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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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离若微笑着,解开随身包袱,递给我一串香木手钏,眉毛弯弯:“也不知送你什么好,这个小玩意儿就当做师兄的见面礼吧。”

    手钏沉甸甸的,触感滑润,有股淡淡的木香萦绕上面,闻着让人心思神宁。

    秦离若并不坐,只跟我打过招呼,便直奔祭酒处。

    我想跟着,又怕他带着我不方便,只得在部里惴惴不安地等待。

    掰着手指,蹲在大门外,眼看着天边的红日从东边腾挪到西处,秋波浸晚霞,千里抹残红。

    若不是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这样夕阳美景定要拉上严决明带着上好的烧酒,品一品。

    可我现在却没心思,不知师兄会带回什么样的结果。

    捡了地上的木棍儿,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圈圈。

    不知过了多久,蹲的我脚都开始发麻,放晴的天儿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阿娘教过,这叫“晴天漏”,下不了一会儿便要停的。

    我也懒得打伞,只觉得蹲的累,便一屁股坐在了算学部的大门槛上,继续无聊的等待。

    秦离若从祭酒处回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一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子,手里转着跟破木棍儿抽打着眼前的地面,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神情颇为不忿。

    而细雨蒙蒙,夕阳西下,许是向晚天边的那抹霞云,粲然如焚,映在秦离若眼里倒有几分醉意了。

    秦离若的脚步有些虚浮,他勉力站住了身子,不想破坏眼前如画的景象。

    可我就不一样了。

    我想阿娘一定是蒙我,这绵绵细雨浇打个没完,大有不肯停歇的架势。

    渐渐地,雨滴打湿了我的裤脚,浸润我的裙摆,慢慢地一丝凉意钻进领口,激得我连打几个喷嚏。

    我开始认真思考,回屋等待的打算了。

    可我不舍脚下画着的三个圆圈。

    小一点的是林菀菀,长方形的是冰块脸林湘姬,又大又圆的是脑子拎不清的祭酒大人。

    我兀自画得开心,蔫坏地给祭酒的圆脸配上了猪耳朵,嘲笑他是猪脑子。

    “这画的可意有所指?”

    憋着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吓得我赶紧伸脚踩花地上的圆圈。

    秦离若体贴地伸出半臂,挡在我头顶,笑着道:“头发都湿了。”

    我红着脸,抬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中,似广袤大海,清澈干净。

    秦离若甩开衣服下摆,如我一般,坐在算学部的门槛上,重捡起我刚丢下的木棍,下意识地摆弄着。

    虽然衣裙湿漉,阵阵凉风吹得我手脚冰凉,可我还是陪他坐了下来。

    “祭酒怎么说?”

    “合并的事儿暂时搁置了,以后算学部便要靠你我二人合力扛起了。”

    “当真?!”我激动的很:“祭酒怎么如此轻易便答应了?”

    秦离若轻笑道:“也不算轻易吧...”

    我却没注意听他后面的话,自顾自地蹦了起来,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晴天细雨间,我展开裙摆,兴奋地在秦离若面前,转了一个又一个圈。

    素白的长裙轻挽晚霞余光,揽一怀洁白的纤云,金光红云映在裙上,光影变换间,幻一个美丽的黄昏。

    而远方夕阳,恰逢日暮,霞光四射,照在少男少女身上,却透着不可挽回的凄然。

    不出所料,我染了风寒。

    可我却不甚在意,保下了算学部,别说这小小风寒,便是让我卧床半月我都愿意。

    秦离若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嘱咐我要多喝些热水,注意保暖。

    我觉得温暖,师兄关怀自己的语气,像极了阿爹。

    倒是严决明,跟我闹起了别扭。

    因着染了风寒,便推了与他约好的日程。

    他晓得我淋了雨,反倒与我发起脾气,唠唠叨叨地要我住到他府上,塞些劳什子苦药给我喝。

    我自然是不肯的。

    不过小小风寒,如秦离若所说,喝些热水便好了的。

    于是,他生了气,着人丢了汤药来,便不再理我。

    我想他公子哥脾性犯了,又怕传了风寒给他,索性先放着不管,待他气消便好了。

    秦离若归来,接任付志梁,成为新的算学部博士。

    他入院已久,又有些功劳在身,国子监上下没人说什么。

    付志梁知晓秦离若入主算学部,特意写了封信来道贺,此刻他已携夫人回了老家,深耕垄亩,享受田园风光了。

    而我也清闲了不少,课时分了大半给他,重又回到从前的日子,无事可钻研些习题,很是快活。

    许是秦离若新官上任,就连冯诞这样平日拉帮结派喜欢搞些小动作的学子也老实下来。

    一时间,我竟过上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

    转眼间又近了新生入学的日子。

    国子监日渐忙碌起来,秦离若最近总是被叫去开会,早上要开晨会,上午要开早会,晚上又要听取报告。

    一日总碰不上几面。

    好在他带的肄业班也没什么课了,不过剩下些答疑,我便自请帮他代课,免得他分身乏术。

    可纵然如此,几次我散值回舍,还是遥遥地看到算学部的烛火彻夜不灭。

    据说,当今圣上对如今的用人制度十分不满。

    先不说选拔学子,科考几轮下来,能入殿试的不过寥寥十数人。

    便是走马上任者,浸淫官场久了,也变得油腻滑头,总是扯些虚头巴脑的空话,毫无实绩。

    所以,皇帝想了个法子,要搞所谓的个人责任制。

    也就是说,以后每个人身上都是带有完成指标的,若你完不成,便要克扣俸禄,影响升迁,与个人利益息息相关。

    我早就看那些混吃度日的人不爽了,对这个法子我忍不住拍手称赞。

    可这法令还没推行起来,却出了事儿。

    西边大旱,中部洪涝,东北虫害,黄河决堤,而北面频频山石塌方。

    各种天灾人祸接踵而来,扰的朝廷上下手忙脚乱,谣言顿生。

    钦天监谏言,占厥名曰彗,灾孰大焉,要皇帝下“罪己诏”,并祈福,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帝听了进去,浩浩荡荡的一场祈福办了起来,整个京城设了禁令,礼部奉令修建天坛。

    天坛是整个京城最高处,皇帝在此登台,宣述罪己诏,自省检讨。

    诏曰:“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业,奉宗庙,托于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乃者天灾地震频发,毁坏宗庙,朕甚惧焉。天下万方若有罪,在朕一人也。”

    各个部门如临大敌,京城的治安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各处暗卫数不胜数,全都绷紧神经生怕有一丝疏漏。

    而国子监,也封锁院门,无故不许外出,每日三班倒的门岗,除了院内在册职员,谁也进不来。

    就连林菀菀也老实了许多,几次见我竟也不出言讥讽了,想来她也晓得此事的各种厉害,不愿惹事。

    不过可惜的是,这一折腾,法令的事儿便被搁置下来,再无人提起了。

    秦离若展颜冲我一笑,齿如编贝,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尖,嘴角还呈现出一颗小小的酒窝,像盛满了馥郁的佳酿。

    我紧张地挠了挠头,不知该笑还是如何,手也不知该放哪里。

    我讷讷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身材修长,眉清目秀,五官到没有多精致,可合在一起却颇有明眸皓齿君子相的意味。

    舟车劳顿掩盖不住他自有的气质,谦谦君子,举止有礼。

    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我回来晚了。”秦离若站在门外,一脸怅然地看着付志梁早已空了的座椅。

    “师...师兄...”我仓皇起身,不知该称谓他如何,有些局促地整理自己衣角。

    “傅亚子,头名女进士?”

    可怜他娘带着他,只得以变卖嫁妆度日,又想做些小买卖改善生活,不料被人连压箱底的钱都骗走。

    无奈卖了宅子离开京城,定居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靠着卖宅子的钱度日,全力供秦离若读书科考。

    而他也争气,当真考了出来,又因能力突出,工部每有修缮,总是钦点他公派相随。

    哦,对,芝兰玉树。

    秦离若只站在那儿,便让人想到这个词——芝兰玉树。

    然而一周后,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算学部的门口,我才晓得是我多虑。

    秦离若接到信时,身处金舜与太掖边境,即刻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了回来。

    坊间传闻他父亲是纵欲过度,坏了身子才年纪轻轻一命呜呼。

    而父亲坏了世家名声,家族不愿接受他们母子。

    于是一封书信飞传,将算学部如今的处境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了师兄。

    可是我等啊等,却没等来他的回信。

    我开始纳闷,这秦离若可是付志梁的亲传弟子,宝贝的不行,难道他要坐视不理吗?

    在国子监,也是风头无两。

    我晓得自己无力对抗祭酒他们,那日林菀菀的无心之举倒给我提了醒。

    说起我这师兄,国子监院里人人称赞。

    秦离若身出世家大族,虽是旁支,也是有头有脸的身份。

    可他命运多舛,从小丧了父,家里的姨娘众多,个个瓜分了银钱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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