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纹族长很赞同这个说法。
“越危险的，往往也越强大。”白狼又说。
纳纹族长觉得他指的是那名远东术师，所以他问:“你们信任他吗？”
“信任？”伯斯笑了起来，“我们和他荣辱与共。”
纳纹族长点了点头，“相同的利益才是可靠的。”
伯斯笑着喝了一口水酒，淡薄寡味，但他要求自己接受，就像眼前的这个任务。面前的这名狼人作为族长并没有不称职的地方，若是很久以前，伯斯也许会真心实意地尊敬他这样的人，虽然坎拉尔和撒谢尔走的道路不一样，但他们生存得不错。然而现在，他们之间除了伯斯需要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很难有相同的想法，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有相同的利益。或者说，只有表面上的利益相同，事实上，坎拉尔为了这些微薄的利益，要付出的代价也许比撒谢尔更大。
撒谢尔和远东术师荣辱与共？
是的，那个人所指之处，就是撒谢尔的方向。
仅仅过去三天，从人类的工匠要留下的消息传播开来之后，一个比族长的大毡包还要高大得多的建筑就在坎拉尔的北方建起来了。这个速度说起来已经非常吓人，更不必说眼见着它实现的部落成员——木头是去人类聚居地学习过的孩子们带人去伐的，撒谢尔的狼人在树林和工匠选好的地点之间挖了一条直沟，把四壁踩实，从别处引来水流，然后在马的身上套上绳索，伐倒后砍去树枝的木头被拖进水沟里，在水和泥的作用下，由马匹一趟趟拉到工匠们那儿，到了这时候，另一批孩子们要把树皮剥掉，工匠们将把一个奇怪的台子卡到树干上，只要大力拉动绳索，就能很快在树干上钻出洞来。然后他们把这些一根根不同长度的木头在另一个地方挖好的沟里竖起来，一根根并在一起，在里侧涂抹工匠自己调配的泥浆，在秋末干燥的大风之中，这些泥浆很快就干掉了，也把树干之间的缝隙堵上了。最后工匠们用同样是木头做出来的叫做“梯子”的工具爬到顶上去，架起横梁，把他们收集的茅草一层层地扎上去。
就这样完成了一个让人能够在里面闭着眼走上好多步也不会撞上边的大……大屋子。大屋子的前面开了一个哪怕人骑着马进去也不会撞到头的扣子，这里就是工匠们白天干活和休息的地方了。
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建筑，也让坎拉尔的狼人们新奇得不得了，纳纹族长不得不让他忠诚的勇士们过去驱赶那些无聊的族人，不让他们妨碍工匠们。不会被驱赶的是人类之前挑出来，然后纳纹族长做主决定的二十个家庭，工匠们不会向他们单独收取报酬，但他们必须为自己即将得到的新住处出力。
筛沙子，挖土，将挖出的泥土加上水装进工匠们做的木桶，推动这它们一遍遍在平地上滚动，然后把不粘手的泥团从桶里拿出来，裹上沙子，再一遍遍地滚动大桶，直到沙子均匀地混进了泥团，才能送到忙碌的工匠那儿，让他们用木框把泥团框成大块，再用铁线割成小块，工匠们这些小块的泥坯一块块地，一道道地，一层层地和柴草叠起来，一天摞得比一天高，几日之后，就变成了一座令人仰望的小丘。小丘里的泥块之间是留有通道的，但最后完成的泥块小丘外封得很严密，只是在下面留着几个口子，接上了木头的“箱子”。
这几天的劳作让这二十个家庭的所有人都累得要命，所以点火的荣誉交给了他们。
纳纹族长很高兴地住进了附近的小毡包，他并不时常去看工匠们干活，因为他实在是看不懂也听不懂，倒是与白狼伯斯的交谈让他获益颇多。慕撒大会停留的时间，纳纹族长对撒谢尔的变化只能算是见到了皮毛，实际上人类的聚居地真正的力量他根本无从了解，不仅是他，连撒谢尔的普通狼人也不了解，因为他们还在从“像走路和喝水一样简单的技艺”开始学习，他们能够知道的，也是差不多所有人都会关心的，不是人类如何合作和劳作的办法，而是在聚居地的某处，有一个地方每天都在产生非常可怕的力量，那种没有一个人类的身体能够控制的力量被各种防护包裹起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切割，最后变成能够被利用的，每个人都能获益的细流，即使如此，那些力量的细流仍然是有一定危险的，差不多每个狼人都尝试过去触摸那些发丝一样细的金属，然后被依附其上的力量打得全身发麻的感受。
“只有痛苦才能让人明白真的危险。”白狼笑着说。
纳纹族长刚准备放下心来，又听到伯斯说:“不过，泥土和木头这些东西在每一块土地上都有，不必特地从撒谢尔运送过来，只有脆弱的‘水晶’有些麻烦，在白雪落下之前，最多只能送来两趟，不过，一次完好送来的数量已经足够十几家人的新住所用了。”他看着纳纹族长脸上的表情，笑着说，“能够在下雪之前完成这些新住所的人，只有人类的工匠，我想，这才是坎拉尔真正需要的帮助。”
纳纹族长终于想到了那个与伯斯同坐的黑发人类，想到了护送者队伍中数量多得有点不对的人类，在质疑撒谢尔的用心之前，他已经开始对眼前的年轻人感到欣赏起来了。他是怎么在之前还觉得这头白色狼人咄咄逼人得讨厌呢？他是如此善解人意，知道他这个老头子对撒谢尔的疑虑，对人类的陌生和抗拒，他用言语和行动一步步表达了他的好意，让人开始对他产生信赖感。
“建造城市之时，撒谢尔因为种种原因并未出力，以至于我们只能成为一半的主人。这是非常，非常大的遗憾。”伯斯说，他的语气像他说的内容一样郑重，“我衷心地希望您这样令人尊敬的长辈，坎拉尔这样强大的部落，不必如我们一般错过。”
谁会将那样的技艺向外传播呢？
然而撒谢尔和人类的慷慨大胆能令所有人吃惊，他们没有传播技艺，他们让工匠在坎拉尔留下来——这可比传播技艺什么的快多了啊！对部落的兽人们来说，这简直像从天而降了一场财宝的豪雨，财宝还要拿去交换才能换来东西，如果他们想要建造什么，还要经历准备材料、奴隶和工匠的漫长等待，现在他们可以一步跨过种种障碍，只要在该出力的时候出力就可以了！
看着那些人类在询问过的毡包前方做记号，没有和人类相遇的运气的家庭感到十分失落，而那些躲避过、嘲讽过工匠们的家庭更是后悔，哪怕知道在春来之前，那些部落最多只能让几十家人住进新居，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一些。纳纹族长的大毡包每天都热闹非凡，哪怕部落的长老们也不能轻易去那里，因为在工匠们自己的新居完成之前，能够容纳他们进行准备的地方也只有族长的毡包了。
要自己的族人像奴隶一样干活？这个念头让纳纹族长非常不舒服，但他克制自己继续听下去，他听到伯斯说:“但是坎拉尔有这样的便利, 三山所围之中，几乎所有的部落都相信坎拉尔，并且学习坎拉尔。坎拉尔生来就是这片土地的中心。”
他看向纳纹族长。
纳纹族长微微张开了嘴，这个年轻人的意思是……？
纳纹族长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看见伯斯一样看着他，良久之后，他点了头。
坎拉尔要重新建设的消息闪电一样传遍了部落，像是突然被打醒了一样，部落成员们突然知道了那些人类烦扰他们的目的。之前所有不当面的怀疑、嘲笑和排斥都迅速转成了期待，即使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没有见识过那座梦幻水晶宫，没有住过人类建造的坚固房屋，甚至对不需要任何畜力就能飞马般前进的铁车和能让奇怪的人样子“讲故事”的画片都半信半疑，然而从族长到参与了慕撒大会的勇士，到现在他们这些长得即高大又结实的孩子不仅见过了，也在那些地方待过了，那么就不会是假的。但知道那些都不是假的，和想要自己也拥有那些是完全不一样的，就算孩子向自己的亲人保证总有一天他们也能做到那些人类的事，真正的成年兽人也只会给他们夸奖，而不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承诺。
“如果只是坎拉尔部落，我相信我的族人愿意为此出力。”他说，“只要撒谢尔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
“那是当然的。”伯斯说。
“要我们做什么？”纳纹族长问。
“如您所见, 撒谢尔和坎拉尔之间隔着很远, 骑马也要五日才能到达。要铺建这样一条道路, 需要时间，需要难以计数的铁和石头，然而即使我们的那位术师能够给我们足够的数量，要完成它还欠缺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伯斯说，“人类为了产出铁和石头，已经没有多少余力, 撒谢尔和撒希尔加起来也不够，赫克尔的那群狐狸只会养马——”
“撒谢尔始终是不同的，我们始终不能和你们一样。”他说，就像不会出现第二个远东术师一样，没有一个部落再能仰望那条道路——又有哪个还活着的人能够想得到这个世界居然还有远东术师这样的人类呢？
“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人不愿意自己的部落变得更好，没有人不愿意财富增加，无论是围栏中的牲畜，还是他的双脚能够占据的土地。”伯斯说。
纳纹族长不能反驳，他思索了片刻。
“水晶宫的大门一直向所有部落敞开，水晶宫中的物品永远不会减少，部落的财富却会因为它的存在而一直减少，直到除了互相攻击与掠夺，没有更多增加的方法。但让部落之间血流成河既不是远东术师的本意，也不是我们的本意。”伯斯说，“财富这种东西应当一直增加，却不是只有一种增加的办法，然而除了奴隶，谁又会用向他人出卖力气来换取他需要的东西呢？”
纳纹族长的脊背松弛了下来。这名年轻人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狂妄，他知道问题在哪儿。
这是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理由。 首发哦亲
如果斯卡·梦魇和纳纹说要从坎拉尔过路, 不需要任何条件，坎拉尔就会答应。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不说这能够让坎拉尔和水晶宫的交易变得极其容易, 最重要的是, 这能让两个狼人部落直接变成“守望相助”的关系，那些铁车如果能够一直那样跑, 不用一天时间就能将数量惊人的勇士从撒谢尔送到坎拉尔，只要撒谢尔的远东术师能够一直保持他们赢得战争的力量, 那么坎拉尔就不惧与任何撒谢尔的仇敌对立。在不久之前——其实想想连一年都不到，坎拉尔还能够有信心中立的话, 慕撒大会之中他们也还能够犹豫, 在那些孩子回来之后，坎拉尔就只能作出一种选择。
“这是报酬。”伯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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