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报仇 第106章 江左求名者岂识醪醩妙

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最新网址:www.umixs.info

    乔尚书随手带上门,脚步轻快走了。

    在吏部会藏私的又不止是乔尚书一人。轮值的侍郎荀春勤关起门偷饮酒的事,刚好被乔尚书逮个正着。

    荀侍郎无奈起身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只久未使用的茶盃,正要出门洗刷去。不料乔尚书眼尖,看到柜子里还有另外的盃子,连忙喝阻道:“不要这个小盃子,要那只大的。”边说边指了指刚才藏盃子的地方。

    荀侍郎苦笑返身去拿另外的茶盃。乔尚书看到荀侍郎今日特别痛快的样子,起了疑心,偷偷往侧边探过身子,目光从荀侍郎腋下穿过,瞄向柜子深处。

    得,还藏着一瓶!

    乔尚书喝得舌头有点大了,闹着要拉侍郎荀春勤撮土为香结为异姓兄弟,比乔尚书小了一轮多的侍郎哭笑不得。

    “老弟,这段时间有没有人给你送礼,请你讲好话?”乔尚书酒气浓重,面色赤红,大概是酒气上涌身子发热,一边口齿不清地与荀春勤胡扯一边伸手扒开衣服散气。

    “没有,真没有。大家都晓得我是个啥东西,谁会向我送礼请托,谁敢向我送礼请托?”荀春勤开始发泄牢骚,“刚才喝的两瓶酒,还是自个掏腰包买的呢,堂堂一个吏部侍郎,喝酒还得自个掏腰包,你说笑话不笑话?”

    荀春勤既不是吕太爷的人,也不是潘太师的人,在进入吏部之前,一直在门下省当差,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去年才被皇帝硬塞给吏部的,美其名曰历炼。凡是长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这是皇帝安插到吏部的谍子,所以吏部上下都对这个眼中钉敬而远之。

    “好多人向我送礼,可我都不收。我家也不回了,家门也不开了,我要急死这帮老小子。”乔尚书得意地压低声音,还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绢,拿在手里向荀春勤晃了晃,“看,我不收银子,但他们的名字我都记下了!”

    毕竟老病不胜酒,乔尚书嘟囔几下,倒头扒在桌子上睡了,鼾声大响。渐渐松开抓住白绢的手指。

    荀春勤拿过白绢仔细看了看,上面许多名字耳熟能详,近年来官声政绩一流。荀春勤看了冷笑一声,前后默诵几遍,确保记得一字不漏。

    “投名状?”荀春勤把白绢塞回乔尚书手里,轻轻推摇乔尚书几下,贴着耳朵轻声问道。

    “酒钱。”一向好酒量的乔尚书吧唧着嘴答道。

    荀春勤一笑。

    门阀形成于先秦后期,至曹魏文帝钦定九品中正时达到高峰,两晋南北朝时非门阀不为官不得柄权。虽然自隋唐制定了开科取士遴选官吏,但帝王将相真有种一直流毒到当下的大颂朝,连同读一本圣贤书的读书人也分三六九等,富贵子弟,就倚仗与生俱来的郡望姓氏,贫寒出身则只好祈求投一个有名望的授业恩师,等十年寒窗一朝成名之后,科举座师、房师又成了一顶标注身份的高帽子。

    就是这种郡望姓氏、授业恩师、科举座师,以及背后的老丈人,把一朝文官牵扯成了一株老树妖,盘根错节,荣衰与共。本来应该山清水白的政绩考评,便成了许多台上台下的买卖。在官场争位中踏了别人的脚结下恩怨的,也在这三年一度的考评中使劲诋毁下绊子,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不是没有一腔热血心肠滚烫的年轻官员,只是一次次碰壁,一处处排挤,一阵阵打压,一年年本应评定为甲等的,却被评为了乙下,甚至是丙等。不少没法子站队走投无门的,没有背后圈子大佬牵头哄托声势,没有家族或富有乡绅砸钱帮衬政绩,只顾埋头做事赶路,自以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却不想啥地方一不留神拦了别人的路踩了别人的脚,有功也是过,不仅不得封赏升迁,反而被惩治申饬。到了最后,不是削尖脑袋同流合污,骨头硬的,就是落个意态萧索心灰意冷,像范文稀那样宁鸣而死又幸运死不了的,少之又少,尤为珍贵。

    所以做官的,站队和造势两项最为重要。在皇帝身边鞍前马后熟稔官场规则的荀春勤,看到了哪些平日里官声政绩一流的名字,发出一声从胸中吐出的冷冷讥笑。

    官场积弊已久,已经沉积板结成一块顽石,历年来官吏考评,都把持在吕门手中,所有一切不过是走了一个过场,甚至成了打击异已的木棍板砖,皇帝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干脆安插了一个荀春勤,明地里告诉吏部适可而止。却不想,乔尚书临了告老,还反戈一击。

    皇帝拿到荀春勤秘密传出的名册,上面有不少独掌一方的封疆大吏,以及朝庭中枢手握皇朝命脉的重臣。皇帝既先是开怀大笑,然后伤心落泪。

    乔尚书这一把借着酒劲投石问路玩的漂亮,名册上不仅指名道姓,还有历年来经乔尚书篡改前后的考评结果对照,是乔尚书酒醒后,荀春勤把皇帝口谕带到,乔尚书老泪纵横奋笔疾书一晚上的成果。

    严格自律极少饮酒的皇帝与皇后二人,像市井百姓的老夫妻一样在御书房里就着煨花生饮酒,酒到半醇,面红耳热。

    江左求名者,岂识醪醩妙。

    榆木疙瘩!乔尚书心里笑骂一句,稍稍起身,蹑脚蹑手走向门口。正要伸手开门,顿了一顿,回过头来,对正在伏案疾书的年轻人道:“陈萍安,好名字,风中浮萍,随遇而安!好名字。”

    年轻人抬起头来,搔搔后脑勺,一脸愕然不解。

    卷宗重新包了一份厚纸封面封底,上面的墨迹犹新,一手端正规矩的小楷,横竖撇捺均是中规中矩,没有一丝出格。

    是陈萍安手迹。乔尚书心底叹了一口气,挺好的青年,懂规矩知礼仪,有悟性做事上手快,难得是沉得住气耐得住枯燥,性子虽说稍稍迂腐耿直了一点,仍是难得的好苗子,可惜了,早早入了吏籍,又偏偏在办事做人都要八面玲珑的吏部。等今年大评过后,是不是找一下工部老李,把这个年轻人推荐过去,以这个年轻人的脾性,在工部营造司或疏漕司说不定能混得出头。

    乔尚书翻开卷宗,是户部一位郎中的仕途记录,记载着这位年过天命的读书人的近二十年来的从政得失。凑巧乔尚书记得这人,勉强算得上清官但算不上能臣,眼高手低,为官除了尚能守得住清廉本心,其他一事无成。在工部、吏部和户部兜兜转转,去年有人跟乔尚书提了一嘴,说清官难得,该给这人一个机会。

    乔尚书伸手从案上一块河卵石压着的一迭纸条中抽出一张,又拿起笔架上的一支朱笔,写了一个否字,吹干墨迹,夹到这位以“恪守本职,不多做事”著称的倒霉郎中的案卷里。

    乔尚书长舒了一口气,心情畅快起来,忽然想要喝酒。

    只是陈萍安只是全神贯注埋头抄写,并不知晓尚书大人所做的动作暗示。

    乔尚书为了做好这件事,连家都不回了,一张铺盖,一箱衣物,就住到了吏部衙署里。乔家的大门也紧闭,除了买菜买米和请医抓药的,府中谁都不许进出。

    乔尚书沿着檐下的回廊慢慢地踱步巡视整个吏部衙署。既是饭后散步,也是对下属的办差的监督。

    已到亥时,考功司一排屋子仍然灯火通明。乔尚书推开一间屋子的门扇,吱呀的声响惊起了屋里的年轻人。年轻人正要起身见礼,乔尚书伸手向下虚按两下,示意年轻人坐着便是。

    大颂官场上,五品升到四品,实际上是一道看不见的龙门门槛,跨过去了,只要站对山头,不犯浑不惹事不揽事不早逝,就算是一头猪,也能熬到从二品侍郎,为家中正妻挣一个二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披。跨不过去,就只能是一辈子跑腿吃土受气的命,告老返家时,都不见得有乡绅愿意到乡郊长亭迎接。

    看来这位在郎中位置上蹲了十几年的老小子受了高人指点,或者突然开窍了?

    或许曾经做过档房笔录吏的原故,在吏部衙署里行走的数十位同龄行走胥吏中,乔尚书独独对陈萍安青眼有加,给了不少的善意,散步时常来与陈萍安闲聊几句。

    乔尚书径直坐到陈萍安对面的一张长凳上,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本档案卷宗。

    乔尚书害怕,打定主意要在仕途最后一年里,捧着一颗良心做一点好事,做一点能使乔家避免灭顶之灾的积德事。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朝庭三年一度的大考,也是这一年里最紧要的事。

    年轻人姓陈,名萍安,小户人家出身,以乡试举人身份入国子监学习,后被遴选入吏部做行走。

    朝庭开科取士的制度自隋始,至本朝太祖即位,改革鼎新,增加了殿试一关,甲榜进士皆由皇帝考评学问和评定座次,此后入殿试的士子,皆是天子门生。太祖还划清了官和吏,此后官即是官,吏就是吏,再也不会有像乔尚书和吕太爷这样从小吏,一路有幸从龙扶龙而跃过龙门成为一部主官的了。

    像陈萍安这样的小户出身读书人,迫于家庭限制或自身资质,一旦选择了入吏,就相当于自绝前程,一辈子就只能当个胥吏佐使,不能再及官身,除非能投笔从戎,从头来过。但也有个好处,能凭此安身,不再为生计奔波忧愁。

    屋子里装的都是四品及以上各级官员的档案。乔尚书青年时就在在这间屋子里埋头苦干过。那时只是一名刚入仕途的胥吏,少不更事。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已过去多年。

    吏部乔尚书打定了主意明年立春过后就以病弱告老。

    乔尚书一生仕途都在吏部,从各司衙最底层的行走,一步一步做到郎中、侍郎和尚书。在吕太爷主政吏部时,做了吕太爷副手足足十年,俯首贴耳,额头上早就烙上了吕字。

    吕太爷致仕幕后十年以来,吕门更加不像话,吃相难看之极。连自家人乔尚书都觉得隐忧难过,这样下去,快则三年迟则十年,吕氏怕要灰飞烟灭了。

阅读杨将军传最新章节 请关注完美小说网(www.umixs.info)



随机推荐:打脸是门技术活炼明大秦之万代帝王都市之最强仙道重生之追爱少女火影之超级副本

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推荐本书加入书签报告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