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沈青璇站在阳台，看着周围相邻的别墅里进进出出忙着装饰过节的人们，目光沉静。
房门叩响的声音传来。
沈青璇没回头看：“二哥，我马上。”
语调轻松。
沈沭站在门口，柔和看着沈青璇，扯唇：“不是来催你的，还早。”
沈青璇回头看他，笑：“那二哥是找我有事？”
“我能进来吗？”沈沭问。
自她成年后，沈沭从未擅自进过她的房间，每回都会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才进来。
沈青璇早已习惯，点点头。
沈沭进去，走到阳台，却只停在卧室通往阳台那扇玻璃滑门处，温柔盯着沈青璇的背影，语气平和：“每年除夕，你都会站在这里，默默看着他们为了迎接新的一年忙碌。”
“二哥，以前爸爸，大哥和雷大哥在的时候，每年除夕这天，他们都会推掉手中所有的事，陪着我一起把家里家外都装饰一遍。”
哪怕这样的小事尽可以交代给佣人去办，但因为她一句没有那种气氛，他们便纵着她，亲力亲为。
沈青璇清透的眼底含笑，她转头望着沈沭道：“二哥，等爸爸和大哥他们回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她眼眸里浮着淡淡的笑，也有清莹的雾气，沈沭心尖泛疼，上前，从后轻拥着她的肩：“好。”
沈青璇微仰头，吸气：“快了！”
声音低低的，却充满坚韧。
……
沈青璇和沈沭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到的封宅。
除了封烬，封家老少都在。
看到沈青璇和沈沭出现，封玥脸先是本能的一拉，后又抽搐似的挤出点笑，看着身姿秀芹出众的沈沭：“沈二哥哥。”
沈青璇望了封玥一眼。
读到她眼底的亮光和脸上扭捏的娇羞，沈青璇眼皮翻了翻。
从封玥脸上看到这些神态其实并不陌生，别说沈沭，即便是看封烬和顾希屿，封玥脸上也时不时露出这样的“花痴”表情。
因此，沈青璇并未多想，而且，她没有恨屋及乌的找沈沭的晦气，倒也省心。
沈沭眸底快速闪过一抹嫌恶，对封玥点了点头。
封玥脸上的羞意更浓，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失控，她忙吸气，伸手抚了抚。
“小青璇，阿沭，快过来坐。”封泰温声招呼。
两人走过去，沈青璇坐到封老爷子身畔，乖乖巧巧的叫道：“爷爷。”
封楚山很满意沈青璇的自觉，笑容满面的：“知道坐爷爷边上，爷爷没白疼你。”
“我坐爷爷旁边可不是为了讨好您，是为了讨好我自己，我就想挨着爷爷坐，开心。”沈青璇皱着鼻子，俏皮道。
“哈哈哈哈哈。”封楚山开怀大笑，“小骗子，哈哈哈哈哈。”
嘴里说着“小骗子”，笑得却比谁都开心。
沈青璇能感觉到封楚山是真心疼爱她，所以也乐意逗他开心，见他欢喜，心下也是高兴的。
“有这么好笑吗？”
封玥小声吐槽，“平日也没见爷爷笑点这么低。”
封楚山八十多岁的高龄，仍然耳聪目明，封玥的话飘进他耳里，他一收笑，横她：“你个小没良心的知道什么？我笑点低，你倒是有空给我讲两个笑话听听，一天天不见你人影！得亏你二哥禁你的足，不让你离开首都，不然我老爷子闭眼之前能见你最后一面还未可知！”
封楚山原本只是假意想训她两句，却越训越气，说到最后，脸都虎了下来。
封玥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又分明不太甘心。
而这份不开心落在封楚山眼里，就是不服气，虎目一瞪。
“青璇，沈二，来吃水果，阿姨刚洗好端上来的。”
陆锦眼明手快，亲自端着水果往沈青璇和沈沭面前送。
沈青璇假装看不出陆锦的护女心切，拿了颗葡萄，挽唇：“谢谢伯母。”
陆锦对她勉强笑了笑。
封楚山看看陆锦，又看看封玥，蹙着眉，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沈二哥哥，你不喜欢吃葡萄吗？”
见沈沭婉拒陆锦的好意，封玥不知道是不是缺根筋，眨眼忘了前一秒还在挨训，蹭蹭的坐到沈沭旁边，巴巴望着他道，“你喜欢吃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弄。”
封玥一靠近，沈沭便嗅到一股香气。
封家四小姐用的东西自然不会是低劣之物，可浓也是真的浓。
沈沭眉头皱了皱，心下涌起更深的厌恶，语气疏淡道：“我不喜欢吃水果。”
封玥似丝毫感觉不到沈沭的疏远，反而更为殷切：“不喜欢吃水果，那你喜欢吃什么？甜点吃吗？”
沈沭压着不耐烦：“不喜欢。”
“喝水吗？饮料还是茶？”封玥锲而不舍。
沈沭眉尖折痕重了重，蓦地偏头，直直盯着封玥：“沈三小姐不必这么客气。”
封玥：“……”
整个人一呆，仿佛受到了惊吓。
沈沭望着她的那双眸子，那样好看，可却一点温度都没有，狠硬中带着……厌憎！
这个认知，让封玥的脸，骤然白了两度。
沈沭面色不改，语调亦是没有波动，眼眸里猝然露出的情绪也恰到好处的仅让封玥一人看见。
所以客厅其他人望见封玥蓦然脸色发白呆住的表情，只是不解。
“玥玥，怎么了？”
封雪政第一个起身走向封玥，满脸掩饰不住的关心急切。
听到封雪政的声音，封玥眨眨眼，讷讷的看向走到她身前的封雪政，摇头：“没事。”
封雪政看了眼沈沭，沈沭不动如山，抿唇，伸手拉起封玥：“来爸爸看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封玥却回头看沈沭，眼瞳里有惊有疑，更有受伤。
原来，他讨厌她？
是这样吗？
因为，她和沈青璇不对付？
可沈青璇抢走她那么多，她怎么，喜欢得上她？
封玥缓缓转过头，另一只手一点一点捏紧。
……
离晚上还有两个小时，沈青璇便和封老爷子以及封泰玩起了纸牌。
管家来报顾希屿到封宅时，沈青璇正笑嘻嘻的往封楚山脑门上贴纸条。
顾希屿跨进大门，看到的，就是一脸灵动笑意，俏皮清灵对着封楚山的沈青璇。
有什么他一直隐藏深埋的东西，在他心尖猝不及防的炸开来，使得他整个人中了邪般定在原地，目光不受控的黏在那张生动明媚的小脸上。
记忆在他脑中，一层一层剥开。
“顾希屿，你妨碍我学习了。”
“顾希屿，你再这样没完没了，纠缠不休，小心我告诉我三个哥哥，打死你信不信。”
“顾希屿，除了初初，他们都不敢靠近我，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样，离我远点。”
“顾希屿，你很烦你知不知道？”
“顾希屿……”
“顾希屿……”
“阿屿……”
“……”
每剥开一层，心口就越疼。
曾几何时，只有他知道人人心中高冷骄傲难以接近的考神沈三爷，其实是个傲娇软糯嘴硬心软的小丫头这一点，让他暗自窃喜良久。
一听她叫他大名，便控制不住的满心柔软，要他命也给。
她不再浑身带刺，卸下心房，第一次软软叫他“阿屿”，他便只觉得哪怕当下立刻死了，他顾希屿这辈子也值了！
是什么，把他们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本以为那颗心，已然百炼成钢，可这一刻，为什么还是觉得痛得快要死掉！
“阿屿，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
开口的，是陆锦。
沈青璇也是听到陆锦的声音，微转头，才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希屿。
不期然对上他……沉痛的目光，沈青璇一怔。
……
封烬是掐着年夜饭的饭点到的封宅。
陆锦一见他，便心疼的给他递上水：“今天是大年三十，公司的事放一天也没什么。”
“习惯了。”封烬接过水，喝了，黑眸习惯性的寻找某个身影。
看到乖乖坐在老爷子旁边的沈青璇，封烬一顿，宽心一般，随着陆锦拿过他手中的空杯放回桌上。
随即，一行人起身去餐厅。
沈青璇挽着老爷子到餐桌主位坐定，老爷子让她就坐他身旁，沈青璇没坐。
老爷子左右手第一个位置，向来是封雪政和陆锦的，她可没那胆子坐。
“璇宝。”
“小璇。”
沈青璇站直身，正要找位置坐，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是封烬和沈沭。
听到与自己声音一并发出的另一道声音，封烬与沈沭眸光皆是一敛。
“璇宝，过来。”封烬直接拉了身边的椅子，沉沉盯着沈青璇道。
封烬开了口，沈沭便不好直接跟他抢人，毕竟这是封家的地盘，只得抿紧唇，隐忍的看着沈青璇。
与沈沭一样，封烬开都开口了，沈青璇怎么好拂他的意。
走过去，坐下。
刚坐下，一只手就被裹住。
沈青璇：“……”克制的看过去。
封烬旁若无人：“吃了饭跟我出去，你燕四哥安排了活动。”
安排了活动？
不就是打麻将吗？
这几年，哪年不是！
一桌人都盯着这边，且道道目光如炬。
沈青璇觉得自己的脸都被盯得发麻了：“你们打麻将，我去干什么？”
“今年不打麻将。”封烬说。
不打麻将？
“那是什么？”沈青璇微微睁眼。
“去了就知道了。”封烬看出沈青璇起了好奇心，黑眸拂过一丝笑痕。
过去三年，除夕夜她都被封烬拉了出去，也就是说，她陪封烬几人打了三个除夕夜的麻将。
别说，她还真有些习惯了这样的安排。
加上听到燕云卿今年改了活动，心下免不了好奇，所以没怎么犹豫，沈青璇便点了头。
而沈青璇这一点头，射向她的目光有好几道都变了眸色。
沈沭心头窒闷，眼神沉郁。
顾希屿攥紧拳头，情绪仿佛瞬间更为低沉。
封玥气哼哼的抓起了筷子，瞪着沈青璇的双瞳，恨不得将她瞪出两个洞。
她是他亲妹妹，怎么没见带她去！？
陆锦轻皱眉，心下直为她挑中的二儿媳妇忧心和不忿。
满桌人，怕是也只有封老爷子喜闻乐见，盯着一对后背，笑眯了眼。
……
亲孙子拐了人家相依为命的妹妹，吃了饭，封老爷子便担起了招待“留守哥哥”沈沭的任务，万分热情的邀人看春晚。
沈沭哪有心情看什么劳什子晚会，可封老爷子盛情难却，他只能遵从。
而封老爷子这样的举动，的确解了沈青璇的“后顾之忧”。
如此一来，即便她跟封烬出去，她家二哥也不会大年夜孤零零的一个人回沈家了。
临出门，封泰有话与封烬说，两人便去了院子里。
沈青璇坐在沙发里，拿着手机跟初绿聊天。
初绿刚豪气的给她发了个两万的大红包，沈青璇毫无心理负担的一下就点了领取。
初绿哇哇叫着让她给回个更大的。
沈青璇假装没看到，晾了她五分钟，怄得公主殿下刷了好几页的屏，她这才忍着笑回：“公主殿下发出的红包再收回去，可有失皇家体会，坚决不能让公主殿下为这区区小钱丢了面子。”
初绿马上回：“你不是不知道我是我们皇家最爱钱的小公主，面子可以丢，钱不可以。”
“你待会儿准备干什么？”
初绿：“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转移话题！”
沈青璇乐，正要打字。
“你倒是坦然自若。”
几分轻嘲的男声从身边传来。
沈青璇打字的手一顿，偏头，看到就坐在她手边位的顾希屿，粉润的唇微抿。
电视机里响着喜气洋洋的歌舞声，她专注跟初绿聊天，竟没注意有人靠近。
顾希屿目视前方，侧脸漠凉：“玥玥不喜欢你，我小姑和小姑父亦对你颇有微词，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氛围下，你会感到不适。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话到这里，他才转过头，同样冷凉的目光锁着沈青璇，“你挺乐在其中。”
“旁人不喜欢我，我就一定要难受吗？”
沈青璇微抬眉，平静反问。
“你不为所动，是因为你不在意二哥，还是你有更加在意的事物，而这件事，让你不得不选择适应不被欢迎？”顾希屿视线钩子一般钩着沈青璇。
沈青璇看着他，过了几秒，她突然笑了一下。
顾希屿蹙眉：“你笑什么？”
“我笑，怎么会有人这样理所应当，甚至固执的非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他人头上？”沈青璇说。
看着她娇妍小脸上轻扬着的不以为意的浅笑，顾希屿只觉心下烦躁莫名，不由道：“以前的沈青璇，爱憎分明，绝不会委屈自己融入不被接纳的环境里！”
以前的沈青璇？
沈青璇越过他看着从门外跨进，凛沉着一双黑眸，大步朝她这边迈来的封烬，眯了眯眼，语气清清淡淡地：“那时候小，没定性呗。”
顾希屿一震，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一双眼眸似被人拿刀捅了两刀，猩红如血。
好一句，没定性！！
总归这样的安排，能让老爷子开心，也是好的。
……
实际上，打从心底，沈青璇排斥这样的安排。
而且她相信，整个封家兴许就只有封老爷子乐见其成，封大哥和封烬没有所谓，剩下的封玥封父封母，只会比她更反感封老爷子的一意孤行。
也正因为“安排者”是封老爷子，不论是沈青璇和沈沭，还是封父封母以及封玥，都无法忤了老爷子的意。
沈青璇低低叹了口气。
怪就怪她在第一次封老爷子“邀请”时，没有坚定拒绝！
算了。
这样的话，但凡从旁人口中说出，都有恶意挖苦取笑的嫌疑，可封烬语调清淡无温，就仿佛只是单纯的给出一个友好的建议。
大概万万没想到封烬会说出这样的话，谭鹏先是一怔，后肩膀狠狠一拉，眼里的红血色似乎都随着眸光灰败了下来。
因为他意识到，封烬根本就没想过网开一面！
毕竟，封烬虽说才是如今封氏集团的掌权人，但封家一言九鼎的大家长，仍是封老爷子！
许多事情，开始时明确拒绝，或许便没了之后的曲意迎合，行不由已。
事实如封烬微信里所言，自从她和封烬“在一起”后，老爷子每年都会邀请她和二哥去封家老宅过除夕夜。
加上今年，就四年了。
谭鹏不自觉的错眼躲避他射来的目光，紧着声音迅速道：“只要能让封二爷满意，原谅犬子，谭家上下，定倾其所有。”
“与其让谭家几辈的努力付诸东流，谭董不如趁年轻，再要一个的好。”
欺人太甚了！
……
沈家，看到封烬回过来的一长串文字，沈青璇来不及感叹惜字如金的“闷葫芦”突然“转性”，秀气的眉毛便轻拧了起来。
可是谭逸纵使枉顾章法，私生活放纵混乱一些，终究没有莽撞愚蠢到敢真正挑战根深枝茂的封家，不过是对那位沈家三小姐言语上有那么几句冒失，当下也致了歉，何至于他封烬要如此不留情面的赶尽杀绝。
谭鹏暗暗咬牙。
封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封烬看着微信聊天框里跳出的字眼，薄唇不明显的翘了翘，骨骼雅致的大手在触键上敲出几个字：“再过两天就是除夕，老爷子特地吩咐，跟过去几年一样，两家一起过。”
消息发送，封烬轻抬黑眸，落在办公桌前，坐立不安，精神紧绷望着他的谭鹏，神情泰然肃穆如睥睨苍生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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