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柏看到他蓬头垢面的脸和覆满泥泞的手时，立即从水缸中舀了水到面盆里。
陈炼也不客气，直接将手侵入水中。
陈炼慢慢将手洗净，眼睛看向灶台旁剖鱼的萧柏。
“书有言，君子远庖厨，你既要入学，却耽于灶台，岂非与初衷不符。”陈炼面无表情道。
萧柏一顿，看向那双锐利的眼睛，手中动作未停，利落的刮下鱼鳞，声音平静：“晚生以为书中的远庖厨并非是真的远庖厨，形体居于污垢之地而明净之心不改，这才是君子之道。”
陈炼倚着门框道：“你的意思是身居庖厨地，却怀庙堂心？”
萧柏一怔，转头见陈练面色淡然，眼内无波无澜，不由疑惑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又将手伸出行礼做出极恭敬的样子，“敢问先生何解？”
四下一片寂静，静到如一片旷野，只剩下外面的虫鸣之声。
片刻后，突然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哈哈哈，”陈炼边笑边往外走，“孺子可教也，可教也。”
萧柏有些莫名其妙，半晌仰起头来。迷茫的眼睛空旷许久，渐渐染了笑意。
窗外的晨光洒在那张俊挺非常的脸上，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那双眼睛盛满光芒，是一种不同于常人的睿智机灵。
萧柏将所有饭菜做好已经过去了个把时辰，陈练想要喝酒，萧柏又亲自去了镇上买了酒。
十年的竹叶青，油炸花生米，红烧鲤鱼，清炒荠菜……极简单的菜摆了满满一桌，像是两人的盛宴，离别的盛宴。
萧柏见陈练在上位坐下，自己才坐到下首。
陈炼并未动筷，眼睛停在萧柏给自己倒的酒上，开了口，“你我情分到此结束吧，这是最后一顿饭，你吃了便回去吧。”
萧柏眼睛猛然睁大，这些日子的付出果然是白费了吗？原以为陈炼已经对自己有所改观，难道依然是自己的错觉么？
双膝一软，萧柏撑住桌面，语带失落道：“这些日子多谢陈先生的照顾，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来叨扰您了。不过我不会放弃的，这次应试无论如何我都要去。”
陈炼捏起酒杯，好笑道：“怎么？若是考了个好名次也不打算见我了？日后得了功名也全当没见过我这个人么？我还想着日后能吃上一杯酒，看来，唉，唉。”
萧柏听着他接二连三的叹气声一懵，在把那些话捋一遍，听到考取功名，不可置信的看向陈炼。
陈炼点头道：“我觉定把推荐名额给你了。”
萧柏立即起身再次朝陈炼行礼道：“多谢先生，他日晚生若是抱负实现，定然不忘先生之恩。”
陈炼摇头道：“你不必谢我，你能有成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付出，我能做到只不过是为你在水中放下一块垫脚石。举手之劳，换做他人，也会做。”
“可是若是没有先生的这块石头，我不会这么快就能找到路到达对面。即使他人也会放下这块石头，却也不如先生教授我的东西更多。”
“哈哈，坐坐坐，都最后一顿饭了，你还如此讲究。你有大智慧，文章做的也不错，日后，以德以行，定有大作为。”陈炼起身将萧柏扶起，二人这才坐下。
陈炼用筷子敲着红烧鲤鱼的盘沿，“这红烧鲤鱼你做的不错，我让你重做，是希望你能让自己如这菜一般，始终保持本心。回锅菜一样能吃，却总是在冷了后重新加热，最初的鲜美全失，肉质棉软，难得最初的美味。”
萧柏道：“晚生受教了，日后定然克己守礼，恪守初心。”
他生了火，将水烧好，一转身却瞧见陈炼提着一篮子菜走了进来。
陈炼一言未发，也未看萧柏一眼。
“你是在怪我起晚了？”陈炼放下锅盖，眼睛扫过去。
萧柏立即解释道：“不是，是我不知先生的起息时间。”
“你自然不知道，若是你知道，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也不会在这儿，而是在去……”说到一半，他停了口，转而看向锅内道：“这种东西也能吃？全倒了吧，今日做顿好的，我们边吃边谈。”
这个名额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即便今日陈炼要赶自己走，萧柏也下定决心做最后一次尝试。
他咬咬牙，挽起袖子开始重新做饭。早上做的饭菜陈炼全看不上，看来是没用了。
可是能用来做菜的材料只有用剩下的一条鱼了，萧柏决定去外面的菜园子摘点。
不同的是，萧柏在这条路上勇往直前，无论自己如何为难他，他都一直在努力在改变别人的看法。而自己就如同一条困在水坑中的游鱼，因为腿断了，便认为自己没有了出路，从此自暴自弃，甘于在水坑中等死。
这一次醉酒，他竟觉得自己醉的有了几分清明。
谢炼摇摇晃晃的走出屋子，见院中没有人影，正觉奇怪，便听到厨房内传来诵读声。
萧柏恭敬道：“好。”
眼看陈炼前几日对自己好感倍增，今日又变的如此阴晴不定，这让萧柏十分摸不准这人的性子。
“这什么东西能吃吗？”
萧柏羞愧道：“您一直未醒，我就将红烧鱼块多回了几次锅。”
萧柏秉着尊师重道，不敢去敲门打扰，只拿了书坐在厨房看。
陈炼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昨夜他很是喝了些酒。他仕途不顺，心情实在难以通达起来，可是几日前来的萧柏，不耻下问，一心要求学，考取功名，这和年少好学的自己何其相似。
“陈先生。”
萧柏立即起身打招呼。
陈炼没理他，自顾自揭开锅盖，去看锅内的饭菜，当目光触到几块焦黑零散的鱼块时，猛然黑了脸色。
萧柏看的认真，丝毫没有意识到谢炼已经起床，而且正站在门口望着自己。
“书能当饭吃？”谢炼一面走向灶台，一面鄙夷道。
太阳如往常一样升起，撒下一地金光，光芒寻速从地面爬上陈炼木屋的窗棂。
萧柏做了饭又接连热了几次，陈练却始终没有起床。
虫鸣啁啾，若不是屋内与之相和的如雷般的鼾声，会很容易让人以为没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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