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活死人报仇 第63章 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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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老头看着青蛇一脸惊疑,哈哈大笑,道出心中见解。

    老头请饮的是蜀中泸川高梁酒。泸川山林茂盛,温润多雨,溪涧遍布。其他地方酿酒以泉、井为佳,取其清净味纯。唯独泸川独辟蹊径,取山中溪涧水酿酒。溪涧水溶解浸染了土壤地气和草木之气,最是浑重。味纯则味薄且嫩,味浑则味厚且老,所以泸川酒浓重醇厚,如饱经风霜的知命男子,味道藏得深,要热酒才能激发滋味,其他地方井水酿酒,甘甜柔绵可口,如同二八佳人初长成,其中韵味后劲毕竟少了一些。

    既然主人如此自夸酒好,看样子不喝好喝高绝不行的了。几番推杯换盏之后,张剑便盖盏不饮,目观鼻鼻观心,闭目打坐,任由亭外风雨亭内嚣喧随耳而过。张胜男就不同,竟然抛开了女儿身,代替她爷爷成了这场酒局的主角,频频举盏邀饮,也不管是自家爷爷还是另外客人,连浴酒的丫头都被她灌了两盏,一时间亭子内坤声压乾声。

    见多识广的老鹰称赞不已:“从来只见女子劝阻长辈少饮杯中物的,今日却见女子在酒桌上果敢邀饮,巾帼睥睨须眉,担当女侠二字!”

    张胜男很受用老鹰这句吹捧,无意瞅见杨六郎身后悬了一把短刀,便指着刀大声问道:“公子江湖中人?”

    杨六郎轻轻摇摇头,只好随口糊弄道:“不是,只是在边关混了几年,习惯带刀。”

    张老头已经酒至半醺,一听杨六郎在边关混过军伍,顿时来了精神劲,自称少年读了几年书,去过边关做了几年监军,与杨六郎攀附了起来。大声质问:“既是边卒,为何不饮。”

    “以前也是喝酒的,只是得了一种怪病,遵了医嘱滴酒不沾。”杨六郎也装出无恨懊恼婉惜的样子。

    “既然当过边卒,就知道酒是英雄胆的说法。昔日七雄并立,秦能以一吞六,这东西功不可没。”张老头说完用力指了指身侧的酒瓮。

    “哦?这事闻所未闻,得请先生说说!”老鹰适时捧场。

    老头坐正身子,轻咳一声,道:“世上唯酒和鼓两物最能激发壮志雄心,虽然因为饮酒误事而军中禁酒,可真要两军摆开阵势作生死相搏,秦军上下便提前饮酒,直至微醺已过半醺未到,方结阵擂鼓冲锋,这时酒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酒气上涌则胆气上升,兵卒们在鼓声的激励下,倾刻间便热血沸腾,忘了此身我有,舍生忘死,奋勇向前。鼓声一盛二衰三竭,可酒意却不那么容易散掉。所以气势上,秦军便要比其他六国高出一截。”

    “酒能行血行气,微醺能增强人之体力,还能使人不知疲惫,……酒还能止痛,不见关云长刮骨疗毒是要饮酒么?没有酒,他能坐得住?”张老头一脸促狭,然后大笑,“还有,清醒的兵卒看到已方形势不利,往往信心士气下降,寻思逃命,可喝多了的士兵,只有眼前的敌人,所以秦军在战场少有一溃千里的状况。”

    张老头看似玩笑的话,听在杨六郎的耳朵里,却无异于重棰擂鼓。西北战场上,大颂边军禁酒甚严,军士上阵要滴酒不沾,而北边的对手,往往在冲锋前,多有举着酒囊痛饮马奶酒的习性。

    张老头话锋一转,不说武的却说文的:“李唐的李太白,杜子美,两位酒中仙就别说了,本朝也出了一个酒中仙人苏眉山,还是我们蜀地人呢。都说太白之后才有月,眉山之后又无月,还不是酒的功劳?!”

    张胜男两盏酒下肚,一朵桃花升到脸上,忽然就换了一种气质,妖娆迷人,那个偷看的年轻轿夫瞬间也脸红局促起来。蜀中气候水土养人,女子面相肌肤比其他地方都要嫩几年,如果在西北苦寒风沙地,女子花信就开始眼角上鱼尾。连年在西北吃风沙的杨六郎,也似乎看得呆了一阵。

    张老头再次举杯相邀,两盏酒下肚之后,倒是青蛇先品出了这酒的妙处。常年尝药练毒,青蛇早就练就了分辨细微之差的本事,张老头所言酒是大药,虽然言过其实了一点,但是有依有据,医家验方,不少是以酒为药引的。既然酒即是药,那么在青蛇这位药物大家嘴里,当然就能分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步名为浴酒,是温酒里面最讲究的手法,如果少了这些动作,樽内酒水受热不匀,滋味和酒香无法全部激发出来,就要少了许多妙处。浴酒的时间要拿捏精准,所以丫环茉莉才口中默数。

    茉莉的动作行云流水,老鹰看得一脸赞叹,可惜了三人都是粗人,白瞎了这等雅事,如果梁大先生在,必定引为知音。蜀中多茉莉而少莲花,其实茉莉也是香远益清不让莲花。

    小丫环为每人面前的酒盏里筛上酒,张老头自然而然地举杯邀饮。老鹰和青蛇遇到这位不拘小节的主人,也放开喉咙,唯独杨六郎端坐不动。张老头眼中有异色,老鹰连忙解围,少爷新近得了怪病,郎中交代千万不近酒水。

    “酒是好东西,土生木酿水中火,五行占了四行,差不多算是人间极致了。酒是大药哪,一杯穿肠过,人身五行至少补了四行。”张老头讲得看似头头是道。

    “冷酒伤肺,热酒伤肝。”举着酒盏浅尝辄止的年轻男子嘴里似有不满地低声嘀咕。

    已经连饮两盏的张胜男嗤笑一声,出声反驳道“不饮还伤心哪!”

    还有一个豆蔻年华的丫环,圆脸酒窝,眼神灵动活泼。

    两个抬滑竿规矩老实的轿夫,只是蹲在亭外挤做一处,撑了一把大油纸伴伞,勉强遮风挡雨。

    自称是张宏杰的老人为人热情豪气,主动开口与杨六郎三位攀谈起来。

    不曾想到,张老头竟然叹了一口气:“庸医误人!”

    “何故?”老鹰故作吃惊状。

    “张老先生真是个妙人,带着的滑竿不是人乘而是给酒乘的,十足是个酒徒!”老鹰不禁哈哈一笑,跟这位有意思的张老头打起趣来。

    丫环在小泥炉里添炭生火,然后把陶钵架上,打开轿夫携带的水囊在钵中加水。未几,水沸了,用一只竹制小勺子滔水清洗的遍淋酒盏和酒樽,倒尽沥干,再用一只竹制酒提子从酒瓮中提取了酒水倒漏到酒樽里,用两支纤纤玉指捏着酒樽细长脖颈,在陶钵的热水里轻轻晃荡,口里默数。

    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大约是未到及冠,青衫宽袖,一表人才,只是身形略显单薄,否则就该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当下只好竹竿临风了。女的是桃李年华,一身江湖女侠的打扮,看着就相当英姿飒爽,窄袖短袄,长裤蛮靴,腰间束着蜀绣丝带,头上扎着英雄巾,粉面丹唇,柳眉凤眼,身形婀娜,胸前气势逼人。

    杨六郎看到这女子,不知为何无端想起了太行山的王任侠,王女侠当初也是大约这般打扮。看来少年人不分男女,心中都藏有一个行侠江湖的梦。

    老鹰这位老江湖演戏酬对功夫一流,在主子杨六郎略显局促之际,当跟班的就大显身手长袖善舞,老鹰先自称刘英,是看着少爷杨大象长大的跟班老奴,一脸猥琐的则是杨家多年的家丁,名清喜。

    张胜男听到杨大象的名字,再看一眼他高大巍峨的身躯,不禁哈哈大笑得花枝乱颤。张老头一脸尴尬,老鹰笑意盈盈地解释,是大象无形的大象,因为少爷自小身胚高大。

    在众人开场寒喧之际,名叫茉莉的丫环招呼两个轿夫把一只大木箱从滑竿上抬下来,置到亭子中央,然后手脚麻利地打开木箱,捡出一套雪白的白瓷小酒盏和一只长颈广口的青瓷酒樽,捧出一只黑色的陶钵,提出一只红泥小火炉和一只小口广腹酒瓮,然后再捞出一个布囊,拾出一袋木炭,再把箱盖盖回去,一溜儿在上面摆上酒盏,再摊开布囊,原来里面是各种小酒提子小水勺等小玩意儿,琳琅满目。

    两个年轻人是老人的孙子孙女,但性别与性子恰恰反了过来,男的读书女的练武,乾坤颠倒了,男孙名叫张剑,女孙叫张顺。

    “我叫张胜男!”那年轻的女侠立刻纠正张老头,一点面子也不给。张老头一脸三分苦笑七分开心。

    杨六郎一行向西疾走三日,越过了明月、铜锣、华蓥三道山脉,便算是进入了蜀中腹地,大多是低矮的小山陵,不复周边高山大岭险峻,只是爱乘坐滑竿的民风未改变。

    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把杨六郎三人和另外一行出门秋游的游客困在一个不算十分宽敞的路边长亭里,算是陌路相逢,江湖有缘。

    游客中领头的是一个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先生,精神劲头颇足,坐在长亭里,背脊挺直不输年轻人,风姿出尘,膝上却横了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剑,看来文武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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