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芬捂着脸站在江芝莲身边，她刚刚跑到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哭过了，眼睛很红，眼泡已经肿了起来。
“小姨，我得问你几个问题。”江芝莲酝酿了一会儿措辞，才谨慎地开了口。
她不想让小姨过分自责，这原本就是拖鞋厂那边有意下的套。
两个厂子离得这么近，很难防得住恶人的算计。
陈淑芬垂下双手，看向江芝莲，点了点头，“你问吧！”
江芝莲抿抿唇，“最近半个月内，有咱们酱厂以外的人来过吗？”
陈淑芬仔细回想了半晌，才认真地说道：“除了孟青，就没有别人来过了。”
“嗯。”江芝莲继续开口询问，“水泵出过问题没有？有没有找人修理过？”
陈淑芬果断地摇了摇头，“没有！”
其实前面这些问题，并不是特别重要，江芝莲不过是想给小姨一些缓冲情绪的时间，所以特意从简单的、无足轻重的问题开始。
随后，她才问到了重点，“小姨，你觉得这段时间，谁有机会挪动咱们水泵抽水管的位置？”
陈淑芬神色微僵，惆怅地轻叹了一口气，“我也怀疑是抽上来的水不干净，听你这么一问，看来真的是这一环节出问题了……”
江芝莲没有接话，耐心地等小姨说下去。
陈淑芬先是自责了一番，“都怪我麻痹大意了，上次你特意叮嘱过我，让我盯着点抽水管的。哎……最近忙着理账，没顾上那么多。看你和孟青经常过来帮忙照看，我就放心地……”
说到一半，她哽了哽，心里难受得忍不住掉泪。
可又不想当众丢人，陈淑芬便胡乱地抹了下眼睛，把涌上来的酸涩硬生生地给压了下去。
江芝莲心情不是很好，一时间说不出劝慰的话，始终沉默着。
陈淑芬冷静了一会儿，才正面地回答了江芝莲刚刚的问题，“柳妹弄了个值班表，按理说每天晚上都应该有人转到河边查看一下抽水管的位置。可是很多工人估计一犯困就回去睡觉了，可能就是这时候有人动的手脚吧……具体会是谁，我也闹不准。”
江芝莲嗯了一声，进一步询问，“早上抽水之前，有检查过吗？”
陈淑芬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讷讷回道：“应该都检查过了。”
应该……
这个词，就很模糊了呀！
江芝莲搓了搓额头，“最近有谁表现得特别勤快吗？”
陈淑芬一脸为难的样子，“白天干活都挺勤快的，我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得，真是白问了一通。
江芝莲现在只庆幸自己还是挺谨慎的。
因为直觉不太好，她便把每一批次的豆瓣酱，都主动拿去检验。
等到合格通过了，才给买家发货配送。
要不是多此一举，她现在的处境肯定更艰难了。
还好，有问题的酱还没有流入市场，没有造成食物中毒和人身伤害。
只是，这次酱厂的损失肯定不小。
不光已经做出来的酱要销毁，那些做到一半的，沾染上污水的豆瓣酱，也要全部毁掉。
不过，她不打算偷偷摸摸地进行销毁。
既然陈建军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捅了出去，那她大不了借机找来报社记者，大肆宣扬一番。
让广大群众亲眼看一看，莲花酱厂是讲究品质的，是有良心的厂家！
反正已经这样了，损失不可避免，那就当花钱做宣传了！
将计就计，也是良策！
下午两点，莲花酱厂门口聚集了很多人。
各家报社和杂志社的记者，附近几个大队的社员，对面拖鞋厂的工人，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大湾县市民……
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几圈，都好奇地左顾右盼，交头接耳。
这种大事，孟青肯定是要来助阵的。
他站在江芝莲身边，将她扶到一个木桌子上站稳。
江芝莲瞬间有种居高望远的感觉，她拍了拍喇叭，喊了一嗓子，“都安静了！听我说！”
话落，一个臭鸡蛋便飞到了她的面前。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心急，上来就闹事。
江芝莲侧身躲过，歪了个趔趄，被孟青眼疾手快地扶住。
“我X，谁这么猴急啊！听我说两句话，能急死你啊！”
“……”众人沉默。
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谁要是再动手，旁边的人可以举报，我奖励他一千块钱！”江芝莲白眼一翻，语气又横又娇，“我把话撂这！莲花酱厂这次是遭小人陷害，我早晚会找出证据，把这个小人揪出来！现在等不及的，就可以朝我扔臭鸡蛋了！也省得我到处调查。有谁想背黑锅的，我也不拦着！”
下面没人讲话，但是隐约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还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暂且先不论谁要陷害我。”江芝莲放慢语速，一字一句无比清楚地说道：“无论怎样，厂子里受到污染的酱，我肯定不会再卖了！我们莲花酱厂的豆瓣酱，只要出售到市场上的，我绝对保证质量！大家完全可以放心！”
“你怎么保证呀？万一有坏的呢？”有人质问。
“今后，每一批酱出厂，我都会拿去做严格的检测！出任何问题，我江芝莲全权负责！”
底下响应声并没有想象中热烈。
江芝莲也不以为意，她从孟青手中接过两瓶酱，狠狠地往地上一砸，落地有声。
“今天我把厂子里所有有问题的酱全都拿出来了，连酱带瓶，全部销毁！欢迎大家一同参与！”
江芝莲招呼厂里的工人，“来，你们带头开始砸吧！响动越大越好，全当泄愤了！这个月工资照发，奖金照有，不用心疼！”
一帮人默了两秒，纷纷扁起袖子，砸了起来。
乍一看，跟一群精神病人集体犯病了似的，充满了戏剧效果。
记者端起照相机，疯狂地按下了快门。
工人们正忙碌着把一坛坛酱缸，和已经装瓶封口的成品豆瓣酱，往厂院里搬。
每个人都低着头，默不吭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什么大活动？”有人好奇地询问。
“好像是要砸酱……”
“砸酱？啥意思？”
“谁知道呢！没啥事儿就去瞧瞧热闹呗！”
……
此时江芝莲黑着脸站在酱厂车间的窗前，眸色极暗，浑身散发着戾气。
轻风阵阵吹拂，转身就能嗅到芬芳。
然而，这两天大湾县里没有人赏花赏景，都在激烈地讨论着一个热门事件。
“莲花酱厂的豆瓣酱，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吃了啊？听说他们做酱用的都是脏水，啧啧啧，那不得吃坏肚子啊？听着就吓人！”
“就是把之前做的酱，当场全都砸了。”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有人开口说道：“这是准备表演给咱们看的吧？”
不一会儿，又过来了俩人，带来了新的消息。
“我听说，莲花酱厂下午要搞个大活动。”
槐花盛开，漫山遍野。
百花争艳，暗香浮动。
“为了检查做的酱，肯定用了干净的水啊！那之后做的，不就不好说了。”
“梁河的水挺干净的，直接取了用就行，干嘛用脏水呢？”说话的人摇了摇头，“真是想不通。”
“你没听人说奸商奸商的嘛！做买卖的能有几个好人？都是一肚子的坏水，尽坑咱们这种没心眼的傻帽！”
“还好我没买着他们的酱，想想就后怕。”
“真是奇怪，我看报纸上之前写的，说莲花酱厂卖的豆瓣酱，通过质检了啊！应该没有问题吧？”
五月，春末，原本是个柔情似水的季节。
阳光明媚，春雨如酥。
到处透着绿意，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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