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爱无葬身之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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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凝你没事吧?"

    "嗯。"

    这些字母,洋洋一大片黑色,像不详的滩涂。

    厄尔尼诺现象......石灰岩......勘测......

    "我有了喜欢的女孩。你不认识。"

    ......海水吞没了城市......

    "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专家......研究......

    "庄凝,我只把你当朋友,最好的朋友。"

    我盯着试卷,穷凶极恶地咬自己的指节,曾小白估计没见过有人为一篇阅读理解纠结到此等地步,她保持着扣包的动作看我。

    睡也好醒也好,做什么事来转移注意也好,那只鸽子的眼睛始终不肯闭上,我放弃了。

    "曾小白,有烟吗?"我声音软趴趴,自己听了都讨嫌,但没办法,我有三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别装了。"

    她从抽屉里掏出小半包红南京:"说真的,我戒很久了,犯潮不负责。"

    我接过来捏一捏,似乎没有。

    "你小心点儿。"我点的时候她忍不住提醒我:"呛死你哦。"

    "不白要你的,多少钱?"

    她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抓过包往门口走:"庄凝,你这个人呢,有时候两个字就可以概括。"

    "活该。"我替她说完。

    她一笑,带上门离开。

    我咬着烟开始打电话,给我爸--爸你上次跟我说的,曾叔叔,我想暑假去他的律所那实习,对,我知道,在上海。本市?不,本市的律所我不想去,我就想去那,爸,我从来没求过你,你疼我这一次吧,行吗?谢谢爸。我没事啊,挺好的,你们也早点休息。

    再给谢端打,打不通。

    我把手机扣到桌面上,发呆。

    突然吗?一点都不突然,他这半年态度的改变,我又不是看不见。但他是我的沈思博,我一直固执认为,他不可能伤害我,他不忍。

    于是我就什么都不提。

    我吸一口烟,再吐出来,他人说这样是小孩子的抽法,不伤身体,我是想伤害伤害自己,我现在自鄙的可以。

    曾小白不知道,这不是我第一根烟,我平生第一根烟发生在昨晚,用来醒我的酒。

    我一个激灵,抓过手机打开名片夹啪啪啪按到Q,齐享。

    删除,YES或NO?

    YES。从此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乘人之危,可耻之尤。

    我在寝室做这些事的时候,谢端并不知道她的手机在包里来回振动,她彼时正处在激动里,听不见也正常。

    男孩面对着她,沉默,背靠一颗古柏,他的神情表示对她刚才所说的全盘默认。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喊起来了。他对她望望,这女孩一向温柔脆弱,但她这样也是美的。

    "她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

    他点头,而后开口,声音低沉:"但我没有办法。"

    "......"

    "她会过去的。"他动动唇角,有点自嘲:"你知道,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我。"

    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你不要这样讲话,这不像你,太......冷酷。"

    "冷酷?"他微微地苦笑:"你以为我挺开心的,伤害她?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谢端,我对她的感情,不比你对她的少,我喜欢她,我愿意她过的特别好,比我好。但是现在呢?现在呢?这几个月我每次看到她,都要忍住不怪她,不怪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

    "不爱她,就不能一直拖着她。"他抬头注视眼前的女孩:"即使我爱的人不愿意接受我。"

    谢端低头,一滴眼泪挂在尖尖的下巴上,她抬手抹掉,抽一下鼻子。

    她当时,我猜,是感动和欣悦的--他竟然对她那么固执。无论她约沈思博出来的时候,是多么有诚意的想为我讨个公道,但其中也许另有些情绪,藏的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她所知,不能说它们是非分的。要求谁做到彻底无私,那才是最大的非分。但是--

    没有但是。只不过每每念及那只鸽子的眼睛,滩涂似的黑压压字母,烟,寂静的寝室以及二十岁的我,我都想对所谓宿命做一个诘问,却一次一次,张口结舌。

    我没接话,走过去把灯打开,然后拖过方凳坐下来,伸手拿一卷四级试卷,从阅读理解开始做。

    曾小白瞪着我。

    ......

    我在窒息之前醒过来。

    天黑了,室内光线不明,有人正踮脚走来走去。

    她悉悉索索地翻东西,可能一小玻璃瓶的化妆品倒下来,她轻声嘀咕一句:"靠!"

    我躺在那儿,手覆在额上,一动不动了大概五分钟,然后起身爬下床。

    "你要什么?"曾小白把包扣上,一面问:"我帮你好了。"

    我没有见证它的死亡,我对此无能为力,但又缺乏直面的勇气。我起身走开之前,它其实一直没有看我。

    但现在它的眼睛就在我心里,滴溜溜,滴溜溜的转。

    感同身受。

    "端端?"

    "她不在。"曾小白的声音:"你接着睡吧,我收拾完也出去。"

    电视剧里的女人一般这时候会哭起来,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

    我非常佩服她们的反应速度,而我一边听他说,却只感觉冷,头疼,思绪像把锈刀子,什么念头都切割不动,而疼痛,彼时还在来路上。

    兔子是摔死的,他们说,狗是打死的,鸽子是闷死的。

    它在我外婆的手里,圆而黑亮的眼睛,惊慌失措的转动,头颈扭来扭去,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谁?

    我是过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我问的时候在笑,就跟谁会信似的。

    你不认识,我,我们系的。

    从昨天,沈思博对我说,庄凝,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开始。

    他靠在那里,只有一盏灯,刚从一场宿醉里出来,他的脸从前是多么柔软明朗的线条,此刻颓废又残酷,他明知这份残酷,但他别无选择。

    那年我几岁记不清了,外婆还在我家住,有一天拎了几只鸽子回来,和我在别人家里看到的信鸽不一样,后者羽如初雪爪如血玉,这几只却挫的可以,毛色驳杂,身形肥胖。

    我蹲在那里,看外婆把地上拎一只起来,捏住它的尖嘴巴。

    每次我回忆这一幕的时候,会自动接入解说音轨,是一群成年人,带着生活惯了的客观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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