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9 梁公长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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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导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闻言后下意识点了点头。等到王允之离开之后,才突然醒悟过来这话的意思。

    所谓人伦德音,自然是孝悌当先。如今江东的侨门绝大多数都是青徐豫兖等地南渡而来,而如今淮南军和徐州军的联合作战,不独将战线直接推进到了黄河沿岸,甚至更在河北都建立了稳固据点。

    换言之,大部分的南渡侨门乡土俱都光复,所以归乡与否便是一个侨门门户普遍需要面对的问题。而这一件事,当中能够引申出来的争执那就太多了。

    永嘉至今,已经过了三十余年,哪怕眼下立足江东的侨门并非一批到达,但最短也已经过江十几年。近年来边患压力渐弱,江东局面日趋平稳,也早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秩序。在这个时候号召侨门归乡,能够引发出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首先,青州、兖州、豫北等地都是新进收复,王师是否能够守稳复土?早年祖逖北伐,也曾将战线推进到黄河以南,但这局面并未持续太久,祖逖死后,局势便一溃千里,北伐成果近乎毁于一旦。

    其次,侨门愿不愿意返回乡土?虽然人伦孝义乃是人世正理,归乡续祭也是各家后人们不容推却的义务。但是乡土残破不堪,乡情能剩几分?尤其眼下晋祚正朔中枢还在江东,他们归乡之后,内外该要如何相处?

    第三,江北那些军镇们愿不愿意这些侨门归乡?虽然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些侨门归乡能够凭借旧望,帮忙安定地方局势。但他们不同于流落在江北,饱经战事摧残的那些旧望门户,必然会干涉影响地方军政事务。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细节上的纠纷矛盾,南人或想借此将侨人赶出江东,侨人门户不甘放弃江东利益,又或想要入场瓜分战争带来的利益。

    王导可以想象,当这个问题摆在台面上讨论,江东看似平稳的局面必将不再,各方都会加入到争论中来,由此所引发出的动荡,绝对不是某一家执政门户能够压制下来。

    甚至于就连他自己哪怕还在位上,都没有信心能够平复稳定众情。而这些动荡若再演变下去,极有可能会令江东产生新的秩序。而琅琊王氏,未必不能借此再归时局之内。

    很明显,王允之是打算借此以重振家业,回挽局面。而王导最初自然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在沉吟良久之后,却又生出了几分犹豫。

    身为曾经的执政重臣,王导很清楚江北战事看似节节得胜,诚然前线督战将帅和军士奋战功不可没,但其中一个前提还是江东最近几年能够保证平稳。哪怕是各镇中自主性最高的淮南,也是建立在江东平稳的情况下。

    一旦江东发生动荡,江北几镇俱都会受到影响,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原本看似优势的局面,也很有可能再次发生扭转。

    身为琅琊王氏的大家长,王导思谋自然大半从家族利益出发。但是,他的想法仍不同于王敦那种一味追求化家为国的意图,他更乐于将家族打造成为一个支撑晋祚的巨柱,希望社稷与家业彼此利益能够达成一个平衡且互补。

    可是现在,由于琅琊王氏已经被隔绝在时局之外,家业兴衰与社稷福祉已经脱节不再关联,甚至互为矛盾。

    那么,他又该怎么做?

    到最后,王允之才又说道:“淮南捷报再传,想必不久后都下又会郊祭庆典不绝希望太宰稍后能够多发劝世之人伦德音。”

    “这是自然。”

    对于沈维周后续意图,不需要王允之再讲解,王导也早已经有所猜度。这构想的确宏大,先以进攻河北而笼络徐州,取代郗鉴,然后西进关中将影响力渗入荆州,架空庾怿。

    虽然沈维周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能力,但王导仍然不相信他能做得成,南北各家或是不乏过分关注自身得失的积弊,但也绝不会容许某一权门凌驾于他们之上,动摇他们的生存根基。比如早年的琅琊王氏,不还是被一波波的冲击落败至今,几至于后继无人。

    “此谋成或不成,我也不敢言断。但若只凭中书、护军、侍中、征西之流,实在难于干事。”

    “我?我自然遵从太宰遣命,过几日便离都准备归乡事宜。”

    王允之闻言后苦涩一笑,无论他心里有多少想法,跟目下的沈维周比起来,都只是一个能够随手碾死的禁锢罪徒而已。但彼此间巨大的实力差距并没有让王允之完全绝望,他是深知沈维周是如何从一个乡宗土豪门户子弟成长到如今这一步,而他的起点较之早年的沈维周要强得多。

    而且,最起码在几年之内,沈氏看似已经势大难当,但也仍然不能完全罔顾规矩肆意而为。而这几年,便是他积蓄力量的时间。

    王允之讲到这里,语调已经变得更加凝重起来:“这个貉奴,言之恋权都是宽容,刻薄乖谬犹甚庾亮,狡黠贪暴远超苏、祖,而其才干惊艳,又远非这几者可比。余者即便怀奸,不过危害一时,难为远患。但这貉奴若再无节制,南北各家所困不独一世,流毒遗害子孙,其害世之能,亦绝非刘、石丑类能比!”

    “深猷你、你……是否言之过甚?沈维周其人确有几分绝情寡性,然历事以来,所为仍是裨益世道,扶助社稷,比之刘石,还是太过……”

    王导闻言后便皱起了眉头,其实王允之的一些看法,他脑海中未必没有浮现过,但他半生为人做事,核心只在于一个“稳”字,哪怕是私下里评价判断某人,也不习惯过分的极端。

    “那么深猷你……”

    王导默然半晌,然后才又开口问道。他与王允之交谈半晌,感受最深便是这个晚辈已经极有想法或者说执念,甚至已经不是眼下的王导能够阻止的了。

    讲到这里,王允之突然自嘲一笑,然后说道:“往年我也不乏恃才傲态,但自知人力有穷后,才觉沈维周确是盛名不虚,远非我辈可比。早年其人尚未过江,便已通悉前事后着,力助谯王出掌江夏,当时未觉如何,可是等到他由豫入司,攻取洛阳之后,汉沔已是豁然畅通。庾叔豫之流,不过助其暂假其位而已。”

    王导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沉默良久之后才涩声道:“沈维周或是真有此想,但南北各家也绝非弱类。就连我……唉!”

    王允之抬抬手中信笺,更加不客气的打断了王导的话,继而凝声道:“我只是想问一问太宰,时至今日,我家该要如何自处?太宰或是以为我因父仇噬心,又或难忍废置,所以常怀厉念。但如今沈维周竟于河北再创殊功,太宰或是宏量能容,但我却实在不能假作无事!”

    “沈维周其人,外则宽宏雅量,内则奸忌狭隘,难道太宰还不能看清其人真实面目。往年其人勾结南北宗门,穷攻我家,还可以当作争权斗势,不能相容。可是其人入镇淮南之后呢?事务统揽,痛鞭地方,诸多乡户并无弄事干军之能,仍不为其所容,驱逐于外,以乱为名而大肆剿杀!”

    “沈维周其人,贪功恋权已是无可置疑,乡宗陋户尚且不能相容,遑论世族显达。淮南已有独战石堪之力,甚至还能北进攻取河北大邑,何以还要强邀徐州助战?其人一分所舍,便要求十分所得。郗公年迈力竭,早已不足稳镇徐州。貉子正是要以此插手徐州军务,要将郗公取代!”

    王允之抖着那一份信笺,语调中不乏忌恨,人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仇敌益发显重,而他却被禁锢门户之内,无有片甲之权。

    “太宰或是以为我已经失了中正之心,我也不必强辩。不如便与太宰稍作赌戏,河北一战,沈维周意在网罗徐州之众,击破石堪尚是意外之得。但他下一步,绝不会留驻河北与石季龙为战,必会毁弃邺城,西进河洛。若河洛入手,仍无掣肘,休养几年后,则必求取关中,以此羁縻吞没荆州之众!”

    而且他隐隐觉得,王允之对沈维周这一番评价,其实还是有失公允,受到了父仇的影响,过分偏激了。

    王允之闻言后便冷笑起来,又翻过信笺来再读一遍。这信上内容不少,将目下北方的局面交代得清清楚楚,淮南军独战黎阳,大破石堪,还有攻取邺城,以及徐州军西进会师。

    王允之如此语气,已经可以说是极为失礼。事实上,自从父亲王舒被逼自刎于江州,而他自己也被朝野极有默契的禁锢乃至于刻意遗忘,他的性情便多有偏激。哪怕面对王导这个琅琊王氏如今唯一的依靠,也并无收敛之意。

    听到王允之这么说,王导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沉吟片刻之后才又说道:“深猷你也不必思虑过甚,往年因是故土难归,宗眷久困江东,生者追缅,亡者遗憾。如今道途已经通畅,深猷你又是我家难得沉静且能任事子弟,所以我是希望……”

    “太宰的意思,我都明白。若太宰执意遣用,我不会推辞,稍后便可归侨所整理行装准备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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