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报仇 第89章 夺命狂奔与放线钓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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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起火,对于靠天吃饭的牧民们来讲,是一件天大的灾祸。嵬名巴丹逃出生天,杀伐果断的沙陀刚根本不把火情放在心里,领着下属,迅速咬住嵬名巴丹追下去。

    日头在东边升出地平线,放出千万道光芒,把草原上的人和物,都镀上一层金灿灿的亮色。

    嵬名巴丹站在一个缓坡坡顶上,身边是累毙在地的坐骑。朝阳在嵬名巴丹背后给这位高大的身影镶了一道金边,显得神圣庄严如同神祇下凡。沙陀刚和属下看得呆了呆。

    经过一整夜不眠不休的拼命追逐,二百一十名翰鲁朵骑兵和四百匹军马,还有大约八成人马能跟上,并且还能保持起码六成的战力,沙陀刚对下属感到满意。

    嵬名巴丹慢慢拔出腰后和弯刀,抬刀指向沙陀刚。

    沙陀刚是一名百人敌的武夫,但不是不长脑子的莽夫,所以他面对嵬名巴丹的挑衅,心中并没有动怒和产生一丝意气之争的意思。

    两名百夫长纵马出列,一位挺起马槊,一位握着弯刀,一起冲向嵬名巴丹。这两人是长期在一起,一刀一枪配合得很好,站在地上处于劣势的嵬名巴丹,看起来不管怎么躲闪,不是伤在刀下就该伤在枪下,或者是被奔驰的战马撞飞。

    嵬名巴丹从坡顶向坡脚奔跑,竟然比两名百夫长的纵马奔驰还快。嵬名巴丹令肖氏翰鲁朵骑兵们失望了,他既没有伤在刀枪下,也没有被马撞上。两名百夫长反而受伤倒地,是从马上摔下来摔伤的。

    嵬名巴丹与两位百夫长错身的一瞬间,先弯腰低头躲过了削向脑袋的弯刀,然后贴着捅来的枪尖一转身,手中长刀顺势挥出,砍断了持刀百夫长坐骑的马脚,然后猛然站直身子,一个背扣,把持枪的百夫长连人带马撞得侧翻在地。

    看不清楚的人,只会看见两个杀气腾腾的骑士莫名其妙就人马一起倒向两边。沙陀刚不是一般兵卒,而是出身江湖草莽,游历过南朝的猛人,是军中的神箭手,所以眼神一直很好。他看出了,项羌蛮子使的是南朝边军精锐悍卒才能使出的斩 马 刀的路数。但发力又与斩 马 刀力从脚起不一样,只是单靠肩臂之力挥出斩马腿的一刀。

    骑卒面对能使斩 马 刀的步卒,占不了多少便宜。沙陀刚一挥手,四名骑卒下马围向嵬名巴丹。骑卒后左手盾右手刀,分四个方向围来,是军伍中常见的合击之术,这类军伍中的刀盾阵讲究一个便捷实用,而不是如山上门派的剑阵那样追求灵妙,三人也可成阵,四人也可成阵,五六七八人也可成阵,只要合击之人彼些熟悉,心有灵犀,攻防相从,进退相守,包管被围之人顾此失彼,攻守失据,再高明的人也会被活活拖死熬死。

    不管是江湖还是沙场,武夫独身破阵,要旨是一鼓作气先杀人,破去对方的阵势和信心,打乱敌人原来的部署和阵脚,否则阵势一起,就会身陷其中,被活活耗死。

    嵬名巴丹果然未等四个合围成阵,冲着一人奔去,一刀直劈而下,可怜这位不走运的年轻人,弓步举刀抬盾,力从地起直窜双臂,以为能挡住高大蛮子的倾力一击,未曾想到,刀断盾裂,人从头到腰,被一刀剖成两半,一条红线从额头冒出,一脸难以信置,尔后,才分左右两边倒下。

    另一个士卒冲到嵬名巴丹背后,趁他出刀直劈对面时,举刀斜斩嵬名巴丹的后腰。但他的刀还未砍到蛮子的身上,蛮子已经迅速倒地,向后一滚,同时一刀撩起,把偷袭的敌人削成两段。

    眨眼间,四个兵卒就死了两个,合击之阵已破,项羌蛮子的衣角都没有被削下半片。沙陀刚皱起眉头,嘴里却伸出猩红的长舌舔着嘴唇。他娘的,遇上棘手的点子了。

    沙陀刚坐在马背上,把身上仅剩的三枝箭都射了出去。这回嵬名巴丹既不射闪也不伸手接,三枝来如流星的箭矢,都是用刀斩落地上。

    是苏北刀拔刀诀。原来这蛮子的刀法根基是拔刀诀!

    沙陀刚一脸亢奋,今天这事,无法善了,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八个百夫长下马,两两一对紧紧贴在一起,互相掩衬,向嵬名巴丹逼去。

    嵬名巴丹果然无法再像刚才那样先声夺人,被一点一点围入阵中。

    八名百夫长两两配合,围着嵬名巴丹转圈游走起来,瞧准机会就小幅度削出一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与刚过那四位合击完全不一样。刚才四人是立阵,讲究围住了就不动,互相对砍直到一方全部倒下为止。现在是走阵,讲究游走偷袭,以巧降力,积少成多,最终把对方活剐了。

    嵬名巴丹身陷八盾八刀的刀盾阵,第一刀就没有保留,不尽快打开缺口破阵而出,就得被耗死在阵里,何况大部分的敌人还在圈外虎视眈眈呢。

    合击的百夫长们,全程目睹了刚才四个合击兵士的下场,没有人愿意与嵬名巴丹碰硬,你进我退,由你后面的人补刀,攻你必救。渐渐地,嵬名巴丹背上已经挂了不少彩,一身皮袄子,开了好几个口子,幸好百夫长们出刀非常克制,嵬名巴丹背上只是皮肉之伤。嵬名巴丹以伤换命再伺机逃命的算盘不灵了,看来只得另谋良策。

    嵬名巴丹心如止水,调匀了呼吸,不再主动出刀攻击,只是遇到偷袭时才回刀封住。就这样,嵬名巴丹与沙陀刚的八名百夫长纠缠成一团,从日升耗到日中。

    沙陀刚命令一半骑士下马休憩,饮水吃干粮,另一半保持警戒。小样的,我看你不吃不喝挺到几时。

    嵬名巴丹在阵中丝毫不显疲态,每次出刀既准又狠。老子与南朝毡衣骑斥互猎时,那次逃命不是三几天不吃不喝的,这才半天功夫。

    秋冬天日短夜长,过了晌午,日头很快就要西斜,围困嵬名巴丹的八名兵卒已经换了三轮人手,现在这批的,也已经累得迈不动腿抬不起刀,但只能咬牙拼命死撑。只要稍稍一停顿,给蛮子找出缝罅,保管立即突出重围逃出去,又要不知花多少精力才能把这蛮子围住。

    坐在地上的沙陀刚眼神阴森。对于这个沦为猎物的项羌蛮子,沙陀刚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是一个李夏国的项羌人,有什么理由既惹了元氏,又来招惹肖氏,如果是元氏安排假冒的,一个草原人,怎敢在河里撒尿?这跟南朝人刨自已的祖坟一样,如果是南朝人……,对,应该是南朝那边的人,拔刀诀啊,就连南朝的绿林江湖,也没几人练成拔刀诀。

    暮色已起,围困项羌蛮子的兵卒已经换到第五批了。沙陀刚对这些人还基本感觉满意。对肖雨师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没有肖雨师教的这套简单实用的合击阵法,今天丢人大发了,两百号人马,干不掉一个蛮子,这话要是传出去,这辈子不用混了。

    突然一阵雷鸣蹄声响起,一队骑兵狂奔而来,领头的是八名穿着项羌服饰的蛮子,排成一个紧凑的小小锥阵,在马背上就拉弓向这边射箭。

    被围在阵中一天不得脱身的嵬名巴丹,听到马蹄声由远而近,特别射来的箭钉在地上时,忽然大笑三声,猛地拔身跃起,一道刀光自上而下亮起,有两人倒飞而去,蛮子突围而出。

    “上当了!”沙陀刚心中暗骂一声,屈起食指伸入嘴里,吹了一个口哨。

    来匆匆去匆匆,沙陀刚撤退真他妈快。

    有人在网外看着网内,有人在网内看着网外。网内网外人都在笑,网外的骑卒发现不对时,一道刀光从地上腾起,像一株猛然拔节成长的火树银花,照亮了薄暮,用牛皮绞结的兽网裂成两半。

    嵬名巴丹在周边敌人愕然的瞬间,跃上一匹马背上,手掌猛抽在马臀上,马匹受惊,突然带着嵬名巴丹向前窜出沙陀网的包围圈。

    沙陀刚的备乘马匹一半在南边,一半西边。军马都是经过训练的,随便放在哪里,只要安排三五个军卒放牧看守,不让马匹引起骚动,马匹就会乖乖呆在一百步的地盘上,不会跑远。

    嵬名巴丹是打算盗马逃命,这是老本行了。

    身形高大键硕的嵬名巴丹窜出树林的方法有些别开生面。他既不是猫着腰跑出去,也不是匍伏在地上爬出去,也没有采取声东击西的办法闪出去,而是翻筋斗翻出去。

    习惯了马背拉弓放箭和抽刀砍杀的嵬名巴丹,胸背和腰腹间长满了壮实如岩石的肌肉,动作柔韧性和灵敏性下降严重,多年来,几乎忘了自已还会翻筋斗这事。直到一年前,为了哄哭闹不停的小女儿山雀吃药,使出浑身解数无济于事,直到不由自主地翻筋斗做鬼脸,才把小山雀给治服贴了。

    一个年近不惑的壮汉,还能像小伙子一样身手灵活地翻筋斗,连嵬名巴丹都惊讶自已。

    嵬名巴丹成功躲过了攒射而来的十多根箭矢,差不多摸近了一匹空马时,一张兽网突然罩来,把嵬名巴丹罩个正着。

    嵬名巴丹胯下相依相伴两年的坐骑,仿佛与主人灵犀相通,临死之前暴发出最后的气力,猛然奋蹄,拉开与后面追兵的距离,连人带马一起撞入清浅的河水中。

    沙陀刚赶到河边时,一匹马死在河里,血水丝丝缕缕不绝渗在水中,像在水中飘曵的红丝带,而嵬名巴丹已不见踪影。

    沙陀刚略一思索,分派一个百夫长带了十骑沿河向下游搜索,只要见人冒头就用弓箭猛射,不必近身肉搏。自已则带着大队越地小河,散开包围了桦树林。

    嵬名巴丹作为北庭质子,在南朝繁华热闹的大梁城里,见识过南朝人走江湖讨生活的把式,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表演刀剑棍枪的功夫套路,然后胸口碎大石的功夫,再后是卖起祖传秘药。如果有孩子和女子出场,一定会表演一段燕子翻飞一样好看的翻筋斗。

    那时,嵬名巴丹每日清晨去一处树林里,练过两个月的翻筋斗。因为官驿不远的那处树林,每天早上有一个小姐姐在吊嗓子和练翻筋斗,她翻筋斗时,两处丰满甩动的韵律,让少年人收不回眼神。

    沙陀刚下令全部骑卒们撤出树林,在树林外围着,一半弯弓搭箭,一半手持兽网,准备最后捕兽,然后亲自一把火,在树林北边烧起。

    火势刚成,嵬名巴丹就一刀斩断皮带,从树上跃下,猫着腰,向南边摸去。

    嵬名巴丹在紧咬在身后一百步的沙陀刚队伍一轮泼射中,肩上中了一箭,腿上中了一箭,胯下马也中了两箭,力竭将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奔跑的脚步。

    人的好运气来时,门板都挡不住。嵬名巴丹就是这样一个幸运的人,他的前面出现了条小河,小河的对岸连着一小片桦树林。

    树顶上百无聊赖的嵬名巴丹想起少年时在南朝学过的两句诗,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如果自已现在大吼一声,能传多远呢?

    天色将晚,北风渐强。

    搜遍树林还是一无所获的沙陀刚,坐在地上,喝了马奶酒,吃了牛肉干,盯着树林看了一会,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草原上的桦树林,大多树木疏朗,林下无草,几无藏身之地。按理,沙陀刚不应该认为嵬名巴丹会藏身树林才对,但他猜对,嵬名巴丹的确是藏身在树林里。

    嵬名巴丹用一根皮把自已吊在靠近树林边缘的树顶上,他在赌运气,赌沙陀刚的人进树林后只会低头搜索地面。只要有人一抬头,嵬名巴丹就是一只活靶子。

    沙陀刚在颠箥的马背上弯弓搭箭,向前面狂奔逃命的蛮子连射了三枝铁枝箭,两枝被身手不凡的嵬名巴丹利用娴熟的马腹藏身功夫躲过,第三枝则是被已经在马背上转过身来的嵬名巴丹空手接住。

    嵬名巴丹的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躲箭接箭动作,连沙陀刚都在心里暗暗叫好,自问不一定做得到这般干脆利索恰到好处。可惜不能惺惺相惜,唯有以死相搏。

    狂奔不到一个时辰,嵬名巴丹胯下马匹的速度明显降低,与身后沙陀刚队伍的距离,已从五百步缩短到不足二百步,身后时不时嗖嗖射来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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