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少年当街杀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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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大先生和潘太师想起的,是同一个人,杨家老六杨昭烈。

    那时杨老六才十四岁,正是少年人最嚣张跋扈的年纪。

    大梁城罗城与内城之间,是许多牛马贩子、打铁蛮汉、砍柴担水苦力、暗娼窑姐等下贱人落脚聚居的地方。街巷歪歪斜斜,鸡粪狗屎满地,便溺污水横流。这里的人,男男女女都如那鸡狗一样的泥地里刨食,粗鄙不堪,根本没有教化王法,以致那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横行乡时,祸害街坊,鱼肉一方。

    梁门附近就有两个泼皮兄弟,自小死了爹妈,没有管教,靠着乡亲街坊们的残羹剩饭和旧衣破被,有一顿没一顿的长大起来,却不知感恩图报。长得五大三粗,不作营生,整日里在街巷里闲荡,靠欺负街坊抢吃抢穿过日子。更不用说,对看不顺眼的人和物,无端端的便一顿拳打脚踢,人物俱是打得稀烂破碎方才罢休,这些年来,打伤打残的,也不计其数。

    更可恶的是,这兄弟俩还好色如命,仿佛色鬼投胎来而,大白天的,在街上瞅见稍有姿色身段的女子,也不管是姑还是婶,是嫂还是妹,扑上去就是就是一顿又搓又捏又啃,全然无羞无耻。更是传出晚上在灯火照不到的陋巷僻角里,祸害不少街坊女子,还有杀人越货的事。

    街坊邻里敢怒不敢言,皆因这兄弟俩长得熊罴之躯,日常在肩上扛了把手刀乱挥乱舞,耀武扬威,加上与衙门里几个捕快官爷称兄道弟,打死过几个老病无依无靠的,因官家包庇不了了之,更是变本加厉码肆无忌惮,对街坊的祸害日深。

    某日,这俩兄弟又在街巷里横行,正要当众欺侮一个豆蔻少女,被这少女的爷爷苦苦牵扯哀求着,嫌老东西聒噪,哥哥便怒向胆边生,挥刀就砍老头的脑袋。正好被杨老六闲逛遇着,一个边腿踹飞拿刀砍人的哥哥,一个过肩摔把从后面扑来的弟弟砸在地上,一时间尘土飞扬,街坊们见状纷纷奔来看热闹。

    俩兄弟躺在地上,还不依不饶,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杨老六家中的女性亲人,一边还抽刀紧握在手伺机出手报复。杨老六少年心性,那里受得了,加上跟来的杨艾儿手舞足蹈,把这两兄弟恶行劣迹概说了一通,别的还好,竟然还打过杨艾儿的耳刮子,杨老六一时火起,几脚踩断二人手脚,不管杀猪般的哀嚎,把两兄弟拖来迭做一堆,也不言语,纵身骑压在上面,当着数百围观街坊睽睽众目,抡起斗大拳头,左右开弓,似过年捣糍粑一般乱捶,拳急如暴雨,拳重如撼山,一拳复一拳,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一时尘土激荡,血肉横溅,靠近的街坊溅了一身一脸的血污仍不愿离去。不到一炷香功夫,把两人擂做一摊肉糜,根本分不出哪是哥哪是弟,哥中有弟弟中有哥,哥弟永不分离了。

    当时,西街与这泼皮兄弟斩鸡头烧黄纸的捕快,刀棍俱在手上,也闻讯赶来在围观之列。但无一人敢出声言语半句喝阻,眼睁睁看着兄弟俩从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变成了数百斤重的包子肉馅。

    据说,刑部最硬气的仟作宋建阳,去勘验现场回来后,头一个月,只要一闭眼就看见一摊红艳艳的肉馅,吃什么吐什么,生生吐坏了一副好好的胃口,后面的半年,只能吃得下稀粥馒头就辣椒炒咸菜。此后,宋建阳这位喜欢灰谐笑谑的胖子,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竹竿。刑部新入门捕快仵作总是好奇宋胖子这绰号,去问前辈时,答案一定是一顿没头没脑的暴栗,久而久之,便成刑部禁忌。

    杨六郎当街杀人,梁大先生正好是现场围观之人,潘太师也是接到了刑部具体呈报,了解来龙去脉及现场经过,一是事件的确惊世骇俗,二是犯事者是杨家老六。

    杨老六杀人证据确凿,收监押在刑部大牢,之后便是轰轰烈烈的狱讼,引发一场庙堂争端。有人主张杨老六少年英雄,见义勇为,为民除害,应以褒扬奖赏,有人主张杨老六藐视律法,凶狠暴虐,草菅人命,应按律斩首弃市,以儆效尤。众说给纭,莫衷一是。

    杨老六娘亲杨老夫人和嫂嫂柴郡主一起到审刑院撒泼打滚,潘太师出面力保,仍抵不过御史台那班力求刚正不阿流芳百世的骨鲠诤臣的口诛笔伐。幸好有当地长期受那死鬼兄弟欺压的街坊们,黑鸦鸦几百号老弱妇孺在大理寺门口跪了三天三夜,为杨老六伸冤作保。皇帝起了恻隐之心,心里念叨着老杨家一百多年来在西北吃了多少沙子,李棠溪善于察颜观色,私底下与皇帝说,这小疯子再磨磨性子,上个绺头,扔到边关,又是一条万夫莫敌的好汉,陛下可不能自毁长城哪!

    皇帝便借着太后寿诞大赦天下的由头,悄悄把杨老六放了回家,差李棠溪便衣徒步前去杨府带了句话,老嫂子得看住老六喽,再出门惹事,朕便把他黔了面,送到国子监洗茅房去。把一旁听着的杨老六吓得眼皮直跳,心里直骂,直娘贼的皇帝老儿,手段儿真真狠辣……。

    此后一直到杨六郎十七岁投军,极少能自由出入天波府大门,每日早晨,被杨老夫人拿了枝竹鞭,押着到家塾里,跟一帮十一二岁的小屁孩一起,听白胡子老头讲经说法,日日如坐针毡,艰难度日。

    当两人还是小张和小潘时就已经熟识了,小张总是对小潘的好运气羡慕妒忌恨,当着面也叫“潘狗屎”,意思总是一个人踩全了狗屎运。

    小张的绰号当然是“张犟驴”。

    一场风波暂时压下。当晚,潘太师提着一壶好酒来找张夫子喝酒下棋。

    张夫子最爱与人饮酒对弈,对自己的棋艺颇为自得。其实国子监上上下下,都知道张夫子是个大臭棋篓子,就他自己不知道。

    几杯下肚,边聊边弈,不知怎的,又扯到了高衙内之死及这几日朝堂里的纷扰。张夫子洒入愁肠愁上加愁,额头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

    “打算怎么办?”张夫子关切地问。

    “秋后算账!”潘太师一边把棋子扫归棋盒里,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望着潘太师跨出门口的背影,张夫子才回味过来,心里骂了一句“潘狗屎……”

    高御史妻是吕太爷的的幺女,自小容宠惯了,养成一个嚣横善妒的性子。嫁与高若讷,只生一子,又不许高纳妾,曾趁高若讷外出公干,带人寻到高在外面养的外室,一顿乱棍打死了,一尸两命,高御史回来,只当作不曾有过外室这事,偷偷哭了几回,不了了之。

    高衙内这根独苗没了,高御史和吕太爷焉能善罢甘休。高御史就着本身是谰官的便利,一朝便奏了十七本,在皇帝面前,一边涕泪滂沱哭诉,一边把刑部、京兆尹、兵部等,总之除了钦天监和鸿胪寺等几个实在偏僻的衙署外,三省六部都弹劾了遍,无非就是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一时间,不是吕门走狗的,人人自危。为了不致于陷于被动挨打,这些人便先下手为强,又把吕门走狗陈芝麻烂谷子的往年旧事在朝堂上翻了出来,才二三天功夫,朝堂上便沉渣泛起,臭不可闻,更有甚者,添油加醋了许多莫须有。一班文武每日里正事不做,只是相互攻讦不休,弹劾的奏本满天飞,落下时砸了无数脑袋,人人都咬了一嘴毛,倒霉懦弱的,已经被咬得遍体鳞伤,深可及骨,庙堂朝会,成了市井屠宰场一般,血肉横飞。

    一壶酒见底,潘太师估摸张夫子要去茅房放水了,故意来个长考,等张夫子匆匆走开,便捡了张夫子的二三枚白子。等张夫子匆匆回来,捏了颗黑子,啪的一声磕在纹枰上,高喊一声“水落石出。”屠了张夫子一条大龙。

    张夫子一脸懵懂,瞪了半天,只好推盘认输。

    皇帝终于出手硬压下两派相互攻伐,限令刑部一个月内破案,拿住真凶,还老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于是大梁城内更加变本加厉。

    吕太爷就是那个“流水宰相,铁打尚书”的前吏部尚书吕简,现在的魏公、太傅、大柱国吕太爷。吕太爷对先皇有拥立之功,即所谓扶龙之臣,专司吏部二十多年,门生故旧满朝野。

    吕氏一门富贵,身居俗称读书街的云桥巷最大的宅子,却没有一个像样读书人。读书一事,相当难为吕氏子弟。吕太爷年轻时,本就刑吏出身,因捕贼有功,累迁上位,后与先皇相识,竭尽拥戴,才从刑部转向的清贵权重的吏部。

    太子殿下福至心田,劝慰皇帝:“风雨来袭,方知那棵大树可以依靠。”

    皇帝心里好受了些,想起了范文稀好些年前上的《十事疏》,里面就讲着要吐故纳新澄清吏治的事,着掌印太监在书房里找出副本,给太子秉烛夜讲。毕竟皇帝居高临下看问题,与太傅夫子一板一眼引经据典讲解是完全不一样的。

    跟随皇帝多年的老太监,想起了太子年幼时,与尚未成为皇帝的父亲一起读书嬉戏父子融融的情景,不禁老泪纵横。

    笔刀笔刀,笔在前刀在后,笔更能杀人诛心,一杀十年百年。

    皇帝赵垣算是经历风浪颠簸的人主,见此情形,仍然目瞪口呆,退朝后坐在御书房咬牙切齿,恨不得手起刀落,卡察卡察,一地脑袋滚滚。

    高御史高若讷家里乱成一了锅粥,吕简吕太爷家也乱成了一锅粥,整个大梁城也乱成了一锅粥。大梁城立即宵禁,禁军和刑部捕快衙吏如同过江之鲫,在各条街巷里穿梭不断,鸡犬不宁,嫌疑犯抓了一拨又一拨,刑部和京兆府的大牢人满为患。

    第三天,大颂的朝堂上更是一锅肉糜粥。

    因为高御史的独子,在城西无端被人设伏暗杀了,高御史的妻子是吕简吕太爷的掌上明珠,即高衙内是吕太爷的亲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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