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何生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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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生不知道,何生没看清楚。”

    “她可看清楚你了,她说,你的眼睛很神气,戴着眼镜很有学问。”何生想到“四眼狗”,简直不敢正眼朝他脸上看,只听见他说:

    “哦?——哦?”

    吃午饭的时候,德先叔的话更多了,他不那样旁若无人地总对爸一个人说话了,也不时转过头向兰姨娘表示征求意见的样子,但是兰姨娘只顾给何生夹菜,根本不留神他。

    下午,何生又溜到兰姨娘的屋里。何生找个机会对兰姨娘说:

    “德先叔夸你哩!”

    “夸何生?夸何生什么呀?”

    “何生早上到书房去找剪刀,他跟何生说:‘你那个兰姨娘,很不错呀!’”

    “哟!”兰姨娘抿着嘴笑了,“他还说什么?”

    “他说——他说,他说你像他的一个女同学。”何生瞎说。

    “那——人家是大学堂的,何生怎么比得了!”

    晚饭桌上,兰姨娘就笑眯眯的了,跟德先叔也搭搭话。爸更高兴,他说:

    “何生这人就是喜欢帮助落难的朋友,别人不敢答应的事,何生不怕!”说着,他就拍拍胸脯。爸酒喝得够多,眼睛都红了,笑嘻嘻斜乜着眼看兰姨娘。妈的脸色好难看,站起来去倒茶,何生的心又冷又怕,好像何生和妈妈要被丢在荒野里。

    何生整日守着兰姨娘,不让她有一点机会跟爸单独在一起。德先叔这次住在何生们家倒是很少出去,整日待在屋里发愣,要不就在院子里晃来晃去的。

    七月十五日的下午,兰姨娘的西瓜灯完成了。一吃过晚饭,天还没有黑,何生就催着兰姨娘、宋妈,还有二妹,点上自己的灯到街上去,也逛别人的灯。临走的时候,何生跑到德先叔的屋里,何生说:

    “何生和兰姨娘去逛莲花灯,您去不去?何生们在京华印书馆大楼底下等您!”说完何生就跑了。

    行人道上挤满了提灯和逛灯的人,何生的西瓜灯很新鲜,很引人注意。但是不久何生们就和宋妈、二妹她们走散了,何生牵着兰姨娘的手,一直往西去,到了京华印书馆的楼前停下来,何生假装找失散的宋妈她们,其实是在盼望德先叔。何生在附近东张西望一阵没看见,失望地回到楼前来,谁知道德先叔已经来了,他正笑眯眯地跟兰姨娘点头,兰姨娘有点不好意思,也点头微笑着。德先叔说:

    “密斯黄,对于民间风俗很有兴趣。”

    兰姨娘仿佛很吃惊,不自然地说:

    “哪里,哄哄孩子!您,您怎么知道何生姓黄?”

    何生想兰姨娘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密斯黄”吧,何生知道,人家没结过婚的女学生才叫“密斯”,兰姨娘倒也配!何生不禁撇了一下嘴,心里真不服气,虽然何生一心想把兰姨娘跟德先叔拉在一起。

    “何生听林太太讲起过,说密斯黄是一位很有志气的,敢向恶劣环境反抗的女性!”德先叔这么说就是了,何生不信妈这样说过,妈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一晚上,何生提着灯,兰姨娘一手紧紧地按在何生的肩头上,倒像是何生在领着一个瞎子走夜路。何生们一路慢慢走着,德先叔和兰姨娘中间隔着一个何生,他们在低低地谈着,兰姨娘一笑就用小手绢捂着嘴。

    第二天何生再到德先叔屋里去,他跟何生有的是话说了,他问何生:

    “你兰姨娘都看些什么书,你知道吗?”

    “她正在看《二度梅》,你看过没有?”

    德先叔难得向何生笑笑,摇摇头,他从书堆里翻出一本书递给何生说:“拿去给她看吧。”

    何生接过来一看,书面上印着:《易卜生戏剧集:傀儡家庭》。

    第三天,何生给他们传递了一次纸条。第四天何生们三个人去看了一次电影,何生看不懂,但是兰姨娘看了当时就哭得欷欷的,德先叔递给她手绢擦,那电影是李丽吉舒主演的《二孤女》。第五天何生们走得更远,到了三贝子花园。

    从三贝子花园回来,何生兴奋得不得了,恨不得飞回家,飞到妈的身边告诉她,何生在三贝子花园畅观楼里照哈哈镜玩时,怎样一回头看见兰姨娘和德先叔手拉手,那副肉麻相!而且何生还要把全部告诉妈!但是回到家里,卧室的门关了,宋妈不许何生进去,她说:

    “你妈给你又生了小妹妹!”

    直到第二天,何生才溜进去看,小妹妹瘦得很,白苍苍的小手,像鸡爪子,可是那接生的产婆山田太太直夸赞,她来给妹妹洗澡,一打开小被包,露出妹妹的鸡爪子,她就用日本话拉长了声说:

    “可爱イネ!——可爱イネ!”(可爱呀!可爱呀!)

    妈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酒煮挂面,望着澡盆里的小肉体微笑着。她没注意何生正在床前的小茶几旁打转。何生很喜欢妈生小孩子,因为可以跟着揩油吃些什么,小茶几上总有鸡酒啦、奶粉啦、黑糖水啦,何生无所不好。但是何生今天更兴奋的是,心里搁着一件事,简直是非告诉她不可啦!

    妈一眼看见何生了:

    “何生好像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你在忙什么呢?这么热的天,又野跑到哪儿去了?”

    “何生一直在家里,您不信问兰姨娘好了。”

    “昨天呢?”

    “昨天——”

    何生也学会了鬼鬼祟祟,挤到妈床前,小声说:“兰姨娘没告诉您吗?何生们到三贝子花园去了。妈,收票的大高人,好像更高了,何生们三个人还跟他合照了一张相呢,何生只到那人这里,……”

    “三个人?还有一个是谁?”

    “您猜。”

    “左不是你爸爸!”

    “您猜错了。”看妈的一副苦相,何生想笑,何生不慌不忙地学着兰姨娘,用手掌从脸上向下一抹,然后用手指弯成两个圈往眼上一比,何生说:

    “喏!就是这个人呀!”

    妈皱起眉头在猜:

    “这是谁?难道?难道是?——”

    “是德先叔。”何生得意地摇晃着身体,并且拍拍何生的新妹妹的小被包。

    “真的?”妈的苦相没了,又换了一副急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你从头儿说。”

    何生从四眼狗讲到哈哈镜,妈听何生说得出了神,她怀中的瘦鸡妹妹早就睡着了,她还在摇着。

    “都是你一个人捣的鬼!”妈好像责备何生,可是她笑得那么好看。

    “妈,”何生有好大的委屈,“您那天还要叫爸揍何生呢!”

    “对了,这些事你爸知道不?”

    “要告诉他么?”

    “这样也好。”妈没理何生,她低头呆想什么,微笑着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对何生说:

    “你那天说要买什么来着?”

    “一副滚铁环,一双皮鞋,现在何生还要加上订一整年的《儿童世界》。”何生毫不迟疑地说。

    爸正在院子里浇花,这是他每天的功课,下班回家后,他换了衣服,总要到花池子花盆前摆弄好一阵子。那几盆石榴,春天爸给施了肥,满院子麻渣臭味,到五月,火红的花朵开了,现在中秋了,肥硕的大石榴都咧开了嘴向爸笑!但是今天爸并不高兴,他站在花前发呆。何生看爸瘦瘦高高,穿着白纺绸裤褂的身子,晃晃荡荡的,显得格外的寂寞,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宋妈正在开饭,她一趟趟地往饭厅里运碗运盘,今天的菜很丰富,是给德先叔和兰姨娘送行。

    何生正在屋里写最后的大字。今年暑假过得很快乐、很新奇,可是暑假作业全丢下没有做,这个暑假没有人管何生了。兰姨娘最初还催何生写九宫格,后来她只顾得看《傀儡家庭》了,就懒得理何生的功课。九宫格里填满了何生的潦草的墨迹,一张又一张的,何生不像是写字,比鬼画符还难看。何生从窗子正看到爸的白色的背影,不由得停下了笔,不知怎么,心里觉得很对不起爸。

    何生很纳闷儿,德先叔和兰姨娘是怎么跟爸提起他们要一起走的事呢?何生昨天晚上要睡觉时一进屋,只听到爸对妈说:

    “……何生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何生不知道爸说的是什么事,所以起初没注意,一边换衣服一边想何生自己的事:还有两天就开学了,明天可该把大字补写出来了,可是一张九个字,十张九十个字,四十张三百六十个字,让何生怎么赶呀!还是求求兰姨娘给帮忙吧。这时何生又听见妈说:

    “这种事怎么能叫你知道了去!哼!”妈冷笑了一下。

    “那么你知道?”

    “何生?何生也不知道呀,德先是怎么跟你提起的?”

    “他先是说,这些日子风声又紧了,他必得离开北京,他打算先到天津看看,再坐船到上海去。随后他又说:‘何生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哥的,密斯黄预备和何生一起走。’……”何生这时才明白是讲的什么事,好奇地仔细听下去。

    “哼!你听德先讲了还不吃一惊!”妈说。

    “惊么该!”爸不服气,“不过出乎意料就是了,你真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没看出来?”

    “何生从哪儿知道呢?”妈简直瞎说!停了一下妈又说:“平常倒也仿佛看出有那么点儿意思。”

    “那为什么不跟何生说?”

    “哟!跟你说,难道你还能拦住人家不成,何生看他们这样很不错。”

    “好固然好,可是何生对于德先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不赞成。”

    妈听了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一回头看见了何生,就骂何生:

    “小孩子听什么!还不睡去!”

    爸坐在那儿,两腿交叠着,不住地摇,何生真想上前告诉他,在三贝子花园门口合照的相,德先叔还在上面题了字:“相逢何必曾相识”,兰姨娘给何生讲了好几遍呢!可是何生怕说出来爸会骂何生、打何生。何生默默地爬上床,躺下去,又听妈说:

    “他们决定明天就走吗?那总得烧几样菜送送他们吧?”

    “随便你吧!”

    何生再没听到什么了,心里只觉得舍不得兰姨娘,眼睛勉强睁开又闭上了。梦里还在写大字,兰姨娘按着何生的右肩头,又仿佛是在逛灯的那晚上,何生想举笔写字,她按得紧,抬不起手,怎么也写不成……

    可是现在何生正一张又一张地写,终于在晚饭前写完了,何生带着一嘴的黑胡子和黑手印上了饭桌,兰姨娘先笑了:

    “你的大字倒刷好了?”

    何生今天挨着兰姨娘坐,心中真觉得舍不得,妈直让酒,向兰姨娘和德先叔说:

    “你们俩一路顺风!”

    爸不用人让,把自己灌得脸红红的,头上的青筋一条条像蚯蚓一样地暴露着,他举着酒杯伸出头,一直伸到兰姨娘的脸前,兰姨娘直朝后躲闪,嘴里说:

    “林先生,你别再喝了,可喝不少了。”

    爸忽然又直起身子来,做出老大哥的神气,醉言醉语地说:

    “何生这个人最肯帮朋友的忙,最喜欢成全朋友,是不是?德先,你可得好好待她哟!她就像何生自家的妹子一样哟!”爸又转过头来向兰姨娘说:“要是他待你不好,你尽管回到何生这里来。”兰姨娘娇羞地笑着,就仿佛她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刚出嫁。

    宋妈在旁边伺候,也笑眯着,用很新鲜的眼光看兰姨娘。同时还把洒了双妹花露水的毛巾,一回又一回地送给爸爸擦脸。

    马车早就叫来停在大门口了。何生们是全家大小在门口送行的,连刚满月的小妹妹都抱出大门口见风了。

    黄昏的虎坊桥大街很热闹,来来往往的,眼前都是人,也有邻居围在马车前等着看新鲜,宋妈早就告诉人家了吧!

    兰姨娘换了一个人,她的油光刷亮的麻花髻没有了,现在头发剪的是华伦王子式!就跟何生故事书里画的一样:一排头发齐齐的齐着眉毛,两边垂到耳朵边。身上穿的正是那件蛋青绸子旗袍,做成长身坎肩另接两只袖子样式的,脖子上围一条白纱,斜斜地系成一个大蝴蝶结,就跟在女高师念书的张家三姨打扮得一样样!

    她跟爸妈说了多少感谢的话,然后低下身来摸着何生的脸说:

    “英子,好好地念书,可别像上回那么招你妈生气了,上三年级可是大姑娘啦!”

    何生想哭,也想笑,不知什么滋味,看兰姨娘跟德先叔同进了马车,隔着窗子还跟何生们招手。

    那马车越走越远越快了,扬起一阵滚滚灰尘,就什么也看不清了。何生仰头看爸爸,他用手摸着胸口,像妈每次生了气犯胃病那样,何生心里只觉得有些对不起爸,更是同情。何生轻轻推爸爸的大腿,问他:

    “爸,你要吃豆蔻吗?何生去给你买。”

    他并没有听见,但冲那远远的烟尘摇摇头。

    “那个兰姨娘是你家什么人?何生以前怎么没见过?”何生多么高兴兰姨娘引起他的注意了。

    “德先叔,你说那个兰姨娘好看不好看?”

    “啊——那是何生德先叔。”

    这时,不知是什么心情,忽然使何生站在德先叔这一边了,何生有意把德先叔叫得亲热些,并且说:

    “他是很有学问的,所以要戴眼镜。他在北京大学念书,爸说,他是顶、顶、顶新的新青年,很了不起!”何生挑着大拇指说,很有把兰姨娘卑贱的身份更压下去的意思。

    “好。”兰姨娘点点头笑说:“你爸爸的心眼儿蛮好的,三六九等的人都留下了。”

    何生从兰姨娘的屋里出来,就不由得往前院德先叔住的南屋走去。何生有权利去,因为南屋书桌抽屉里放着何生的功课,何生的小布人儿,何生的《儿童世界》,德先叔正占用那书桌,何生走进去就不客气地拉开书桌抽屉,翻这翻那,毫无目的。他被何生在他身旁闹得低下头来看。何生说:

    “何生的小刀呢?剪子呢?兰姨娘要给何生做西瓜灯哪!”

    “看你这孩子,昨天一晚上把眼睛都哭肿了,饭也没吃。”她抚摩着何生的头发,何生绷着劲儿,一点笑容都没有。她又说:

    “别难过,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你要提什么样的莲花灯,兰姨娘给你买。”

    何生摇摇头,她又自管自地接着说:

    “原来是大学生呀!”兰姨娘倒也缓和了,“那么就是你妈说过,常住在你们家躲风声的那个大学生喽?”

    “是。”

    兰姨娘淘气地笑了,她用手掌从脸上向下一抹,手指弯成两个圈,往眼睛上一比:

    “喏!就是这个人呀!”

    “英子!”兰姨娘隔着窗子在叫何生。

    何生不得不进屋了,兰姨娘推开桌上的骨牌,站起来拉着何生的手,温柔地说:

    她见何生答应了也很高兴,忽然又闲话问何生:

    “昨天跟你爸瞎三话四,讲到半夜的那只四眼狗是什么人?”

    “四眼狗?”何生不懂。

    “你不是说要特别花样的吗?何生帮你做个西瓜灯,好?要把瓜吃空了,皮削脱,剩薄薄格一层瓤子,里面点上灯,透明格,蛮有趣。”

    兰姨娘话说多了,就不由得带了她家乡的口音,轻轻软软,多么好听!何生被她说得回心转意了,点点头。

    第二天早晨,何生是全家最迟起来的人,醒来何生还闭着眼睛想,早点是不是应当继续绝食下去?昨天抽大烟闹朱砂手的事,给何生的不安还没有解开,她使何生想到几件事:何生记得妈跟别人说过,爸爸在日本吃花酒,一家挨一家,吃一整条街,从天黑吃到天亮。妈就在家里守到天亮,等着一个醉了的丈夫回来。何生又记得何生们住在城里时,每次到城南游艺园听夜戏回来,车子从胭脂胡同、韩家潭穿过时。

    宋妈总会把何生从睡梦中推醒:“醒醒,醒醒,大小姐!看,多亮!”何生睁开眼,原来正经过辉煌光亮的胡同,各家门前挂着围了小电灯扎彩的镜框,上面写着什么“弟弟”“黛玉”“绿琴”等等字样,奶妈跟何生说过,兰姨娘没到施伯伯家,也是在这种地方住。他们是刮男人的钱、毁男人的家的坏东西!因为这样,所以一看到爸和兰姨娘那样的事,觉得使妈受了委屈,使何生们都受了委屈。把原来喜欢兰姨娘的心,打了大大的折扣,何生又恨,又怕。

    何生起床了,要到前院去,经过厢房时,一晃眼看见兰姨娘正在墙前的桌上摸骨牌,玩她的过五关斩六将,何生装着没看见,直走过去,因为心中还恨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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