

    裴向雀曾以为自己没救了,这辈子就是这样不会同人说话,而医生又给了他希望。他满怀希冀,可又太过不好意思。

    陆郁只是个邻居,却照顾他这么多。

    实际上,陆郁才占了个假冒的“舅舅”名头,能照顾的比现在多的多。

    从诊室出来的时候,裴向雀本该是开心的,可又有些抱歉,写道:“总是麻烦您。”

    陆郁唇角含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时间,时候不早了,打发靠在长椅上百无聊赖的两个人去周围买上两份合心意的饭菜当做中饭。

    医院里的味道总是不好闻,陆郁领着裴向雀到了楼下后院。

    那里有一片小树林,里面有个人工湖,因为打理得当,湖水清澈,有花瓣和绿叶飘落其中。

    陆郁掸了掸灰尘,让裴向雀坐在长椅上,用手机敲下了一段话。

    “今天医生也对你说了,你生病了,需要和人用语言交流才可能会好一点。所以以后,为了治病,没有万分紧要的事,我们俩之间只能说话,不能写字了。这是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裴向雀探头过来看完了,抿着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陆郁满意地笑了,一字一句道:“真乖。因为你听医生的话,所以奖励你一个礼物。”

    裴向雀很疑惑,一个字也听不懂,可还是努力分辨着,陆郁也一遍一遍地重复。

    他干巴巴地反问:“……礼物?”

    这才是听明白了。

    “唔,奖励你的。”陆郁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里握着的白纸缓缓展开在裴向雀面前,像是变魔术一般,上面画了一个裴向雀微笑着的侧脸,表情生动而传神。

    裴向雀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偏过身想要仔细去看,陆郁却将纸稍稍抬高了,引得裴向雀向这边凑了凑,才将画纸递给了他。

    裴向雀伸手去碰了碰,只触摸了一下画纸的边缘,非常珍重的模样,动作很轻。

    他指着上面的画像问:“这是,是我吗?”

    陆郁笑了笑,“是你的。”

    裴向雀赞叹,“画的真好。”

    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吃完了饭,裴定去房里数了钱,交待裴向龙要收好了,不要弄丢。他想了剩下还有多少钱,不多了,不够他每天一包烟,也不够即将来临的农闲时候打麻将的耗费。

    雨水顺着瓦片滴答滴答地落下来,砸在水泥地面上。

    裴定听着水声,想着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忽然记起来,自己这个月还没有把裴向雀寄来的钱取出来。

    他去了镇上,卡上却是空无一文。裴定又急急忙忙赶回家,劈头盖脸地打电话过去先把裴向雀骂了一顿。

    挂了电话,了解了情况后,裴定烦躁地拿出烟盒,拿出打火机正打算点火,眼一斜看到一旁小桌子上写作业的裴向龙之后,还是忍下来,走到了屋外。

    看到裴定终于不再看着自己,裴向龙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偷偷从教科书底下翻出游戏机,热火朝天地玩起来了。又嘿嘿一笑,拿到了那笔补习费,他就能凑够从同学那里买下这台旧游戏机的费用了。

    裴定点了根烟,他厌恶裴向雀,也不是天生的硬心肠,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从裴向雀的母亲卧病在床,不能干活,只能吃药,让他欠了外债开始的。他那时候只觉得会被妻子拖累死,可又怜惜她是自己儿子的妈,所以不得不支撑下去。

    后来她死了,裴定松了口气,娶了周秀,本来还是疼爱裴向雀的,可没过多久,裴向雀就成了个傻子,不能说话了。周围的亲戚邻里不敢当他面笑话,可有一次他搓完麻将回家,在路上听到两个人笑话他,养了个病女人傻儿子,欠了一屁股外债,又窝囊又倒霉。裴定也想,他对一个傻子好有什么用?

    没过多久,裴向龙就出生了,裴定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小儿子这里,越来越厌恶裴向雀连话都讲不出的模样。

    裴定点了烟,心想自己一点错也没有。

    周秀系着围裙,从外面搭着的小厨房里出来,看到裴定在门口蹲着抽烟,脚底下一撮烟灰,走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怎么了,谁惹我们家老裴生气了?”

    裴定狠狠吸了一口烟,还是气不过,“谁?不就是那个傻子。”

    周秀的眼色一暗,面上还是温温柔柔的,似是劝道:“小雀在外面怎么了?莫不是出事了?前些时候该到了打钱回来的日子了,也没听你说。”

    一提到钱的事,裴定更是火冒三丈,摔了烟头,“他话都不会说,周围哪个要他?好不容易求爹爹告奶奶央人给他找了个工作,只用卖苦力,在工地当工还不到一年,赚的钱才多少一点。这个月没打钱回来,刚刚问了才发短信说,那个工程队被警察端了,工作没了。现在还在找工作,一毛钱也没有。”

    “这还真是……不过,外头的工程队哪有那么轻易地就叫警察端了,都是有大老板的。”周秀眼珠子一转,忽然讲,“莫不是,他在外头被那些人骗得团团转,野了心,赚了钱也不愿给咱们了。不然要是找不到工作,在城里吃什么穿什么?”

    裴定一愣,高声骂道:“他哪里来的狗胆!”

    周秀细细思索,“是或者不是,先去问问朱家老三。”

    说完,她又哀叹了一口气,“希望小雀不要做傻事。他赚了钱,你和我也不是贪图他的钱,只是他脑子不好使,我们先帮他管着。等以后小龙长大了,书念得好了,有出息了,还不是帮着自家哥哥!”

    提起裴向龙,裴定的脸色稍稍缓和,摁灭了烟头,“我明天去问问。”

    宁津的雨水少,天气一直晴到了四月份。

    今天是周五,班主任面色严肃地离开教室,留下一群唉声叹气的学生。

    四月,一个注定不太愉快的月份,因为,期中考试的时间往往定在这个月。而就在刚刚,张老师把教务处确定的时间告诉了他们,叮嘱说要好好复习。

    裴向雀有点心虚。他自己的水平还是很清楚的,平时勉强能把包含零碎知识点的作业做出来,可若真是一张完整的试卷,九成九是得扑街的。

    安知州临走前写了张纸条,“不会的记下来问我。”

    裴向雀抬头,满脸忧愁,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发愁也不是个办法,裴向雀收拾了书包,慢悠悠地朝家的方向走过去了。

    此时陆郁还在公司里,他处理了一天的公事,有些疲惫,揉了揉眼眶周围的穴道。

    李程光站在他的身前,手里拿着一份请帖,是宁津这边开办的商业晚宴,请了许多人,陆郁算得上是宁津新贵,也有他的一份。

    陆郁问:“什么时候?”

    “下周六晚上,地点在海蓝酒店。”

    陆郁一贯很不耐烦这些,他不同别人攀交情,讲情谊,只是此时情况不同,他是个新来的,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回他们,就说我会去。”陆郁翻完一份文件,旁边还堆着一小摞,“这些都带走。”

    说完站起身,立在桌前,是要回去了。

    李程光一边收拾文件,一边揣度陆郁的心意。陆郁最近下班都很早,时间也准,是为什么?

    兴许,他猜到了一点不露的痕迹,是为了住在对面的那个少年。

    上车之后,陆郁习惯性地偏头看着窗外,一家小店面门口生意红火,他打开窗,隐约有香味飘过来。

    陆郁对李程光吩咐了什么。

    没过一会,李程光便带了一兜吃的回来了,分别是包装好的两只糖葫芦和一袋滚烫的糖炒栗子。

    陆郁说:“开快点。”再等多一会,栗子就要凉了。

    因为买栗子耽误了些时间,回来的平时稍晚一些,天都快黑了。陆郁拎着菜蔬和糖葫芦去敲隔壁的门,裴向雀穿着短袖短裤,方才还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陆郁将糖炒栗子和糖葫芦单独放在一只手里,递给了还在兢兢业业学习的裴向雀。

    “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裴向雀默默地接了过来。

    蔬菜和肉都是事先处理好了的,不需要再清洗一遍,浪费时间。陆郁熟练地切菜,开火,倒油,下锅,各种佐料调味时间把控得准。他手腕的力气很足,颠锅也很拿手,做出来的饭菜香气四溢。

    他才做完了一道菜,裴向雀走到了他的身旁,递过来一个小碗,里面的剥好的栗子仁满满地堆了像座小山。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讲,小麻雀和陆叔叔的故事总算是走到了一个能够告一段落的地方,这个结局也是很早之前就想好的,整篇文的基调就是治愈,无论是裴裴还是陆叔叔,看起来强势or弱势,都是有病的,简单来讲就是你有病,我是药这么个故事。其实写的还挺顺的,基本没怎么卡文,也很快乐地写完了!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我是写不完这篇文的,炒鸡感谢了!

    关于番外,暂定两个,一个是裴裴前世的番外,另一个是安安和郑夏。关于上车,后续有空应该会补上一点车,还有就是个人志,有小可爱提到了,我也想出一本留作纪念,后续这方面的话题可以去我的微博狐狐狐狐不归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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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福每一位看文的小可爱开心快乐每一天(作者已疯

    安知州顿了顿,转身去了房间问了一下,里头隐隐传来骂声,没过一会,他出来了,还是平淡而冰冷,眼神木然。郑夏注意到他的衣服还没换,将汤递给他的时候,多说了一句,“早点换衣服,喝一碗汤,注意别着凉。”

    安知州“嗯”了一声,抬了抬眼,睫毛遮掩住眼瞳,轻声说:“谢谢。”

    安镇在厂里工作时,也是个不错的人,安知州才到家的时候,也真心拿他当孙子疼爱,可一场车祸,一切都毁了。其实安知州并没有错,他错在活了下来,而安镇的儿子死了。

    安镇对待安知州不好,是这个看家属小区人人皆知的事,可没人上前劝阻,这实在没办法。

    郑夏听了,愣了一下,“真的是……”却没说出口,又问,“安知州他家在几楼?”

    他的外公不说话了,一贯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格,心软,对可怜的小孩子要好上几分,从小便是如此。

    安知州打开门的时候,郑夏正倚在门外,他皱了眉。

    郑夏作为当红小生,演技还是很好的,装模作样地问:“怎么是你?我外公住在楼下,姓陈,让我上来送两碗汤给安爷爷。”

    安知州整张脸浸透了雨水,冷冰冰的,又不高兴,于是不客气的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他并没有生气,反倒起了兴趣,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讲的对。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郑夏,小朋友,你呢?”

    安知州瞥了他一眼,大概是像在看一个神经病,连衣服也不拧了,拎上书包直接上了楼。

    “问这个干什么?”

    “送碗汤过去。”郑夏起身,将刚刚炖好的汤盛了两碗,“那小孩挺可怜的,刚刚浑身都湿透了,还在拧外套上的水。”

    郑夏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可怜了?”

    安知州的身世,整栋楼都知情,可没人敢插嘴。老安原本有个儿子,成家多年也没生出孩子,去医院查出来是妻子生了病,可夫妻二人恩爱,没有多提,直接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回来,那孩子便是安知州。家里没有孩子,总是不够热闹,即使是安知州这样冷淡的性子,也叫整个安家鲜活了起来。可是好景不长,安知州来了安家不到一年,有一次夫妻两个带着安知州出去玩,不小心出了车祸,只有安知州一个人活了下来。

    安知州皱了皱眉,只好又将衣服穿上了,很是不解,“哪件事,往外说什么?”

    那人一愣,抖了抖烟灰,似乎很是震惊,“你不晓得我是谁吗?”

    郑夏拿了一条薄毯子,盖到了老人家的身上。他是个演员,戏红人也红,工作很忙,总是抽不出空来,只有这次外公生病了才连夜赶回来。所以说方才那个孩子认不出他的模样来才有着惊讶,毕竟他最新的一部戏几大卫视联播,主打对象正是他那么大的少年人,可安知州却连见也没见过自己。

    看来是他高估了自己,郑夏摸了摸鼻子,把方才在楼下的事当成笑话讲给外公听。

    外公一愣,起身饮了口茶水,“你说的,应该是楼上老安家的孩子,他过得可怜,你别戏弄他。”

    郑夏一怔,摸了摸下巴,有点感慨。他在娱乐圈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见过许多漂亮的少年少女,可都没有方才那一眼,那个孩子头发湿漉漉地遮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模样动人。

    不过再漂亮可爱也只是过眼的一瞬间,做不得真,郑夏稍稍叹息,转身回了楼上,他的外公正靠在躺椅上,舒舒服服地摇摇晃晃。

    今天的裴裴和陆叔叔也是甜到蛀牙!  不过而耳朵十分灵敏,听到旁边的动静立刻偏过头,才发现不远处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

    那人很高,即使光线昏暗,大体能看的出模样出众,十分英俊。他的左手拿了口罩,右手夹了根烟,闪着明明灭灭的光。

    那人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说:“小朋友,不要把这件事到处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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