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卸下了竹篓里的茶树苗，用空竹篓背了绒绒，就要回家。
弥厚君赶忙叫道：“红豆，你等等。”
红豆停住脚步。
弥厚君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对红豆说道：“你陪我进了一趟山，不能白劳你。”
红豆想了想，便伸手接过。
笑道：“少东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情，记得再叫我。”
她和他本来就是雇佣关系。
这一点，一定不能弄混淆了。
自己可不是有一袋金子的仙花，爹和她的吃喝拉撒都得钱。
装清高，得有喝西北风能活的仙术才行。
拿着钱，背着绒绒，红豆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无论弥厚君嘴里怎么说的山响喜欢她，都没有现付她工钱实在。
红豆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些金黄饱满的毛栗子。
回到家里，抓了一把毛栗子安顿好绒绒。
又抓了两把，先去了方婶家。
方婶正在晾晒火麻。
小草已经能跑出来玩了。
小虎子不在家，可能又去砍柴了。
方婶一见红豆，喜欢的什么似的。
小草却咬着手指头，愣愣的看着红豆，很怕生。
红豆把手里的毛栗子捧给小草。
小草一看，小脸便露出高兴的神色。
眼睛却看着自己的娘，并不敢马上伸手去接。
方婶笑道：“胆子小的地上掉片叶子，都要指着哭喊。”
“看见吃得，就笑了。”
红豆见小草的小手拿不了几颗，就把捧着的毛栗子全塞在推辞不迭的方婶手里。
小草一见毛栗子到了娘手里，赶忙扒着抓去几颗啃。
方婶感激的对红豆说道：“多谢红豆姐。”
“你带着小虎子砍柴，给俺家挣了好几百文。”
“弥少东又给了那些银子，俺娘儿几个能活下来，都是托了红豆姐的福。”
红豆笑道：“婶不要和我说这些见外的话。”
“大家都不容易，哪家活命的钱不都是自己挣来的？”
“大虎子不去铺子里帮工，弥少东未必就肯拿银子出来给婶子。”
“小虎子不去砍柴，连我也没得那几百文好赚呢。”
“方婶，有人就会有钱。”
方婶苦笑道：“傻妮子，钱哪有那么好赚？”
“小草他爹一辈子累死累活，还是顾不过一家子温饱……”
说着，又开始拿衣袖抹起眼泪来。
红豆赶紧岔开话茬：“方婶，你看这些毛栗子，是我陪弥少东进山捡的。”
“那里离这山下也不是多少远，大家为啥都不想法子捡些回来？”
“不说卖钱了，就是充饥，也是能活命的啊。”
方婶听红豆这么一说，脸上的颜色有些改变。
对红豆说道：“俺们都知道，皮货铺子的少东是个有本领的。”
“你的气力又大，所以他才叫了你。”
“敢结伴一起进山，又好好的回来了。”
“俺们也不是傻子，不晓得山上有毛栗子，有饿不死人的吃食。”
“只为那年闹饥荒，附近几个村里的人都往山上跑。”
“后来，近处的山头都给搜刮干净了。”
“有几个男人饿极了，一起进了深山。”
“却不料大白天的，给狼群和豺狗包了囫囵……”
“后来，还是青龙镇派来兵丁，同着山上的猎户一起，才收回了尸骨。”
“可怜哪还有啥尸骨，就剩一些啃的血红得大骨头。”
“也不知道谁是谁了……”
“打那以后，俺们这山下的人就是饿死，也不愿意进山了。”
红豆听的头皮子直发毛。
忍不住说道：“怎么俺们来回走了几天山路，并没有见着一匹狼，一只豺狗呢？”
“还有那个叫金老九的猎户，也就见他一个人在竹林子里下夹子。”
方婶道：“那些野物也鬼的很。”
“猎户手中弓箭，腰上有猎刀。”
“又是从小到大，知道怎么对付它们的。”
“你和少东必定是煞气大，瞧着就很厉害。”
红豆被方婶的话逗笑了：“哪有这样的事情。”
方婶道：“这可不是婶子瞎胡诌，都是青龙镇那位官老爷说的。”
红豆顿时明白了。
“弱肉强食，一定是那几个饥民太廋弱了。”
方婶没听过啥叫弱肉强食，红豆的意思她却知道。
点头道：“就是这个话。”
红豆还是说道：“我原是想叫婶子跟我一起上山，捡些毛栗子回来的。”
方婶想了想，问道：“就俺两个？”
她家孩子多，能进山弄些吃食，就是冒险她也愿意的。
反正也不是进太深的山林。
红豆道：“我多找几个人问问，有愿意去的，大家一起结伴。”
方婶立刻点头道：“那俺去。”
红豆又跑回皮货铺子，悄悄去问王木匠。
王木匠立刻说要去。
见弥少东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红豆只得又先去替他洗衣服。
弥厚君还以为红豆是专门过来替他洗衣服的，想对红豆说什么的。
想想，又算了。
他现在的能力，还实在是有限。
要想把红豆真正的养起来，他还得好好想出赚钱的法子。
他方才已经托了王木匠，先问问附近的人家，可有愿意卖田的。
就是不肯卖，租赁也行。
他和红豆背回来的茶树苗必须要马上栽植才行。
弥厚君心里盘算着，他先得弄一大笔本金才行。
第二天，红豆煮好早饭。
对弥厚君说，她要带着龙山坳的村民进山捡毛栗子。
请他中午自己将就一顿。
弥厚君正着急他的茶树苗。
王木匠昨天替他问了一圈，谁家也不愿意卖了自己的田。
更没有人愿意租赁自己的田给这位不知来历的少东栽树。
他们还笑，这漫山遍野的野树，砍都砍不尽了。
哪有拿了好田好地去栽树？不是瞎胡闹，就是傻子。
听红豆说又要进山，很不放心。
却又晓得龙山坳此刻正是却粮的时候，不好阻拦。
况且，那些毛栗子现在不去捡。
一旦下了雪，山路上不去不说，也就全烂了。
便摘下腰间短刀，递给红豆。
道：“红豆，这把短刀一直跟着我的，给你带去防身。”
红豆摇摇头，又拍拍布袋里的砍柴刀。
“我用这个就行。”
弥厚君还是把短刀一起塞在红豆的布袋子里。
因为家中实在是都缺粮，见有人牵头。
除了方婶王木匠，村里还有十几个人愿意结伙一起上山。
怕山上有狼群和豺狗，大家手中都带着刀棒。
陈大娘好像也忘了先头和红豆吵架的事情，背着一只大大的背篓。
一路小跑，跑到红豆家，要跟着一起上山。
手里也拿着一把砍火麻的镰刀防身。
绒绒见红豆背起背篓，立刻麻利的爬上红豆背上的背篓盖。
红豆知道没办法赶它下了，只得还背着它上山。
红豆走了一趟，熟悉路径。
不到晌午就带着大家赶到栗子树林。
众人一看这漫山遍野的毛栗子，欢呼一声，纷纷蹲下捡拾。
很快，众人的背篓，口袋全都装的满满的。
绒绒也不停在树林跳跃奔跑，一会捡起这个栗子啃啃，一会捡起那个栗子啃啃。
实在是装不下了，红豆招呼大家集合。
一看红豆背起背篓，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的绒绒一下子就钻出来。
也不管红豆同不同意，‘嗖’一下，就爬上背篓盖。
简直比鼻涕虫粘的还紧。
尽管来的时候，山路很平静，但还是要赶在天黑之前下山的好。
现在也是初冬了，山上的夜晚还是很危险。
大家几乎是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还是一地毛栗子的栗树林。
走到毛竹坡的时候，意外看见金老九等在那里。
金老九看见红豆，拿出一个酒囊。
对红豆说道：“弥少东怎么说话不算数？害我在家里等。”
红豆笑道：“那天实在是赶不及，累金大叔久等。”
金老九道：“最近天冷了，野物不好抓了。”
“估摸着十天半月不得下山，劳累姑娘把这囊酒捎给弥少东。”
红豆晓得这些山里人最实诚，许了人家东西，是必定要兑现的。
便接了酒囊：“我替你捎给弥少东，等你下山了，叫他自己谢你。”
毛竹林还没有走到尽头，红豆突然发现陈大娘面色痛苦，落在大家后面。
渐渐地，陈大娘几乎是一步一挪，越来越走不动了。
红豆忙往回走了几步，一把搀扶住脚步蹒跚，摇摇晃晃的陈大娘。
“陈大娘，你咋了？”
陈大娘红了脸，眼泪汪汪的吭哧道：“俺两个腿根丫子……磨的，疼死我了。”
“红豆，俺走不了这山道了……”
说着，双腿一软，一下坐下来。
红豆着急道：“那可怎么行？时辰一点也不能耽搁了。”
“陈大娘，你就咬咬牙，坚持一下。”
王木匠和方婶见红豆和陈大娘耽搁在后面，心里着急。
王木匠因为是男子，不好过来询问。
方婶心里很讨厌陈大娘，但却不愿意红豆被她拖累。
赶忙返身回来。
见陈大娘面色痛苦，就问道：“老莫嫂子，你咋啦？”
陈大娘听出方婶话里的不痛快，见前面的人都有些远了。
就咬牙撩开襦裙，松开夹裤腰。
方婶和红豆一看，顿时都吸了口冷气。
只见陈大娘两只大腿根磨的鲜红，几乎就要流血。
方婶也默默无语了。
红豆赶紧卸下陈大娘的背篓，又把自己肩上的背篓也卸下。
绒绒也紧跟着跳下来。
她把两只背篓摞在一起，捡了几片干笋叶，扭结紧。
又把陈大娘的镰刀也绑在竹篓上。
方婶看着红豆单薄的肩膀，急道：“红豆，你一个人咋能背得动两篓栗子？”
陈大娘愧疚道：“红豆，都是俺拖累了你。”
红豆道：“陈大娘，没事的，我力气大。”
一边说，一边蹲下，用力的背起两只背篓。
绒绒立刻顺着红豆的襦裙攀缘而上，居然高高的坐在红豆头顶之上了。
红豆又弯腰去搀扶陈大娘。
方婶本来就背着一个沉重的竹篓，自己行走都吃力。
也实在是没法子替红豆搭把手。
前头的人不是没有看见陈大娘行走艰难。
只是大家都是负重而行，走的又是艰难的山路。
要想帮陈大娘，除非丢下自己的东西。
大家心里又讨厌陈大娘强梁，一个妇人，明明知道山路艰难。
又是捡毛栗子这样实沉的东西，却非要背着个顶大的竹篓。
如今又这样拖累人，还不舍不得把竹篓里的毛栗子倒掉一些。
活活拖累着别人。
众人心有不忿，却又不好当面明着讲。
只有不回头，各自走路。
红豆背着满满两篓毛栗子，又搀扶着寸步难行的陈大娘。
“哪天有空，我来抓几条打打牙祭。”
红豆先和弥厚君一起回到皮货铺子，王木匠和大虎子迎着。
走了整整一天山路，洗把脸，去去疲累。
清澈的潭水里，黑色脊背的游鱼清晰可见。
弥厚君道：“我瞧着这潭里可多鱼，你们村里人咋不来抓了吃？”
“逮鱼湿了衣裳鞋子，也没得换。”
弥厚君笑道：“原来这样啊，可惜了。”
指着朝霞映照下，泛着水花的水潭，“红豆，你看那些鱼，又肥又美。”
小猴子就是认准了红豆的背篓，死活都不肯下来。
弥厚君笑道：“这个小东西我们还能养的活，就带着它下山吧。”
红豆无奈，只能又捡了一些毛栗子。
正在洗脸的红豆随口回答道：“除了馋嘴的二流子，谁家有猪油去吃它？”
“没有油，腥死了。”
黄昏时分，两个人带着绒绒下了山。
到了玲珑潭，红豆和弥厚君都不约而同的一起走到潭边。
果然如弥厚君所说，到了那片毛栗子林。
无论红豆如何威逼利诱，如何哄。
害怕天晚赶不回山下，两个人不觉就加快了脚步。
先头弥厚君答应到猎户金老九家喝野葡萄酒的允诺也不能作数。
幸好，也没有再碰见金老九。
先不说自己充饥了，好歹不能饿着了这个已经把她当娘的小东西。
走在路上，红豆叽叽呱呱的给小猴子取了个绒绒的名字。
但是，小猴子却不肯从背篓盖子上逃下来。
红豆对弥厚君道：“不要吓跑了它，我把它带到那片毛栗子林去。”
弥厚君笑道：“恐怕它不是孙大姐，你丢不下它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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