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落花有意

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最新网址:www.umixs.info

    樊宁略忖了忖,对那刑官道:“殿下对薛御史的重视,几位是知道的,薛御史身负弘文馆要案,却离奇中毒,此事不论如何,总要给殿下一个交代,免得明日一早殿下问起来,我们什么都没做,惹得殿下动怒。”

    “宁副官说得极是”,那刑官附和着,亦想着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拿出个调查方向,可是在场的武侯与刑官都一筹莫展,除了薛讷所食的鱼羹外,其他食物酒水都验过了,根本没有毒物,如是又要何从调查呢?

    樊宁便是料定他们会如是为难,心中窃喜,面上却不露声色,蹙着长眉,煞有介事问府中小厮道:“开宴以来,上罢菜后,可有何人在席间走动吗?”

    小厮一怔,努力想了想,磕巴道:“只……只有我们家小郎君,跟大家敬了个酒,旁人都没有动弹。”

    众人听完,皆若有所思,樊宁趁机煽风点火,对那刑官道:“如是,官爷是否应先将薛小郎君请回衙门问话,虽然还没有什么切实证据,但问问话好歹算个方向,也不至明日一早殿下问起,我们竟是一夜什么都没做,不知官爷以为如何?”

    这刑官的意思,原是抓个小喽啰回去问问便罢,但现下此间活动的只有薛楚玉,带他回去问话乃是情理之中,何况薛楚玉本也没有官职在身,到底没什么忌讳,眼见快到宵禁时分,刑官不想再耽搁,便吩咐手下道:“那就去请薛小郎君,随我们回一趟京兆尹府罢。”

    樊宁强压住想笑出声的冲动,与刑官寒暄几句后,复回到慎思园看望薛讷。

    薛讷已转醒过来,劝了柳夫人回房休息,只留下几位侍婢小厮侍奉在侧,听说“宁淳恭”来了,他努力睁开眼,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说道:“刚听说宁兄来看我,不能相迎,实在是失礼了。”

    樊宁心想薛讷真不算傻,估摸是听柳夫人说了,脑子这便转过了弯来,她拱手一礼,笑道:“见薛御史没什么大碍,下官就放心了。有些关于弘文馆别院案子的线索,想与薛御史讨论一番,可否屏退左右?”

    薛讷微微颔首,屋中的侍婢小厮便统统退出了慎思园,轻轻关上了大门。樊宁长舒一口气,笑对薛讷道:“薛楚玉被带走了,虽然定不了罪,总要在京兆尹待上一阵,也够他难受了。”

    薛讷望着樊宁,笑得宠溺又无奈,慢慢道:“你是最机灵的,楚玉再能耐也算不过你……方才吓着你了吧,我也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胸口闷得不行,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没了知觉。本还想保护你,却让你担惊受怕。”

    “嗨,咱们俩是什么交情,你还用得着说这个”,樊宁盘腿坐着薛讷的榻上,悄然道,“不过,这事确实不同寻常,我方才去你们用饭的大堂查看过,今晚的鱼羹,乃是同锅而煮,由你娘亲看着分盛出来,又传到宴厅来的。开宴之后,你并未离席过,却只有你一个人的鱼羹里面检出了河豚毒,你说奇不奇怪?之前血书那事如此夸张,我还不信,没料到真得差点把你毒死,现下排查一圈,最有嫌疑的竟然是你娘,真是叫人何处说理去啊?但我又想了想,你娘虽然有些偏心眼,对你还是疼爱的,总不至于下杀手啊。”

    薛讷无奈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薄薄的凄凉:“是啊,我娘再怎样也不至如此,楚玉就更没有可能了,他多年经营,希望的是我不知不觉吃哑巴亏,绝不会亲自动手。此事闹得如此之大,只怕很快就会传遍长安城,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嫡长子受迫害的戏码,对楚玉风评不利……”

    “照你这么说,搞出这事的人并不是要害你,反而还是要帮你了?这怎么可能,你别忘了,你这条命可是捡回来的”,樊宁看着薛讷灰黄的面色,颇为心疼地叹了口气,“说来从前在道观的时候,你也时常生病,如今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要我像小时候一样照顾你啊?”

    薛讷摇摇头,他面色很是憔悴,眼神却依旧十分明亮,给人一种莫名的俊俏之感:“不必照顾我,我没事的,只是这两日怕是会有郎中、仆役密集往来,家里你是住不得了,不妨去西市找间好点的客栈先住下。最近出了那 ‘安定公主’的案子,刑部分散了不少注意力,加之法门寺的证词,皆指向案子另有隐情,搜捉你的武侯少了许多,住店应是无碍的。但即便如此,你还是拿上那只银香囊罢,里面的香叶我调过了,遮得住你身上的味道。”

    “我不要,别是李媛嫒给你的定情物罢?”

    薛讷一怔,急火上头来,脸色涨得通红,咳喘不止:“郡主是我的老友,何来定情物这一说……你只管拿上罢,保命的时候,还拘什么何人送的。”

    樊宁依然坐着没动,又道:“今晚我想藏在庖厨外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不必去住店了。”

    “无论是帮我的也好,害我的也罢,才作了案,肯定不敢马上就现身的,总要过上一两日。你今晚只管好好休息,眼看要宵禁了,快去罢,拿上我的钱袋。”

    听薛讷这么说,樊宁便也不再客气,拿起桌上的锦囊钱袋,只觉沉甸甸的,她打开一看,果然有许多钱,在城里最好的客栈住上三两月都没什么问题。薛讷又道:“昨夜就没睡好,到现在也没吃上晚饭,你快去吧,尽力把这些钱花光,也算是为我破财免灾了。”

    樊宁偏头一笑,拱手一礼,揣起了香囊与钱袋离开了平阳郡公府,御马去往西市,本想住在最喜欢的东麟阁,行至门口,却还是心疼薛讷的钱,最终宿在了旁白干净清雅的小馆里。

    这里店面不大,伙计也不多,但掌柜很和气勤谨,收拾的店内外干干净净。樊宁交了两日的银钱,走进房间,去掉面皮好好洗漱一番后,躺在榻上发起了呆。

    她打从五六岁就与薛讷相识,迄今已逾十年,亦是看着那薛楚玉欺负了薛讷十年。从前以为薛讷不懂,如今看来,他是根本不屑与薛楚玉争斗,不管今日在饭菜上做手脚的人是为了帮薛讷还是害薛讷,这一切的起因还是薛楚玉的步步紧逼。

    樊宁握紧小拳,只恨不能去打薛楚玉一顿让他老实点,眼下到了什么样的关口,弘文馆别院的案子勾勾连连,竟可能关乎着大唐朝堂,薛楚玉怎还能只考量一己私利。今日陷他到京兆府只是个开端,若他再不识好歹,樊宁便打算替他兄长收拾他一顿,让他好好长几分教训。

    翌日清早,天方擦亮樊宁就贴好面皮,打算用了早饭后即刻去平阳郡公府找薛讷报道。才出了客栈,就见高敏坐在店前的面摊上吃着胡饼油茶汤,两人四目相对,樊宁少不得与他招呼:“高主事,好巧,你从法门寺回来了?”

    “是啊,才进城,还没来得及回刑部报道。宁兄还没用早饭吧?过来一起吧!”

    樊宁本想推辞,但被高敏热情邀请,实在不大好脱身,她只得坐在了高敏身侧,也点了一份同样的早餐吃了起来。高敏边吃边问道:“才进城就听说薛御史出事了,宁兄可去看过他了?无碍罢?”

    没成想高敏的耳报神如此灵通,这么快就听说了昨夜的事,樊宁顿了一瞬方回道:“啊,大抵无碍罢,高主事怎的一进城就听说了……”

    “在这长安城里,薛家的事传得极快,除了薛大将军功勋卓著外,主要还是薛御史招人。你说,他年近及冠,身份高贵,潇洒不凡,还没有定亲,又与太子交好,哪个姑娘会不喜欢?若非这几日,旁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只怕现下就有几十号人围在平阳郡公府外看热闹了。”

    樊宁猜测高敏说的“旁的事”正是安定公主案,想帮薛讷套几句话:“对了,高主事可听说公主的案子了?回长安一路,我与薛御史见许多十六七岁的姑娘都携家带口地出逃,闹得人心惶惶的。”

    “可不是嘛”,高敏握住樊宁的肩,在她耳畔低语道,“听说天皇下令追回安定公主的骸骨,但天后则秘密命来俊臣去寻找永徽五年出生,被人抱养的姑娘……这是何意,不必高某言明,宁兄也应当懂的,所以有门路的人都在四处寻访,这才闹得人心惶惶。”

    高敏在樊宁耳边说话,热乎乎的气息惹得她很是不自在,后撤一步又问道:“可是天后许了什么高官厚禄?前阵子的弘文馆别院大案,也不见他们这般上心啊?”

    “你没听说过 ‘娶妻得公主,平地生官府’吗?你且看看天皇天后对太平公主何其娇宠,便能猜出,若是安定公主真的还活着,会有何等待遇。若是谁能提前一步找到公主,再得到公主的青眼,这辈子还需发愁吗?不过啊,依我看,我们刑部就没几个模样好的,公主就算瞎了傻了也看不上他们,只有我高某还算有几分希望罢。”

    樊宁想起上次曾见过那一高一矮两主事,深觉得高敏的话有理,撇嘴笑了两声,吃了几口胡饼,起身请辞:“时辰不早了,想来高主事也着急回刑部,宁某就不耽误了,即刻往平阳郡公府找我家主官去。”

    “宁兄客气,记得替高某向薛御史带好。”

    两人行礼拜别后,樊宁驾马向崇仁坊驶去,才进了大门,就见那贼眉鼠眼的刘玉正站在景观山前给一群仆役训话,看到樊宁,他满脸不服之色。

    樊宁打小多见这样的无赖,面无表情,重重一拍腰间的佩剑,即刻便吓得那刘玉如王八似的一缩脖子,不敢再造次了。

    打从昨晚樊宁离开后,薛讷一直躺在榻上思索,几乎一整夜不得安眠。

    案情实在是千头万绪,离开法门寺遭遇火灾,差点害得他与樊宁葬身火海,如今薛府又出了这档子事,令他险些中毒而亡。若是寻常人肯定要认定乃是有人一路追杀,要置自己于死地,可薛讷总感觉其中有些地方无法解释的通,昨日在薛府的遭遇,似与前情并无瓜葛。

    凤翔客栈的失火案,多半会被当地官员以“庖厨走水”为名结案。此案的凶手若真是弘文馆案的同一人,那就意味着凶手能如樊宁一般,靠着功夫飞檐走壁潜入薛府,到后厨下毒。可若这样一来,毒就会出现在所有人的鱼羹里,而不是只有自己的鱼羹里有;而传菜的侍婢,事先也并不知道哪一份鱼羹会放到自己面前,想在传菜的过程中下毒亦是不可能;上菜后,自己便片刻也没有离过席位,也不可能有人投毒。

    思考又进了死胡同,薛讷性子再沉定亦不由得起了三分烦躁,不知怎的,打从弘文馆别院大案开始,最近总是频频碰壁,毫无头绪,再这般下去,不单会辜负太子的信任,亦无法为樊宁洗清冤屈。

    薛讷坐起身,压下烦躁的情绪,闭上双眼,努力使自己集中精神,回溯到昨夜的案发之时。

    薛讷犹如一个看不见的旁观者,站在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宴厅里。不远处,母亲柳夫人坐在正中主位,几位叔父列居次席,自己则与薛楚玉隔着过道相对而坐,一如方才开宴时的情景。

    “还有一个月,阿兄若是再捉不到凶手……”薛楚玉讥诮道。

    不是此处,薛讷摇了摇头,跳过了这一段。

    “是刘玉的家人缴纳了罚银,兄长别血口喷人……”

    也不是此处,薛讷又摇了摇头,将这一段也跳了过去。

    “菜凉了,别光说话了,快用饭吧”,柳夫人叹道。

    就是这里!薛讷一念之下,宴会厅中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亦包括那个正抄起汤匙把鱼羹送入口中的自己。薛讷行至正在吃鱼的自己面前,仔细端详比较着所有人,发现了一个先前从未留意的细节。

    所有人之中,只有自己是直接抄起鱼就吃的,而其他人,都正在做一件相同的事:向鱼羹中舀入姜汁。

    薛讷回过神来,不顾一己之身,从卧榻上猛然坐起,欲往庖厨去,还没出门,就听得李媛嫒的呼喊声:“薛郎!薛郎!”

    薛讷心下着急,却不得不对推门走入的李媛嫒以礼相待:“郡主……”

    李媛嫒手里掂着一大堆山参燕窝,看着薛讷憔悴的面庞异常心疼,问道:“你没事罢?今天一早听说你出事,我紧赶慢赶来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这厢薛讷才被李媛嫒拦下,那厢樊宁便信步行至了慎思园,才进园门就听到有女声,樊宁以为是柳夫人,叩门而入后却发现是李媛嫒。两人四目相对,李媛嫒眼中涌起几分敌意,吓得樊宁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儿,心想李媛嫒这傻货,总不成能看出自己的真面目罢?

    没想到樊宁也一早来了,薛讷心里莫名紧张,忙招呼道:“宁兄来了……这位是李郡主。”

    樊宁赶忙装出第一次与李媛嫒见面的样子,恭敬礼道:“宁淳恭见过郡主。”

    李媛嫒的目光却没有分毫改善,盯着樊宁腰间的香囊,气道:“这香囊是我给薛郎的,怎的在你身上?”

    樊宁大窘,赶忙解下了香囊放在桌案上,缩了手后退几步道:“薛御史借我一用,不知是郡主所赠,失礼失礼……”

    李媛嫒瞪了樊宁一眼,不再理会她,转头面对薛讷时,则竭力压制住脾气,好言道:“听说你那个倒霉弟弟昨晚被带去了京兆府衙,现下还没有回来。既然矛头都指向他,你何不跟太子殿下申斥,就说薛楚玉图谋爵位陷害长兄,趁机让殿下责罚他,令他从此绝了这个念头呢?”

    “现下并无证据指向楚玉”,薛讷性子虽谦恭却也刚直,已有了线索,只想尽快破案,根本不想攀诬他人,“待到明日后日,应当就能水落石出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呆呢”,李媛嫒叉腰气恼不已,见樊宁在,欲言又止。

    樊宁看出李媛嫒的意思,忙说道:“哦哦,那个,下官去门外等薛御史。”

    不待薛讷阻拦,樊宁便大步走了出去,薛讷望着她的背影,说不出的心急又无奈。李媛嫒哪里管这些,娇羞里带着几分焦急:“薛郎,今日我便把话挑明了说罢,我今年也十九岁了,前几日阿爷说了,也不拘你现下是否有何功业了,只要以后你能承袭平阳郡公,便,便答允我们的婚事……”

    “我们的婚事?”薛讷一怔,蹙眉笑道,“先前的事不是长辈们的玩笑吗?郡主可千万别……”

    “玩笑?”李媛嫒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望着薛讷,“何人说是玩笑?我们家里上上下下都认定你,这些年一直心照不宣,就是在等你稍有建树,怎的忽然成了玩笑呢?”

    薛讷从前便知道李媛嫒对他有意,却不想李勣府上之人皆如是认定,他赶忙起身长揖,向李媛嫒赔罪:“不知令英国公亦有所误会,皆是慎言的错,不敢恳求原谅……若是郡主允准,明日一早,慎言便登门致歉,解释误会。”

    薛讷言辞恳切直白,没有半分拿乔扭捏的意味,李媛嫒的面色转作苍白,心头遽然一痛,泪珠噙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她抬手一把抹去,不愿以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落在薛讷眼中:“薛慎言,我李媛嫒不在意那些虚名,我只是相中你这个人了,旁的不敢说。有我曾祖父在,朝中便无人敢欺凌你,薛楚玉要动你,我更是第一个不答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可能分不清对我究竟是何念想,我可以等……”

    “郡主”,薛讷难得打断他人的话,直直望着李媛嫒,眸中满是笃定坚持,还有几分与她毫无瓜葛的温柔,“慎言……心中早有所属,数年前就已下定决心,非她莫娶,还是请郡主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功夫,免得连旧日交情都没了……”

    这般温和知礼的人,不成想说起绝情的话竟是这般决绝不留余地,李媛嫒再坚强也忍不住,泪洒当场,转头跑开了。

    樊宁站在院外,见李媛嫒哭着跑出,震惊非常,才想回去问薛讷到底怎么了,便见薛讷急匆匆走了出来。

    “哎哎,主官,李郡主是往那边去的”,樊宁不明所以,以为薛讷要去追李媛嫒。

    “随我去厨房”,薛讷急道,“再不快些,证据就要没了!”

    庖厨处,侍婢们正在刘玉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做活。昨晚家宴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搅扰得人心惶惶,众人皆生怕自己哪个环节做得不到位,被人拉去顶包,此时看到薛讷带着一位面生的副官匆匆走来,他们不由得耸起了膀子,满面惊恐之色。

    “昨日做鱼羹的铁锅可还在?”

    一名年纪稍长的侍婢听到薛讷这般问,忙做出请的姿势:“还在庖厨里,郎君随我来……”

    薛讷与樊宁大步随那侍婢走入宽敞的厨房中,只见应是有京兆府刑官的吩咐,庖厨还未收拾干净,尽力保留着昨晚家宴前的模样,只在靠门处的方丈地做着今日的饭食。薛讷走到灶台前,只见那炖鱼的铁锅还未收拾,他忙将铁锅端起,迎着晌午的光线仔细查看,果然见锅边还留有些许不明残液的痕迹。

    河豚毒不溶于水,昨日些微飘在鱼羹中,仵作们检查的各位宾客的餐盘无毒,皆是因为那一道端上来的姜汁,偏生薛讷从小就不吃姜,此案的嫌犯便是抓住了薛讷这个习惯,方能投毒成功。

    薛讷探手示意,樊宁即刻递上一块纱绢帕子,薛讷一点点将锅口的液体擦去,妥善封存起来,走出庖厨对众人道:“昨晚是我不慎吃错了东西,与夜宴上的食材冲撞了,这才有些中毒之症,现下已经无事,与大家都不相干,你们不必紧张……另外,劳烦宁兄告知刘玉,去京兆尹府将楚玉接回来罢。”

    莫说在场之人皆呆立当场,就连樊宁也着实愣了一会儿,才回道:“哦哦,好,下官这就去办。”

    樊宁阔步走开,心里的疑惑如山呼海啸似的涌来:方才薛讷急匆匆赶来,定是已经发现了关窍,甚至应当已经猜出嫌犯究竟是谁,但他怎的又忽然说是自己吃坏了东西,与他人不相干呢?

    樊宁假装请辞,离开了薛府,而后趁众人不防备,飞檐走壁又入慎思园中。薛讷正倚在榻上看书,他似是猜到樊宁会马上回来,手不释卷道:“看你嘴干了,桌上斟了水,先喝了再说话罢。”

    樊宁抱起杯盏,咚咚饮下,坐在薛讷身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像是猫抓似的难受,赶紧告诉我,莫要卖关子了。”

    薛讷放下书卷,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莫名的情愫:“再过三两天,就会真相大白了。我已经大好了,今晚……应,应当不会再有人来,你别,别回客栈去了。”

    樊宁偏头看着薛讷,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若有所思。薛讷被她盯得后背发毛,刚想是不是自己言辞太过露骨,被这丫头看穿了心思,便见樊宁凑上前来,抿唇笑道:“你是不是……害怕啊?”

    “啊?”薛讷还以为樊宁要问自己是不是对她有意,谁知她话锋忽然一转,令他半晌没反应过来。

    樊宁哪里知道薛讷的小九九,振振有词道:“我还以为你胆子好大呢,见天拨弄那些死人,现在事情出在自己身上,知道怕了吧?行行行,我今晚不走,还在这守着你,好不好?”

    只要樊宁留下,薛讷也不在意说辞了,甚至无意识当真蜷了蜷身子,好似真的怕了似的:“那便多谢你了……”

    “对了,今日李媛嫒是怎么了?”樊宁摆出一副包打听的姿态,竟与李弘有两分相像,“我看她好像哭了?”

    提起此事,薛讷十足无奈,叹道:“郡主怕是误会了我与她之间的关系,以为那开玩笑的指腹为婚是真的。”

    “哦……你把人家拒绝了,我是真好奇,你喜欢那姑娘究竟是何人,可是有三头六臂吗?你竟为了她,连英国公家的郡主都拒绝了。要知道她祖父可是李勣!天皇最倚重的人!整个长安城里多少青年才俊都想与他家攀亲呢!”

    听樊宁如是说,薛讷不知是喜是悲,他低垂眼帘,眸中满是眷恋,嘴角的笑却有些清苦:“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她……只是她罢了……”

    “过阵子有机会,你带我去见见她,如何?作为你最好的挚友,我也当帮你把把关啊!”

    薛讷抬起眼,轻轻一笑,话语温和却笃定:“你放心,待尘埃落定,我会马上带你去见她……”

    樊宁来到大堂时,京兆尹府的刑官已带着仵作到达现场,樊宁见到这些官差,心里发怵,排面上却分毫不输,背着手指点江山一通,而后开始悄然四处查看。

    经仵作查验,薛讷鱼羹中的毒乃是河豚毒,只是用量很少,故而薛讷才没出什么大事。樊宁深知河豚之毒,微量即可致死,心有余悸,更觉疑惑:今日家宴,所有人餐盘上的吃食都是一模一样,并且是随机摆放的,为何众人都没有中毒之症,唯独薛讷会窒息晕倒呢?

    “是何物中包含毒物,这位郎中可验过了?”

    “已略略验过,应是鱼羹中有毒。”

    “那其他人吃的鱼羹呢?”樊宁又问。

    樊宁闻此,不由陷入沉思。若柳夫人所言是真,那便不可能有人有机会单独给薛讷下毒,可案情昭昭,郎中亦是言之凿凿,难道是柳夫人在撒谎,下毒的就是柳夫人?抑或说先前府中出现的血字,亦是她的手笔?樊宁不由得对柳夫人起了两分提防,拱手道:“夫人万安,下官可否去案发处看看。”

    “来人,带这位官爷去正堂看看罢”,柳夫人不经意地吩咐下人,看到樊宁转身而去时,却明显怔了一瞬,转佛珠的手一使力,在紫檀珠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划痕。

    待樊宁离去,柳夫人无声嗟叹,默默收起了佛珠,吩咐道:“今夜府中出事,便不留将军的几位兄弟与侄儿在过夜了,趁着还未宵禁,好生送他们回家去罢。”

    樊宁插着腰,上下打量着薛楚玉与刘玉主仆,大拇指在唇边一揩,歪头笑道:“前几日薛御史曾与本官说起,家中有人在庖厨写血字,恐怕是要对他不利,让本官多加留心,若是有何风吹草动,便前来相救。本官配有东宫令牌,上承监国太子,下护百姓黎民,若是有人与凶嫌相瓜葛,妄图对特设监察御史不利,本官自当拔刀斩之,再向殿下请罪!”

    说着,樊宁霍地拔出了鸦九剑,横在了薛楚玉的喉头。她的动作之快,竟让薛楚玉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待回过神,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下尴尬笑道:“是刘管家失言,并无阻拦阁下查案的意思,来人,快带这位官爷去看看阿兄罢……”

    樊宁这才收了剑,似模似样地抱拳一礼,随着一名怯生生上前来的丫头,向薛讷的慎思园走去。

    “其他人的亦验过了,皆是寻常鱼羹,只有大郎君吃的那一份有毒,其他人都没有。”

    “这便奇了”,柳夫人转着佛珠,慢慢说道,“所有人的鱼羹皆是同锅而煮,再分别盛至碗里的。今日府里祭祖设宴,我亦少不得要去后厨看看,这鱼羹出锅装盘,从后厨送至宴厅,直至端上桌案,皆由我亲眼所见,并无差池啊。”

    “可知道薛郎中的是何毒?”樊宁问。

    “这……下官医术浅薄,只知道论症状是脾胃失和,有窒息与喉头水肿之症,若非救得及时,亦会有性命之忧,但马上经手诊治,便不会有差池。”

    “哦?薛御史身子不适吗?本官不放心,还是亲自去看看薛御史为好”,樊宁说着,背着手上前几步。

    “官爷,官爷留步”,刘玉赔着笑脸上前来,先礼后兵道,“即便是东宫属官,也不好擅闯我平阳郡公府罢?不请自来已是无礼,眼见时近宵禁,这位官爷若再不回去,只怕坊里的武侯也不是吃素的。”

    “方才老夫已为薛御史行了针石之术,又喂了药,薛御史的症状已缓解许多,只是此处还离不开人,且要看看他的表症如何,再做进一步的诊治……”

    “可有性命之忧?”

    “并无性命之碍,只是……若说是中毒,薛御史的症状也太轻了些,若说是吃坏了东西,又有些反应过于剧烈了。”

    柳夫人仍与那郎中一道守在薛讷身侧,听说有东宫属官来,她少不得起身相迎。

    樊宁进了房间,近距离查看了薛讷的情况,见他虽虚汗满头,但唇色与面色还算正常,略略舒了口气,先向柳夫人一礼,又问郎中道:“薛御史身子可要紧?”

    听说有太子亲派的属官前来找薛讷,薛楚玉赶忙带着刘玉前来相迎,只见堂下站着个身量不高的瘦削少年,身着绸裳圆领袍,头簪青玉冠,腰配鸦九剑,一双清目沉定明亮,很是倜傥风流,正是乔装而来的樊宁。

    樊宁与薛讷打小一起长大,几乎是看着薛楚玉欺负了薛讷这么多年,早就想揍他一顿泄气,此时却不能显露,粗着嗓音拱手礼道:“敢问这位可是薛小郎君?”

    薛楚玉拱手回礼:“正是在下,官爷漏夜前来,不知可是有何要紧事。家兄……忽感不适,正在房中休息,若是没有什么紧急公务,可否请这位官爷明早再跑一趟?或者若是官爷肯相信楚玉,楚玉可以代为传话与家兄……”

阅读永徽迷局最新章节 请关注完美小说网(www.umixs.info)



随机推荐:打脸是门技术活炼明大秦之万代帝王都市之最强仙道重生之追爱少女火影之超级副本

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推荐本书加入书签报告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