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催夜雨 第四十三章 淳于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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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请安坐,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今天的布局而已——不过这位姑娘最好从现在开始一个字都不要再说,我不想再多杀一个无辜的人... ...”

    “放... ...!”褚竞雄话未出口,嘴已经被一只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捂住。

    “别再说了... ...”淳于瑾轻轻咬着颤抖的下唇,用尽了全身力气使劲地对着褚竞雄摇摇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听他的吧,别忘了司徒也... ...”

    褚竞雄本来还想挣扎,可她看到淳于瑾眼里的恐惧时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慢慢放下了指向乌瀚思的手。

    “叩~叩叩叩~”门外轻轻地敲了几下,乌瀚思打开门后一众太监端着银盘鱼贯而入,这些人步履轻快,手上的银盘却连微微的颤动都没有,足见是宫中的一流好手。

    “你们出去吧,这里我来伺候——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放下了那些菜肴之后乌瀚思挥挥手,那些宫獒又训练有素地列队而出——不光站位和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连走到门口的步数都和之前分毫不差。

    “圣人,姑娘,请用吧。”乌瀚思主动拿起一双银筷,每样菜都夹了一点放进嘴里——片刻之后,让她们确定自己无恙,这才把那双筷子放下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哼!”褚竞雄白眼一瞟,正要大咧咧地做到桌前,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刺骨的阴寒——随着弥漫而至的寒气而来的,还有乌瀚思的凌厉目光。

    “... ...太后,您先请~”她伸手去搀淳于瑾的一瞬间,那种寒冷阴郁的压力立即消弭于无形。

    “好狗是不会咬主人的,既然咬了就不是好狗,再摇尾巴也没有用!”褚竞雄很快酒足饭饱,身上有了力气无处施展,那些力气便开始化作闲话从她嘴里滔滔不绝而出。

    “好狗只会做对主人有利的事,而不是去做让主人高兴的事。”乌瀚思丝毫不理会褚竞雄的挑衅,昂然振声道。

    “比如帮着贼人囚禁主子?”

    “... ...”乌瀚思知道继续纠缠下去将没完没了,索性不再说话——这让褚竞雄很失望,因为她从乌瀚思脸上看不到半分愧疚之色,显然她的激将法也彻底失败了。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哥哥他想要陵光卫的凤徽,只要开口我就会给他的... ...”淳于瑾神色黯然,自始至终她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是淳于彦政变的目标之一。

    “... ...圣人多虑了,主上手里的筹码,已经足够!”

    “是啊... ...闻风、识色、辩机、司制、执刑、靖难——六司宫獒尽在其手,加上羽林卫和陵光卫,哥哥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

    “... ...”

    乌瀚思闭口不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在淳于瑾和褚竞雄看来,他这成竹在胸的模样显然意味着司徒靖已经落入了陷阱。

    “喂!你哑巴了?”乌瀚思的缄默让屋子里的另外两人也为之沉吟,许久,终于忍不住怒火的褚竞雄出言挑衅——既然拳脚上不是对手,便只能尽量地疾言厉色以发泄。

    可惜她遇到的是可以一个月不开口和任何人说话的乌瀚思——甚至直到他接任御马监掌印的时候,还有人笃信他是一个哑巴。

    所以她独自骂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却没有得到哪怕一个眼神的回应。

    “事到如今,哀家只有一事相求——放过司徒靖和这位姑娘,他们不过是一念之仁而已,而且对他而言无关大局... ...”

    “圣人请宽心——奴婢保证只要您安居此地,大家都会安然无恙。”

    “你一条阉狗凭什么替你主子保证?!”褚竞雄拍案而起,因为这个阉人对她的无视昭然若揭——但她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呆立原地不敢再动哪怕一丝一毫。

    因为就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乌瀚思的拳刃已经点上了她的眉心。

    “姑娘,切勿再试图惹怒我... ...我与你素昧平生,无恩,亦无仇,杀了!便杀了!”乌瀚思跳动的眉梢好像他心中沸腾的怒火一般,但也不过是转瞬即逝——阴森的杀气随着寒光四射的拳刃一起隐没,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欲无情的石头人。

    “靖郎说所有的太监都特别介意别人说他是阉人,果然不错!”乌瀚思眉头一皱,他知道自己上当了——可为时已晚,褚竞雄开口的瞬间,暗藏在口中的迷烟已经喷了出来。

    “你... ...!!!”一阵微微的茉莉香之后,就是无法抵挡的倦意袭来,他甚至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就已经沉沉睡去。

    武功如何是一回事,江湖经验是另一会事——褚竞雄出身乞丐大锅伙,她这种绑票拍花儿的手段,一个久居深宫的宦官怎么会晓得?

    “快,从这儿走!”褚竞雄指了指后窗。

    宫院外传来阵阵金铁交击的喧闹,其中还夹杂着死者的哀嚎和生者的挣扎,可想而知到处都是因厮杀飞溅起的鲜血,地狱一如人间——而她们眼前的景象也不比外面好多少,说不上尸横遍野,却也惨不忍睹,包括刚才上膳的几名宫獒在内横七竖八倒了少说十几具尸体。

    “呦,自己出来了?早知道你们有这能耐,何苦我在这儿带着一身伤玩命啊~”出声的是个太监,却长着扎眼的络腮胡子,他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柳叶长刀,脸上虽然挂着玩世不恭的戏谑,但脸色却是难以掩饰的苍白,尤其那两片嘴唇,几无半点血色。

    “段... ...祝汲?”褚竞雄听到他独特的口音险些就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因为她也没想到段归竟然还真的就会出现。

    “愣着干嘛?换上这个!跟我们走!”段归示意手下扔过来两套服饰——无论是褚竞雄那身吴使的装扮还是淳于瑾那身太后的雍容都实在太过于招摇。

    “竞雄?”淳于瑾的疑虑几乎写在脸上,她显然不信任眼前这个人——抛开动机和身份,这人现在看来简直是一脸无罪也该杀的下作样。

    “太后娘娘果然风华绝代,远观之时仪态万方... ...这近看么,风情万种我见犹怜~真不愧号称天下第一美人!”褚竞雄还没出声,段归就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滚一边去!再往前凑咱们就各走各的——太后别担心,这人... ...是我和靖郎的朋友,暂时信得过... ...”褚竞雄当然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样的登徒子,一句话就让段归悻悻然转身而去。

    淳于瑾似乎还是不放心,一直揽着褚竞雄的胳膊藏在她的身侧——美女对于浪子只会有两种反应,对于自己喜欢的会表现出娇羞,而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就会表现得像她现在这样。

    段归不停地回头张望,久历风流阵的他很清楚淳于瑾现在的样子意味着什么,他是浪子不是淫贼,所以也只能摇头叹息。

    “我们这是去哪?”淳于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去找你们的心上人啊——可怜我拖着一身伤,还要送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到别的男人那儿,苍天待我何其不公啊!”段归的伤势似乎真的很重,身边两个随从架着他仍旧走地有些蹒跚,脸色还是那么苍白,而且那只捂着小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可偏偏那张嘴却还是闲不下来。

    “他没事?”

    “放心吧,刚才我的人亲眼看着他离宫的... ...”说到这里,段归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他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哪不对又一时说不上来。

    “多谢... ...祝将军!”淳于瑾的声音不大,但是就这五个字却让段归的背脊挺直了许多,步伐似乎也轻快了起来。

    “不用谢我,我答应了替他看护你们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内你们就绝不会有闪失。”

    绕了一个大圈之后,他们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近,血迹尸骸渐渐开始充塞道旁,直到其中出现了不止一个身着绯红衣甲的女兵,淳于瑾心头的大石才随之落地——四灵卫中陵光服赤,而且俱为巾帼豪杰。

    毫无疑问,司徒靖已经带着陵光卫回来了。

    淳于彦此刻依旧茫然无措,片刻之前他还洋洋得意地准备直入乾元殿在惊慌失措的众文武面前历数吕氏父子的罪状,然后再强逼天子下诏斩了这两个心头大患。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陵光卫直入光华门,余镇同本来还想在梁玉嫣面前抖一下威风,可刚露面行了个礼就被一枪扎了个对穿,像一幅画一样钉上了宫墙。

    显然,陵光卫并不是来帮他谋朝篡位的。

    长枪如林,衣甲如血。

    士气如虹,斩敌如草。

    羽林卫的士兵在凤喙枪面前只如鱼鳖,除了羽林郎尚有一战之力,其余那些久疏战阵而耽于逸乐的公侯冢子们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战栗哭嚎。

    红艳艳的枪缨和红艳艳的衣甲如同浴血一般,主阵与两翼交替冲击,犹如一只展翅的火凤焚烧着遍地的蝼蚁——余镇同一死,羽林卫顿失调度,只能一盘散沙般勉强支拙着陵光的锋芒。

    万余须眉居然就被区区几千女娇娥杀得丢盔弃甲狼奔豕突,他们想逃命,可枪林如同天罗一样密不透风,即便是仗着武艺高强得以孤身陷阵者,也难免陷于阵中,然后被井然有序似乎绵绵不尽的攻势刺杀。

    战事越久,陵光的衣甲就越发殷红,那是敌寇之血染成的娇艳。

    “镇南将军梁玉嫣,奉太后懿旨平叛!尔等无谓抵抗,速速投降可免一死!”她和陵光卫的其他人一样用一张狰狞的面具遮住了脸孔——据说是因为担心满目的如花似玉会降低她们在沙场上的气势。

    “大司马,放了太后,束手就擒吧!”司徒靖高声道,他不在乎这场政变的胜负,他只为两个女人的生死忧心如焚。

    “司徒!”淳于瑾远远地看到了司徒靖,当即抛开了褚竞雄飞奔而去。

    “谨... ...太后!”司徒靖回头,那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终于不再揪心。

    “司徒~大人,在下~幸不辱命。”段归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没跑几步就扶着双膝喘息不止。

    “靖郎!”眼见淳于瑾扑过去,褚竞雄自然不甘其后,她可不像当朝太后那么仪态万方,整个人像离弦之箭一样几步之后就后发先至冲进了司徒靖的怀里。

    “臣... ...司徒靖,参加太后!”

    “臣镇南将军梁玉嫣,参见太后!”

    “参见太后!”

    司徒靖拉着褚竞雄跪倒在地,这一跪不仅止住了淳于瑾的冲动,更引起了陵光卫的注意,梁玉嫣看清了来人是谁后也慌忙下马见礼参拜——而她一跪,周围的士卒也跟着跪倒了一片。

    “诸位平身吧——梁将军、司徒爱卿,陪哀家过去,哀家要和国舅说几句话... ...”

    她看着司徒靖的眼神好像颇为哀怨,可四周的尸山血海实在与痴男怨女的情意绵绵大不相干,所以她只是缓缓伸出手,而司徒靖也很谨慎地过去伸手相搀,却保持了一个绝不逾越礼制的距离。

    “兄长,投降吧... ...”

    “太后?你?这是为何?“

    “兄长,事到如今还要演戏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住口!哀家是国母,是君!你是大司马,是臣!自古只有臣反君,何来的君叛臣!”

    “你!你... ...好好好,我不问原因,你现在让他们退下,哥不怪你!”淳于彦一张脸因愤怒而扭曲,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纰漏会出在最不该出纰漏的人身上。

    “兄长,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无知少女么?还会任由你... ...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么!”淳于瑾似乎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不快的往事,被勾起的陈年旧怨涌上心头的同时也夺眶而出。

    “好好好,我就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怪我——可若没有我送你进宫,你焉能贵为一国太后?你,你.... ...”

    “你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你想过我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么!”

    “住口!你、你哪里还有一点国母的样子!”

    “哼!现在想起哀家是国母了——陵光卫!给哀家攻上去,生擒逆贼!”

    “遵旨!陵光卫听令——生擒逆贼,挡者无赦!”梁玉嫣抱拳拱手,令出如山的同时已经一马当先冲入敌阵。

    “杀~!”

    “杀~!”

    “杀~!”

    娇咤之声中杀机凛凛,枪阵如同锋锐的囚笼将仅存的羽林卫和错愕的淳于彦一同逼上了丹陛。

    淳于彦身后即是乾元殿——四面受敌,退无可退。

    “... ...”

    “小乌?”淳于瑾惊讶地转头看向乌瀚思手中闪着寒光的锋刃,后背不由自主地发凉。

    “花拳绣腿,难堪大用!”乌瀚思说完头也不回地退回了门口,挺拔得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哀家想要见见国舅... ...”

    “... ...”

    “妈的,老子偏不信邪!”

    “竞雄!”淳于瑾眼见褚竞雄挣扎着要再次冲上去,心知这一次乌瀚思绝不会手下留情,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后的威仪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别拦着我——靖郎说过,那个冒充红袖招引他入局,差点要了他命的人,用的就是他手里的那玩意儿!”

    “小乌... ...你说... ...到底怎么回事?”淳于瑾依旧难以置信,她自问对身边的宠物都极尽宠爱——可此时此刻,这些狗竟然要帮着哥哥来咬她。

    “圣人恕罪... ...”

    “哥哥他,他、他怎么能... ...他为什么... ...?!”直到眼前这条獒犬亲口承认后,淳于瑾才真正相信了司徒靖所说的一切——沮丧、悲伤、无助,万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又从眼底泛成涟漪。

    “怎么?他不敢见我?还是大事将成,已不屑见我?”

    “圣人放心,主上千叮万嘱要护您周全,否则也不必大费周章地演这一出戏。”与段归的一战确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却正好给了他佯装经脉逆行以致失心狂乱,然后理所当然隐遁于人前的机会。

    “... ...腿功不错,可惜,华而不实!”乌瀚思轻叹一声,人影一闪便已如箭飞出,硬拼一招之后他飘然落地。

    褚竞雄则重重地摔在了一边。

    “... ...恕奴婢不能奉诏——外面风雨飘摇,圣人还是在这儿暂避一时吧~”乌瀚思低着头,双手交叠稳稳地放在袖口里,一如往常的恭顺。

    “你还看不出来?!他是你哥哥的人!刚才那是顺水推舟演的一出戏吧!”

    “叮~”褚竞雄还来不及欺身近前,飞刀就发出了一声脆响——乌瀚思一直隐藏在袖筒里的双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对长逾二尺、细如柳叶的锋锐拳刃,只是随手一挥便打落了她信心十足的一击。

    “姑娘,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以姑娘你的本事,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圣人请安心静坐,奴婢保证,这屋子里的人都绝对安全... ...包括刚才离开的司徒大人!”

    “放你娘的屁!”片刻的慌乱之后,褚竞雄随即暴怒——她杏眼圆睁,一把扯掉了身上碍事的长袍,露出了劲装包裹下曼妙的曲线,接着一双修长紧实的纤纤玉腿忽然就绽放成了一朵无论看起来和实际上都很要命的白莲。

    “... ...”乌瀚思像是有愧于心一般垂头不语。

    “卖主求荣的狗奴才!老子跟你拼了!”褚竞雄刚见识过乌瀚思的身手,她知道若不先发制人恐怕难以取胜——说是拼命,却在她飞身扑上之前,一把薄如蝉翼的飞刀已经直抵乌瀚思的咽喉。

    “小乌,你... ...没事了?”乍闻其声见其人,淳于瑾难免惊疑不定,因为乌瀚思毫无半点点身受重伤的样子,和之前被抬下场之时的奄奄一息简直判若两人。

    “托圣人的洪福,奴婢只是一时岔了真炁,并无大碍... ...”

    “那就好,哀家也舒服多了,你扶我回去吧,别让陛下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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