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泰今天不在。
封烬一到，便神色莫测的站到窗边。
沈青璇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病房内气压低沉，令人窒息，病房外，走廊寂静，沈沭无声无息的坐在铁椅上，侧脸阴森薄情。
陆锦说了好一阵的话，封玥都没任何反应，终于惹得陆锦心疼的跟着落泪，心疼的抚摸她的脸：“宝贝，你受罪了。可是你不能这样，你没听医生说吗？你惊吓过度，情绪激烈，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你都见红了……”
“宝贝，听妈妈说，你若是还想要这个孩子，就不能再这样，否则……”
说着，陆锦难受的捂住了嘴。
封雪政太阳穴两边突突的跳，面色黑得似下一秒便要提刀剐人，重沉着声音道：“她是为什么会受到惊吓？还不是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执意带她到医院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这样猪狗一样的男人，就该死！他配不上玥玥！这个孩子，没有了最好！”
陆锦低着头，没说话。
沈青璇听到这里，下意识的去看走廊边坐着的沈沭。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决绝到这种程度！
听陆锦的话，孩子还在封玥肚子里。
如果今天他真的打掉了封玥肚子里的孩子，封家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玥玥，听爸爸的话，这样的男人，咱不要！爸爸答应你，一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爱你疼你，与你家世匹配的好男人。玥玥不伤心。”
封雪政心疼的俯身，抚摸封玥的头。
封玥僵滞不动的睫毛在这时动了动，黑色的瞳孔缓缓聚焦到封雪政的脸上，时至今日，仍是执拗：“爸，我只要阿沭哥哥。”
封雪政心头巨痛，怒其不争，又不忍心苛责她半分，痛心疾首道：“玥玥，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狠下心肠不要，你能指望这个男人对你好，怜惜你吗？”
“爸，我只要阿沭哥哥。”
封玥只这一句话。
封雪政闭眼，用万箭穿心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也不为过。
“你决定了？”
低沉稳重的男人从窗户的方向传来，声音不重，却起到了掷地有声的效果。
沈青璇不由看过去。
封烬依旧背对着一帮人，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心下因他这话燃起的不安分明。
病房内的众人，亦不约而同的朝他望过去。
封玥脸色苍白到极致，更是显得她双眼红得彻底，她声音哑然，却坚定：“决定了！”
“好，那就让他娶你！”封烬道。
沈青璇：“……”
瞳孔睁大，浑身血液凝固了数秒。
封烬回头，盯着封玥不敢相信的双眼，语调轻且淡：“你好好养身体，等着做你的新娘子！”
沈青璇死死盯着封烬。
“……二哥，你说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对不对？”封玥嗓音哽咽得厉害，惨白的脸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浮着一抹诡异的红，她头拼命从床上抬起来，期翼的盯着。“从来只是我们封家的人嫌弃旁人，断没有任人欺负嫌弃的道理！这个婚，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封烬沉沉道。
得到这样的承诺，封玥头落回到枕头上，闭着眼，死死咬着嘴唇，低泣出声。
那眼泪，却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哀。
亦或者，两者皆有。
……
封烬说一不二，有了他的话，封玥情绪极速好转，病房窒闷的气氛有所缓解。
沈青璇没在门口继续站着，退出病房，走到沈沭旁边的铁椅坐下，她转头看着沈沭，忍着心头酸楚，道：“二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沈沭抬头看她。
沈青璇扯唇：“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沈沭喉咙一滞，点头。
……
到医院楼下，两人并肩而走。
说是想好好说说话，可走了十分钟，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
最终，还是沈沭沉哑着嗓音开了口：“那一晚，是个意外，我不知道……是她。”
沈青璇笑了笑：“嗯。”
沈沭突然顿下步子，看向她。
沈青璇也跟着停下，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小璇，我不喜欢她，我甚至对她，厌恶至极。所以，我怎么可能娶她！”
沈沭握紧拳头，声音里淌着浓浓的嫌恶。
沈青璇顿了顿，道：“二哥，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不想娶她，可是今天的事，你不应该。”
不管他和封玥发生关系是不是意外，他跟封玥有实质性关系是事实。
即便他憎恶封玥，跟封玥有了孩子也是事实。
沈青璇不圣母，也从来不觉得沈沭必须为一次荒唐的放纵，搭上自己的婚姻和幸福。
被逼迫的婚姻，不止对他，对封玥，对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都不公平，也都不负责！
只是，她不赞成他们因此而绑在一起，却也觉得沈沭采取那样蛮横粗暴的方式胁迫封玥打掉孩子很不可取。
或许在他选择这么做之前，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可他这么一做，他在封家人的眼里便成了罪人，不值得原谅，更不值得体谅！
如今封烬开了这个口，为达目的，沈青璇根本不敢想他会对沈沭做什么。
沈沭目光微暗：“小璇，我不后悔！这个孩子不该留！”
理智上，沈青璇也不觉得留下这个孩子是明智的。
然，封玥执意要留孩子嫁沈沭，封家的态度也明确，即便是为了封家的颜面，沈沭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眼下的情况，几乎没有给沈沭留一丝余地。
沈青璇暗暗握了握拳头，心头已有了主意。
事关沈沭一辈子的幸福，哪怕机会微乎其微，她也要一试。
心思一定，沈青璇抬眸，便撞进一双复杂幽邃的眸子，那里面情绪多样，有担忧惶恐，逃避，自惭形秽，以及极近隐忍克制的情感。
沈青璇鼻尖一酸，对沈沭微微一笑：“二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
沈青璇的意思是，她不会因为他和封玥有过一夜情缘，以及他对她的那份隐晦不能言说的感情而远离他，或是觉得他恶心。
这话落在沈沭耳朵里，却是她变相的不留余地的拒绝。
沈沭掩下眼眸，左心口阵阵刺痛。
心头有一道不甘的声音在呐喊，他想跟她有一个永远，不是永远的兄妹，而是永恒的伴侣。
他不甘心，只当她的哥哥！
……
沈沭没有再回病房，沈青璇独自到病房，没一会儿，便和封烬一同离开了。
坐上车，车子沿着车道行驶了几分钟，封烬道：“爷爷让人看了个乔迁新居的吉日，就在两天后。”
沈青璇在雪玉湾住了两个月，无形之中早已妥协，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与封烬同居。
若说先前还有犹豫跟他一同搬往新宅，那么在知道沈沭对自己的感情后，那点犹豫便荡然无存了。
所以听他这么说，沈青璇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封烬沉毅的面容在沈青璇点头后有所缓和，他斜觑了眼沈青璇，幽声说：“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沈青璇抿唇，倒也痛快，望向他：“你觉得一味促成封玥和我二哥的婚事，便是为封玥出头，对封玥好吗？”
“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封烬语气严正。
“哪怕这样的负责是不对的也没关系？”
沈青璇反问。
“对与不对不是旁人可以言说的，若当事人觉得是对，那便是对！”
封烬道。
沈青璇盯着他：“我二哥今日的行为是冲动了些，但位置一换，你若是我二哥，你会怎么做？”
“我是你二哥，做便做得彻底，想做的事没做成，反倒弄得人尽皆知，自身被动，是你二哥的命！”
封烬皱眉，声音漠冷。
沈青璇微微握手：“所以，就算你妹妹嫁给我二哥永远不会得到幸福也没关系？”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的命！”
封烬语气冷漠，仿佛根本不在乎封玥是不是幸福。
可他要是当真不在乎，今日就不会一言九鼎的说出那个话！
除非，他看重的不是封玥，而是封家的权威！
沈青璇宁愿相信是前者，因为后者，太过冷血！
跟封烬在一起三年多快四年，对他的性子，沈青璇不说全然了解，七八分是有的。
她知道他一旦决定要做某件事，势必是要做成的，从他这里寻找突破口，说服他改变主意，机会小到没有。
因此，话到此，沈青璇不再多言，只拉着脸道：“除非我二哥自愿娶，否则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二哥被你们胁迫威逼！”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撕破脸的鱼死网破！
想到最终会是这么个结果，沈青璇抿紧唇，心口的位置便已经沉闷得几乎喘不上气。
可如今沈家，就只有她和二哥两个人，明知他不情愿，她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什么都不做！
封烬沉眸，俊美的面庞飘着缕缕黑气。
以沈青璇对家人的看重，他丝毫不怀疑，关键时刻，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家人身旁，而摒弃他！
在家人和他之间，他永远不会是她的第一选择……
既然如此。
封烬缓缓眯眼，眼眸深处，尽是阴翳与偏执。
那便只能让她，除了他，再无别的选择！
……
第二天一下课，沈青璇便直奔上次封楚山带她去的那家海鲜餐厅。
上午，她约了老爷子一同吃饭。
到餐厅，老爷子已等在包房，看到她从门口进来，立时笑眯眯的。
沈青璇勾唇，脚步轻快的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爷爷，您等很久了吗？下了课，我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你这丫头难得约我这个老头子吃饭，别说是等一会儿了，即便是等个一两个小时，爷爷也是愿意的。”
封楚山笑呵呵说。
“爷爷最好啦。”
沈青璇嘴甜的说着，拿过服务员手中的餐单，问封楚山：“爷爷，您吃什么，我帮你点。”
“这里的招牌便是帝皇蟹。”
封楚山说。
沈青璇比了个OK的手势，点了只帝皇蟹和几道海鲜大菜。
服务员拿了菜单离开，沈青璇笑着挽住封楚山的胳膊。
封楚山笑看着她：“璇丫头，有话直说。”
封楚山年迈归年迈，眼光和城府亦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约见深沉莫测。
他猜到沈青璇约他另有目的，在沈青璇的意料之中。
她也并不想隐瞒。
封楚山一问，她便弯着眼睛，几分谄媚的笑：“什么都逃不过爷爷的火眼金睛。”
“少给爷爷戴高帽子。”
封楚山扬高眉，“先说你的，对，爷爷听，不对，爷爷也不会对你客气。”
沈青璇一颗心轻沉了沉，不露声色：“那不行，今天不管我说得对不对，爷爷都不能发脾气。”
“这么霸道？”
沈青璇郑重点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这顿饭可是我请。”
封楚山一愣，捋着山羊须哈哈大笑。
见他笑了，沈青璇那颗下沉的心才逐渐回到原位。
待他笑声减弱，沈青璇坐正了些，诚恳的看着他：“爷爷，在您面前，我就是一小毛丫头，我的所有行为，您一眼都能窥视出我的目的。所以，我不打算跟爷爷虚以委蛇。想必您也猜到了，我约您出来，是为了我二哥和封玥的事。”
这个节骨眼，沈青璇突然邀他吃饭，目的，无外乎是最近发生的那件事。
封楚山不动如山，静看着沈青璇。
沈青璇在封楚山面前的确道行浅，被他这样看着，她便不由自主的心头没底。
不过也没打算打退堂鼓，深深呼吸了口，说：“爷爷，我二哥上次带封玥去医院，的确做得不妥。但是爷爷，我二哥从来不是冲动极端的人，他做出这样的事，内心深处，是真的没有考虑感情以及婚姻方面的事。”
“您觉得我在替我二哥狡辩也好，可爷爷，您真的放心将您最小的孙女嫁给一个全然无心的人吗？这样的婚姻，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意义何在？”
“璇丫头，你还年轻，世界上许多的夫妻，并非因爱而结合，他们一样能做到相敬如宾，甚至比那些相爱结婚的人过得幸福。”
“璇丫头，不瞒你说，封玥这丫头其他方面不怎么样，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她为自己挑中了沈沭，这一点，甚合爷爷的心意。”
封楚山说到最后，甚至是对封玥抱着赞赏的语气。
“爷爷，您说的这些跟封玥和我二哥的情况不一样……”
“璇丫头。”
封楚山打断沈青璇，“爷爷不是老糊涂，岂会看不出阿沭对玥玥毫不在意，或许，不仅仅是毫不在意。可那又如何？对一些人而言，在婚姻里被折磨，也好过一生与这个人无关。”
沈青璇：“……”
这是什么体质？哪怕明知结了婚便是无止境的不被重视无视，以及煎熬，却宁愿忍受这些，也不愿与那个人毫无关系？
这种感情，简直畸形。
沈青璇想到封玥。
可封玥这两次表现出来的坚决，不就是这种畸形感情的缩影！？
沈青璇心头微冷，仍不肯放弃：“爷爷，那另一个人呢？另一个人的感受就不重要吗？明明可以避免，却被逼着一头扎进这黑暗的无望的婚姻里，公平吗？”
公平？
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残酷，哪有所谓的公平可言。
封楚山看着沈青璇年轻的脸，终究是不忍心让她感悟这样的残酷，低叹道：“璇丫头，爷爷只能跟你保证，爷爷不会再插手阿沭和玥玥的事。”
沈青璇：“……”
他不插手，封烬却插了进来。
而事到如今，也唯有老爷子能与封烬“抗衡”。
沈青璇提气：“爷爷……”
封楚山却摆了摆手。
沈青璇喉咙一梗。
封雪政依旧是那副鬼煞附体的怒憎模样，攥着拳头，黑着脸。
封楚山握着拐杖，坐在病房的沙发里，同样一脸的肃冷沉怒。
初绿捂住脸，顿时觉得尴尬丢人到了极点！
沈青璇怜爱的摸摸她的头：“面对三哥那样的老狐狸，你这样的小白兔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所以，不丢人。”
初绿嘤了声。
沈沭没事，有事的是封玥。
VIP病房。
封玥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陆锦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不断的低声安抚，封玥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无声的掉眼泪。
“……他以为我不知道。”初绿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道。
沈青璇挑眉，说了句：“有意思。”
“什么？”初绿看她。
……
时隔一个多礼拜，沈青璇终于见到了沈沭，只不过见面的地点是在医院。
霍景霄那般精明睿智，怎会看不出一个人是真睡还是假睡？
所以，霍景霄多半是知道的！
初绿讪讪，眨动睫毛，扭捏了下，才凑到沈青璇耳边羞涩的小声说：“就亲了一下下。”
沈青璇：“……”
她那时候反应怎么样她没多大印象了，就是心跳如雷，手脚蜷缩……
但她“醒”来以后，自问装得还算不错，霍景霄的表现也很自然，一点不像是知道她是“假睡”的模样。
不过听沈青璇这么一说，又觉得是那么回事。
“就你这幅只是跟男人亲一下便紧张羞赧得不行的样子，三哥要是偷亲你，你反应不知道多大，三哥那么精明，他会看不出来？”沈青璇说。
初绿：“……”
沈青璇一惊，握住她的手：“该不会……”
初绿看似大大咧咧，在感情上却纯情得很，一听沈青璇这话，红着脸捂着她的嘴，着急忙慌道：“没有没有没有……”
沈青璇看着她绯红的脸，觉得有趣，拨开她的手：“没有你红什么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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