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知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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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琛没有跟着他胡闹,他说“我认真地以为你可以成为大歌星!”

    冯艺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好朋友总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都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总能支持他的想法,他起身抱住刘琛,说“真是我的好兄弟。”

    刘琛从冯艺的眼中看见了一道火热的光,他知道冯艺坚持的事情一定会去做。

    小学校没有音乐课,冯艺就跑到没人的后山上,那里有一颗很粗壮的银杏树,每到秋天来的时候,这片后山就会被亮眼的金黄覆盖。金色的叶子在风中悠悠飘下,像一群重获生机的蝴蝶,虽然它们才刚刚脱离树干,又要落入树的根部。

    冯艺嘴里唱着模糊不清的粤语歌,他的小本子上记满了他听到的古怪歌词。

    刘琛就是他最好的听众,他就坐在银杏树旁,静静地听着,不时地跟着合唱几句。

    等冯艺学会了,刘琛也会了。

    上完学,刘琛问冯艺想去哪,冯艺说“肯定是大城市啊!那里可以看到更多!听到更多!学到更多!”

    他们来到了江海市,在这里做搬运工,一小时两块钱。

    那天他们帮一个倒闭的乐器店搬东西,老板要把一些破旧的乐器扔到垃圾桶里,冯艺拿出一个还很新的吉他问“老板,我这次不要工钱,这吉他给我成不?”

    不值钱的破东西,给就给了吧。老板没有给一分工钱,但是给了冯艺那把吉他,还有几本乐谱和一个手鼓。冯艺感激不尽,说老板真是个好人。

    老板没给他钱,却给了他实现梦想的一个机会。

    冯艺回家把手鼓给了刘琛,两人相互监督,相互鼓励,渐渐地也能弹奏出一首简单的曲子了。虽然邻居的老太太会不时地来敲门骂街,但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在无数个疲劳的夜晚,一把破吉他,一个小手鼓,成了两人最好的交流方式。

    刘琛总能听出冯艺吉他中所要表达的感情,然后用不同节奏的鼓点向迎合,两个本来不懂音乐的门外汉,配合起来却像磨砺多年的老搭档。

    后来,他们在天桥卖唱。

    冯艺站着,刘琛坐在旁边,一下午下来,两人口干舌燥,双腿发软,却只是赚了五块钱。

    他们用这钱买了一张黄家驹的卡带,那个夜晚,他们反复听了好多遍,睡觉之前,冯艺嘴里还在念叨“磁带真是个好东西,等我有了钱,也要出这样的磁带!”

    刘琛说“睡吧睡吧,梦里会有的。”

    再后来,刘琛得到了一份在超市做售货员的工作,冯艺一个人就在天桥卖唱。

    那一天,下着雨,冯艺带着一只小黑猫回来了。冯艺把没有卖出去的磁带都堆到茶几上,他说“今天有个哥们和我一起唱歌,他走的时候说我歌唱的不错,可是缺少了一点自然的气息,缺少了一点历经世事的沧桑感。”

    刘琛吃了一口咸菜,喝了一口啤酒,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问“你想干嘛。”

    “我想出去流浪。”冯艺回答的很干脆。

    雨向豆子一样砸在阳台上,一道闪电转瞬即逝,照亮了冯艺的脸。刘琛没有直接回答,他起身把接满水的盆倒掉,然后再放回远处,他也做回原处。他问“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啊!”冯艺回答地依然干脆。

    刘琛接着问“你忘了当初说要当歌星的梦想了吗?”

    冯艺眼中的光明显暗了几分,他终于开始思考了。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劈过,跟着闪电亮起来的还有冯艺的眼睛,他说“我要在流浪中才能感受到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音乐,那时候我才能写出像黄家驹一样充满感情的歌,那时候,我才配做一个歌星!”

    刘琛的表情一下子就豁达了,他又一次看见了在冯艺眼中消失已久的光,他说“你去吧!你去浪迹天涯,我给你存着钱。等你回来了,我做你的经纪人,给你出唱片。我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冯艺一口将啤酒喝完,然后拥抱自己最好的朋友,他说“不愧是我最好的兄弟。”

    刘琛知道冯艺在想什么,作为他最好的朋友,他会去支持他追逐梦想。既然他选择流浪远方,那我就为他留守这里吧,为他的梦想,也为我们的梦想。

    两人的联系从bb机到座机电话,每个电话号码都记在小房间的墙上。冯艺在电话里说自己遇到了什么事,看到了什么景色,遇见了什么人。虽然有很多人都说他唱歌好听,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像刘琛一样听出他内容的意思。

    “那是当然,我们是一样的嘛。”

    一样的,一样的家庭,一样的成长,一样的生活。

    再后来,冯艺很少打电话回来,刘琛也渐渐联系不到他,两个本来亲密无间的好友就好像某一天突然断了联系的两艘小帆船,一个漂向了深海,一个漂向了岸边。

    直到这次冯艺回来,两人才再次见面。可是刘琛却不能再抬眼看看他。

    刘琛坐在重症看护室的外面,他感谢完易天可后,易天可就有点慌张地把齐星宇拉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我吧,也好,让我一个人静静。

    护士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说是要记录一下生理数值。医生已经将情况告诉了冯艺,刘琛的癌细胞扩散到脑部神经,基本不可能再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了,他会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中死去。

    窗外一道电光闪过,又要下雨了吗?

    冯艺还在沮丧中时,那个小护士有点慌张地跑了出来,她说“你快进去看看吧,病人好像有话跟你说!”

    “什么!”冯艺腾地一声站起来,他抱着护士肩膀说“不是说没办法苏醒吗?怎么会突然能说话的!”

    护士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当即从刚刚的失态中恢复过来,她从冯艺的手中挣脱开,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说“可能是回光返照吧,你赶紧去吧,可能病人真的没多少时间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小护士的专业素养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从没有听说过那个五感丧失的癌症病人会因为回光返照而短暂恢复的。真是匪夷所思!

    冯艺可没那么多想法,他推开护士,直接就进了病房。小护士倒也细心,轻轻地将门帮他们带上。

    病床上的刘琛已经睁开了眼睛,清明的眼神让人觉得他好像没有患什么癌症,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他单薄而苍白的嘴唇微微动着,声音有些无力,却很清晰“你回来了?”

    冯艺已经无法思考了,他不知道刘琛为什么会苏醒过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再说出话,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自己这个亲如兄弟的老朋友的问题。他只能蹲下身子,跪倒在刘琛的床前,才敢答一声“嗯。”

    刘琛侧过头来看他,又问道“你觉得流浪完了?该回来了?”

    冯艺的牙齿颤抖着,碰撞的牙齿让他几乎不能出声,他压抑着心中的懊悔和悲伤,又回答了一句“嗯。”

    “真好啊,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冯艺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不敢再让这个虚弱的朋友再讲一句话,好像他说的话会将他最后的几口气也一并带出一样,他说“我还在呢,我会一直在的,我不走了,不流浪了,你别说了,省点力气啊……”

    刘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这口气吐出来,才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活不长了。”

    这句话扎到了冯艺的心上,他知道,但是他不敢面对这个现实,刘琛不愧是他最好的朋友,连撕掉他最后的一片脆弱的伪装都如此干脆利落。

    刘琛没有管冯艺的沉默,他接着说“我们一起唱首歌吧。”

    冯艺这才敢抬起头来看向虚弱的刘琛。刘琛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他的眼神如此坚定,就好像为此可以抛弃一切一样。这就是他最后得心愿了吗?

    作为他的挚友,刘琛没有拒绝的余地,他问“唱什么?”

    “海阔天空。”

    看着刘琛的表情,冯艺的记忆回到了一个秋日的午后。金色的银杏叶在秋风中扑簌簌地飞舞,远处的天空好蓝好蓝,仿佛伸手就能没入其中。

    那天,刘琛和冯艺第一次完整地唱下了一首粤语歌,这首歌就是《海阔天空》

    冯艺躺在草坪上,透过自己的指缝看着天空,他问刘琛“你的梦想是什么?”

    刘琛在一边坐着,两只手托着小小的脑袋,他想了一会才回答道“唱歌吧,和今天一样,和你一起唱歌。”

    刘琛从床上坐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我也认真的!”

    “认真什么?吃香的喝辣的?”

    这一天,冯艺神秘兮兮地对刘琛说“听说杂货铺的孙大爷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我们下了晚课一起去看吧!”

    夏夜微凉,两个男孩趁着熹微的月色翻出了学校的矮墙,他们已经干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了,上一次是为了偷村委会阿姨家的西瓜。

    孙大爷躺在摇椅上,手里的蒲叶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摇椅配合着他的鼾声在微微地晃动。老爷子已经睡着了,但是电视还在放着影像。

    天亮了,冯艺来到刘琛的床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他说“我以后也要成为像电视里面那样的歌星!”

    刘琛咯咯地笑,他说“你要是要当歌星,我就当你的经纪人,给你出唱片!”

    “别闹,我说真的。”冯艺觉得刘琛是在嘲笑他,他说“我要是当了歌星,肯定会有很多很多钱,到时候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一天,天像往常一样闷热,蝉像往常一样吵闹,孩子们穿得和往常一样少。小男孩不知臊,冯艺干脆只穿了一个小裤衩就溜到了树下乘凉。那群孩子又来了,他们说冯艺不穿衣服就来上学,有要唱起那首歌谣,这次他们改了词儿“有娘生,没娘养,没爹爱,小流氓。”

    他们中有个大个儿的男孩把他推到阳光地儿,扬起的土尘让冯艺眼睛都睁不开,他还辩解道“我不是小流氓,我是洗的衣服没有干。”

    他这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冯艺只能离开那块凉爽地界,躲在瓦沿下面,看着那些孩子在前面嬉闹。刘琛这时候从他后面出来了,他问“你在这里干嘛?”

    两个男孩躲在窗边看着电视上新奇的影像一个流行歌星正在万千歌迷的呐喊声中唱着他们听不懂歌词的歌儿,那么自信,那么张狂。音乐,从那个夏夜开始,滋润了两个男孩儿的心。

    后来,他们知道那个人叫黄家驹。

    “嗯!好朋友!”

    男孩渐渐长成了十一二岁的少年。

    他看着操场上的那些孩子玩乐,他也想玩,但是知道这些孩子都不会和他一起,他们只会编着歌谣嘲笑他“有娘生,没娘养,没爹爱,小郎当。”

    “郎当”是土话,骂人的。

    冯艺这才看向这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他不知道如何回应人的亲近,其他人都是对他打骂讥笑,第一次有人这般平等地与他讲话,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刘琛不知道他心中怎么想的,他说“没爹娘的孩子都要光着屁股吗?那我也来。”说着,他也把自己在外面的短裤脱掉了。

    年少不知愁滋味,两个从未感受过家庭温暖的男孩聚到了一起,他们不懂亲人逝去的悲伤,只是把这个当作彼此一致的符号。那天,他们聊了很多,那天上完课,冯艺有点胆怯地问刘琛“我们是朋友了吧?”

    冯艺心里有火,故意说“你别跟我说话,我没有爹娘,是居委会大妈送我过来的。”

    谁知刘琛听了这话,反倒坐在了他旁边,有点惊喜地说道“我也没有爹,我娘上星期死了,不知道什么病,我是被一个福利机构送过来的。”

    一个很远很远的村子里,有一个很小的寄宿学校,这里的孩子都是被父母送到这里来接受管教,只有两个孩子有点不一样。

    幼小的冯艺就不爱说话,他知道自己和那些在操场上活蹦乱跳的孩子不一样,他没有爸妈。他是被村委会的大妈压到这里来的。她说“这都是政府给钱,你给俺好好在这儿上学,别再去祸害村里的庄稼了。”

    冯艺喜欢抓蚂蚱,已经踩坏好几家农户的瓜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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