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菀这才缓缓回过神，眼睛从车窗外一点点的收回。
“我为什么要哭？”
“不难过么？”
俞菀直接笑了出来，“我疯了吗？我为什么要难过？我巴不得……她去死。”
她的话说着，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掐着自己，但是，她连一点痛楚都感觉不到。
贺隽樊垂下眼睛，看了一眼她的手后，握住。
“现在不用想了，她已经死了。”
“对啊，她死了……”俞菀低头，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葬礼在阳城是么？我陪你回去吧。”
“不用。”俞菀想也不想的说道，一边将他的手甩开，“我自己可以，贺总，这也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贺隽樊的眼睛微微眯起。
那时，俞菀已经看向车窗外，“裴特助，麻烦你路边停一下车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裴梓宴看了一眼贺隽樊，没动。
俞菀的手还是放在车门上，声音带了几分咬牙切齿，“我说，停车。”
“停车吧。”
听见贺隽樊的这句话，裴梓宴终于将车停了下来。
俞菀正要下车时，贺隽樊将手边的雨伞递给她，“伤口，不要感染了，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俞菀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雨伞接了过去，下车。
下了雨，车也变得难打起来，俞菀在路边站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拦到了车。
“小姐，去哪里？”
俞菀没回答。
“小姐？小姐！”
司机的声音有些暴躁了，那时，俞菀才缓缓回过神，看了看面前的人后，“你先……随便开着吧。”
司机也没说什么，直接发动车子。
俞菀的脑袋靠在了车窗上，闭上眼睛。
她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做的那个梦。
原来，那是一个征兆。
俞菀轻笑了一声，睁开眼睛，“师傅，麻烦去杨林小区吧。”
那是她住的地方。
却不是……她的家。
……
张海棠的葬礼定在了三天后。
葬礼很是隆重，阳城上流圈子的人几乎都到了，俞菀没有戴孝，和其他宾客一样，只在下葬的那天到了墓园。
在那里，她也见到了几个久违的人。
梁诗晴还有她的父母以及……张家的人。
尽管一直将这个女儿视为耻辱，但是如今张海棠已经去世，张家的长子，也就是张海棠的哥哥，俞菀的舅舅张海山还是到了现场。
俞菀和张海棠都有十年没见面，对他更是陌生。
张海山一时也没认出她来，还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直到旁边的梁诗晴喊了俞菀一声，“俞菀姐姐！”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
谁都知道，俞菀是张海棠，唯一的女儿。
只是之前……不都说她已经死了？
“舅舅你还不知道吧？”梁诗晴看向张海山，说道，“俞菀姐姐……其实还活着。”
张海山脸上的表情是变了变，在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说道，“俞菀……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算了，先说你母亲的事情……你是今天才知道的？”
“不是。”俞菀的样子平静，“我几天前就知道了。”
“你母亲生前一直在北城，难不成你……”
“对，我也在北城。”
“那……你为什么今天才到！？”
“有什么问题么？”俞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样冷漠的眼神，让张海山的脸色都不由变了变，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时，韩重的声音传来，“大哥，现在还在葬礼上，有什么话，等葬礼结束再说吧！”
张海山看了看韩重，又看了看墓碑上张海棠的照片，终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俞菀没有管他，将自己耳边的白花放在张海棠的墓前后，直接转身！
韩重将她的手抓住！
“就当是做做样子也好，你先在这儿……”
他的话还没说完，俞菀已经将他的手甩开！
“别碰我！”
她的声音响亮，又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在安静的墓园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再度看了过来，韩重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沉下眼睛，“她是你的母亲！你不戴孝也就罢了，现在就在这儿送送她不可以吗？！”
“我只说过给她买棺材，可没说要给她送行。”
“你……”
韩重的话说着，直接扬起手来！
俞菀也不躲，只扬起下巴看他。
韩重的巴掌到底还是没落下，生生的停在了半空。
俞菀知道为什么，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在人前一向都是谦谦君子的样，怎么可能打她？
“葬礼的钱我这两天会打给你，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话说完，俞菀直接转身！
但是下一刻，张海山伸出手来，将她拦下！
“张先生。”俞菀抬起头来，“你有什么吩咐？”
张海山没有回答她的话，眼睛直接看向身后的人，“将她给我带回去！”
……
张家。
俞菀只来过这里一次。
是在张海棠决定嫁给韩重的时候，那时，张家也终于愿意让她领着俞菀进张家的大门，但他们还是将俞菀当做了耻辱，甚至当着俞菀的面就让张海棠将她送走。
仿佛只要俞菀消失了，张海棠曾经跟着别的男人私奔的事情就可以抹掉一样。
对他们来说，张海棠的幸福不重要，俞菀的人生，甚至生死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他们的颜面。
在俞菀被押到张家一个小时后，张海山和他的妻子，梁诗晴一家以及韩重也到了。
严格上来讲，他们都算是俞菀的家人。
什么感情都没有的，家人。
“这十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销声匿迹！？”张海山先开了口，声音阴沉的，“还有，你在葬礼上是什么态度？那是你的母亲！”
俞菀没说话。
张海山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旁边的梁诗晴见着，缓缓开了口，“舅舅，我想，俞菀姐姐应该是说不出口的。”
“什么意思？”张海山看向她，“你知道什么？”
听见梁诗晴的声音，梁父的眼睛不由微微一沉，想要拦着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梁诗晴直接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俞菀姐姐还活着了，只是我不敢相信和承认，我们几家都是名门望族，却没想到，姐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因为俞菀，梁诗晴的人生算是被搅和的一塌糊涂，而且，李俊上还直接被判了死刑，这口气，梁诗晴怎么可能咽下！？
所以这一次，她肯定不会让俞菀好过的！
梁父虽然也不喜欢俞菀，但他也知道，如今贺隽樊明显是要护着俞菀的，这个时候得罪她，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是想要拦着梁诗晴的，无奈梁诗晴的嘴巴要比自己快得多，直接说道，“舅舅，俞菀姐姐她，怀孕了！”
她的话一出，张海山的脸色顿时变了！
“什么意思？你结婚了？！”
俞菀站在那里没说话。
“舅舅，怀孕可不一定要结婚。对了，孩子的父亲还是要结婚了的人。”梁诗晴冷笑了一声，说道，“舅舅，你说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我们几家人都别想出去见人了！”
“你住嘴。”梁父冷着声音说道。
“我凭什么要住嘴？”梁诗晴咬着牙，“俞菀，你敢做却不敢承认吗？！”
“承认什么？”俞菀抬起头来看她，平静的。
“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狡辩？你看看你的肚子！都快遮不住了！”
“承认的前提是，你们质问。”俞菀缓缓说道，“而你们，有资格质问吗？”
俞菀的话说着，脚步朝着张海山靠近了一大步，眼睛看着他，“你是我的舅舅吗？我记得我唯一见过你的一次，是你叫人准备将我直接丢到孤儿院去，对吗？你根本就没有将我当做你的外甥女你的亲人，既然如此，又有什么资格问我？”
话说着，她转头看向韩重，“而你，如今张海棠已经死了，我们之间再没有关系，做陌生人，是我留给你们最后的一层遮羞布。”
最后，俞菀的眼睛落在梁诗晴的身上，“还有你，我给你丢脸了？在你考虑这个问题之前，先好好看看你自己吧。”
“我？我怎么了？！”
“怎么，要我将之前在医院看见你去做人流的事情告诉大家吗？”
“你胡说什么呢？！”梁诗晴立即炸了，“俞菀，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什么？”
“我还拍了照片，怎么样，想看吗？”
俞菀笑了起来，脚步也向后退了一大步！
“所以，不要在我的面前说什么颜面还有仁义廉耻，你们这样惺惺作态的样子，更让我觉得作呕！”
“俞菀，你……”
张海山瞪大了眼睛，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既然今天都在这里，不如就将话都说清楚了。”俞菀平静的说道，“我和你们所有的联系都来自于张海棠，现在，她已经死了，我和你们任何人，也再也没有关系！”
话说完，俞菀转身就要走，一道声音却传来，“你站住！”
梁诗晴直接冲到她面前！
“你想就这样过去？没那么简单！舅舅，她肚子那个贱货的父亲就是……”
梁诗晴的话还没说完，俞菀直接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无比清脆！
“你……你还敢打我？！”
梁诗晴再也忍不住，直接伸手将俞菀的头发一把抓住！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梁父不得不上前，将梁诗晴的手扯开！
“父亲！你居然还帮着这个女人！？”梁诗晴的声音尖锐，“你知道因为她我都已经……”
她的话还没说完，梁父也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你给我闭嘴！”
梁诗晴直接楞在了原地！
而那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梁母冲了上去！
“你做什么！？你打孩子做什么？！”
现场是一片的混乱，俞菀就站在那里看着，面无表情。
最后是怎么散场的，俞菀已经忘了。
只记得后面梁诗晴哭得很凶，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要将她撕碎一样，而韩重则是坚持要带自己回韩家，俞菀自然是不可能答应，张海山便开了口，让她留在张家一个晚上。
原本，俞菀是一个晚上也不想要在这里多呆的，但是按照韩重的性格，自己要是独自回北城的话他说不定会让人将她直接掳走，思量下，俞菀到底还是选了张家。
入夜。
本来已经折腾了一天的时间，俞菀觉得自己应该是倒床就睡的才是，但是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整个人却是精神的很。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让俞菀很是心烦。
她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的时候，敲门声传来，“俞菀？”
是张海山妻子的声音。
也就是俞菀的舅妈，徐乔。
俞菀对张海山没有印象，对她更没有。
她也没回答，只安静的躺着，佯装自己已经睡着。
“俞菀，你还没睡吧？我给你做了一点宵夜，拿进来了？”
俞菀终于还是不得不起来开门。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徐乔朝她一笑，一边说着一边端着东西进来，“是不是床睡的不舒服？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没有。”
俞菀还是站在门口，手扶着门，很显然是想要请她出去了。
徐乔自然是感觉到了，只笑了笑，“我……想要跟你谈一下，可以吗？”
俞菀没说话。
“你真的……怀孕了吗？”
“是。”
俞菀如此干脆的承认让徐乔微微一愣，在过了一会儿后，她才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独自将孩子生下来，和其他人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俞菀，你母亲是去世了，但是你和我们的关系……不是就这样可以断了的，不管如何，我都是你的舅妈，不如你告诉我，你这孩子的父亲是……”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
俞菀的话让徐乔的眼睛顿时瞪大，显然，这句话的信息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更是他们那高高在上的圈子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过了一会儿后，徐乔这才缓缓说道，“但是俞菀，你还很年轻，你如果将孩子生下来你一辈子都……”
“我知道。”
徐乔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手捏了捏后，低声说道，“我是这样想的俞菀，不如你跟我说，我帮你想想办法，可以吗？”
“你们没有孩子，对吗？”俞菀看了一眼面前的夜宵，说道，“梁诗晴和贺隽樊的事情你们肯定知道，现在我和贺隽樊的关系……你们也知道了，对吗？”
她的话说着，轻声笑了笑，“所以你们现在这样讨好我，是为了可以拿着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当你们的筹码是吗？”
“我……”
徐乔一看就知道是不会说谎的人，在听见俞菀的话后，她顿时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这主意，和韩重是一样的。”俞菀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但是很抱歉，我不会如你们所愿。”
话说着，俞菀直接站了起来，“麻烦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徐乔看着她那样子也知道自己说不了什么了，只能缓缓的站起来。
在俞菀将房门关上之前，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声，“在你们看来，只有利益和权势才是重要的吧？说真的，你们这样子，真的恶心透了！”
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俞菀直接将房门关上！
回到床上，俞菀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还是拨了那个电话。
“麻烦，明天可以来阳城接我一趟吗？”
“想哭就哭吧。”
他的声音传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菀的脚都有些站不稳的时候，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过眼睛。
那人正好撑着伞走到她身边。
他的手掌还是很温暖，干燥。
宽厚的肩膀仿佛也可以让她随时依靠。
也仿佛可以帮她抵挡住……所有的悲伤。
眼睛里也是一片干涩，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这十年来，每一次想起张海棠的时候，俞菀都是厌恶和痛恨的。
她甚至想过，以后等她老了，躺在病床上无人照顾的时候，她也绝对不会再叫她一声母亲，只会冷冷的看着她去死。
身上青木色的西装整齐笔挺，梳上去的刘海经过一天的时间依旧一丝不苟，俊逸的脸庞上是一片的，平静。
他的眼睛在看了她一眼后，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拉着她上车。
医院很多人来来去去，带伞的小心翼翼的走，没带伞的惊慌失措的奔跑，也有和俞菀一样站在门口，或在等着人接送，或者只是单纯的，等雨停。
但是，雨却越下越大。
她们好像都特意选在这样阴郁的天气离开，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感到更加悲伤吗？
但是那个时候，俞菀的心里却是一片的麻木。
她似乎……已经不很她了。
十年的仇恨，在她死亡的那瞬间仿佛也得到了解脱。
但是俞菀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相反似乎……越发沉重了。
但是现在，俞菀却发现，心上好像什么地方被挖空了一样。
不疼，但是麻木的很。
俞菀原本往前的脚步顿时不动了，挺直腰板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天空。
雨水不断的落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俞菀突然想起，张元元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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