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不出来。
从航仪厂与中华制造达成联合，到现在也有半年多时间了，若是能够重新发展起来，早就可以看到端倪了。可事实是，企业的境况和当初丝毫没有变化。
厂里没有依靠现有条件，去寻找项目，也没有利用厂里的设备，去试图联系代加工业务。
厂干部们成天就在办公室喝茶、看报，到点就下班。
好像对他们来说，中华制造代替过去的总公司，成了托底的人，所以就不必再费心思如何恢复生产了，只要躺着等，就可以了。
无需为未来烦恼，这样朝九晚五的生活，他们觉得还挺惬意的。
调查工作持续了大约两周时间，基本上走访了所有的干部职工，然后汇总到了调查组。
全厂的干部职工，都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但他们等来的，却是职工大会！
“航空仪器仪表厂是五三年成立的军工老厂，为国家航空航天事业，做出过重大贡献。如今航仪厂走到这个地步，兵器工业总公司作为上级主管单位，对此深感痛心……”
“……工人是企业的主人翁，企业的最终命运，不取决于我们上级主管单位的行政命令，而在于全体干部职工……”
“……故此，总公司调查组，拟定于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十五日星期一，召开全厂干部职工大会，由全体职工投票表决，是否愿意与中华制造合并一事。这次投票，全部由职工自主决定，调查组不做任何干涉，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会尊重大家的意愿！”
公告一出来，立时引发了比调查组到来，更大的轰动。
由全体干部职工，投票决定航仪厂的未来，这是航仪厂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
合并，就意味着这块挂了四十年的牌子，就将从此摘下，过去的印记都将荡然无存。
但不合并，职工们又对厂领导们没有任何信心。
尤其是现在这批人。
许多人甚至怀念起曾经的马向阳书记来，他虽然专横跋扈，在厂里说一不二，可是他有能力压制住所有的不同声音，坚定不移地执行他的命令。
当初转产录音机，就是在他的指令下成功的。只是由于各方面因素，在取得初步的成功后，并没有将成本压下来，外观设计也过于呆板，逐渐失去了市场的青睐。
但不管如何，他的能力，的确要比现在这些人强许多。
如果他还在，不少的职工还能对未来抱有一定信心，可是他走以后，原本被他压制的各个派系马上就死灰复燃，并且更加活跃。
而且职工们，也没从他们那里，看到任何复起的希望。
何去何从，所有人都在茫然。
公告贴出来以后，厂里顿时陷入了密集的串联，各方面的人都在积极游说着干部职工，或强硬、或婉转、或许诺、或威胁，要求他们按照他们的要求投票。
尤其是那些在基层有号召力的职工，更是成为游说的主要目标。
常常是前一个游说者刚走，后一个就跨进了家门。
各方人物走马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航仪厂的职工们，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重要，可以决定企业的未来。
面对各方的游说、给出的允诺，他们也在权衡、在讨价还价，心情时而翻到浪巅、时而跌到谷底。
为了企业的未来，为了自己的前途，一户户人家彻夜难眠。
就这样，全体职工大会如期召开，决定整个企业未来的日子，到了！
你相信厂里现有的领导班子，能够带领你们重新恢复企业生机吗？
两个问题，就像是一块巨石，堵在他心口。
“一定可以！”工人用比之前还要坚定的语气回答道。
“怎么发展，你有想法吗？”调查员用背书的语调，平铺直叙道。
“呃？我不知道，这应该是厂干部考虑的问题，我一个大老粗哪里知道？”工人愣了一下，梗着脖子想了半天，才迟疑地回答道。
对话到此结束，调查员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与陪同的干部一道起身离开。
工人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进入下一户职工家门，表情格外的凝重。
你们厂有能力自己恢复生产吗？
比如窦处长一行人到厂以后，没有住中华制造重新装修后的招待所，而是在总厂库房打起了地铺。
比如说调查组的人，没有接受过港商老板的请吃请喝，坚持吃着总厂大食堂。
比如说调查组一到厂，就散开来，详细走访、询问厂里的干部职工，他们的想法，对于和中华制造合并的态度等等。整个过程，全部都有厂干部陪同，并没有私下见过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丝毫诱导性的言论，立场可谓是公正之极。
“你认为现在这批厂干部，能够带领航仪厂重新恢复生机吗？”调查员的话，让厂干部如坐针毡，很不自然。
工人久久沉默不语。
如果调查组真的按照职工意愿来裁定，合并一事最后肯定会告吹。
“你认为你们厂还能再发展起来吗？”调查员面无表情，如同照本宣科一样，例行公事地询问道。
所有人都在通过种种蛛丝马迹，猜测调查组的倾向。
比如说，接站时窦处长没有与中华制造一行人见面握手，而且也没有坐港商的豪华轿车，却跟厂领导们握手言欢，上了对方的桑塔纳。
“不应该！”工人坚决地摇着头，“怎么是国营厂，怎么能被港商兼并了呢？”
厂干部一脸喜色。
这些天，调查组在询问时，得到答案大多如此。国营厂的职工们，就算是到了这个境地，依然有着我们是国家单位的傲气，无法接受被私人企业吞并的结果。
这种种表现，都让有心人们解读出了总公司对中华制造有意见的看法。
“你认为航仪厂应该和中华制造合并吗？”一名调查人员，在厂干部陪同下，坐在仅有两三平方的屋内，严肃地询问着眼前那名老实憨厚的工人。
调查组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航仪厂内所有人都在热议此事。
有些人开心，有些人烦恼，有些人忧心忡忡，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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