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龙楼一点玉灯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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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惊蛰咳嗽着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喷出血沫,他喉咙深处咯咯作响,他笑道:“你们这些小孩子,想得可真多呢,只可惜知道得太少,再怎么寻找,都拼凑不出真相来。真相是,那一场战斗是与华阳教的战斗,是以铁骑之力,强行破除超自然力量的一场战役。”

    那一年,王舜臣在战场上,以一人之力抵抗了敌方千军万马的攻势。

    是大宋禁军与华阳教的一场战争,起因是先帝下令剿灭华阳教,华阳教自然不服,而派出自己的队伍进行抗衡。这一场战争打得血雾弥漫且惨烈至极,在幻觉之下漫天鸟兽盘旋,异怪奔走,宋军仅凭肉身,自然作战不力,甚至连主帅种朴都因遇伏而战死。眼看着宋军节节败退,遭敌军围追堵截,在狭窄的关隘前被嫉挤压成团块,依旧是逃不出亦真亦幻的界限,即将迎来崩溃以及全军覆没。

    然而在此时刻,王舜臣从队伍中走出,他独自拎弓站立在原地,等待敌人进入自己的射程范围。

    骑兵共来了七人。策马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金色铠甲,看起来极为骁勇善战的先锋,他有着凶神恶煞的兽性眼神和一对巨大翅膀,翅膀插在他身后挥扇着卷起凛冽寒风;第二人浑身包满铠甲,铠甲上有着坚硬倒刺,只有面部暴露在空气中;第三人有着一张血盆大口,口中生满了层层叠叠往内倒勾的獠牙。这些怪物使人一见便丧了胆,仅剩无几的宋军士兵吓得发抖,没有一个敢迎上去与之交战。

    然而王舜臣不能恐惧更不能输在气势。王舜臣知道若是不将此先锋击败,在低迷的士气与巨大的恐惧之中,这一支军队必定会不战自溃,土崩瓦解。于是拈弓搭箭,当众宣言道:“你们看着,我要让这个在最前面的骑兵眉间插花。”

    狂风骤起,三箭齐发激射而去,只听得在风声虎虎之中有一声凄厉哀嚎,三名骑兵应声落马而死,脸上插着王舜臣的箭;剩下四个骑兵见势头不对,一阵恐惧之后扭转马头就往回逃跑,又是四声箭响,余下四人都被王舜臣的箭矢贯穿后背。

    战场之上有一瞬间的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王舜臣神乎其技的弓箭所震慑,此时没有人——或是奇形怪状的东西——再敢迎上。

    于是王舜臣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在关隘处开始重整宋军,嘱托了他们对付敌军的方法。在一切安排妥当以后没多久,华阳教的军队终于又冲上来,一场恶战一触即发,这一次,激战一直从下午的灰色阳光平铺持续到了晚上的残阳如血,在近三个时辰的时间里,王舜臣射出了上千只箭,每一支箭都是箭无虚发,射到手指破裂,血流满臂。

    而宋军将领种朴已是死去多时。最终宋军在王舜臣的决策之下平安脱险,王舜臣带领着伤痕累累的军队得以归来。

    精神的创伤可以弥补,肉体的死亡决不可到来,抱住性命是最重要的,有什么阴影以后再治就好。

    然而回到汴京以后,王舜臣并没有得到任何奖赏。相反地,他连夜被带御器械带走,丢入大牢等候发落。

    此前,先皇在朝堂之上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怒得将玉玺砸到地上,直接磕掉了一小个角,清脆的声响吓得满朝官员不敢吭一声,纷纷缩着脑袋无语凝噎。太后在暗处皱眉摇头,童贯一边替她捶背,一边侧耳倾听着来自外界的动向。

    “蠢货,蠢货,蠢货!我说你们,都是一帮吃饷粮的蛀虫!”皇帝气得在朝堂之上来回踱步,步子既急促且沉重,他走到一个大臣身边,拎起他的衣把他往前拖了好长一段路,那大臣吓得浑身颤抖如筛糠,先帝恨恨地将他提起道自己面前,怒喝道,“你们这帮人,没一个人去和他们说过,这场战斗必须输掉吗?啊?没有吗?你给朕说话!”

    “皇……皇上,”大臣是黄如意,他拖着肥胖的身躯气喘微微、断断续续道,“臣等……心想这次战斗……双方差异悬殊……根本……根本就是明摆着要把他们作为‘祭品’进献给华阳教,势单力薄,根本打不过的。本来……本来一切进展顺利,谁成想,这王舜臣竟……竟如此神勇,仅凭一己之力,击退了华阳教铁骑,扭转了战局,还带领人逃……逃了出来呢。”

    皇帝冷笑着,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是啊,逃了出来。要是王舜臣早些知道这场战斗不可胜利,他自然知道怎么做。可是他不知道,因此率领残余不对逃了出来。你知道逃出来意味着什么?啊?意味着华阳教这一年的‘祭典’不能成功,这是闯了大祸了,大宋皇室这次算是闯了大祸了啊!”

    皇帝在一怒之下,将黄如意往远处地面上一掷,黄如意扑地一下摔倒在地,一把老骨头摔得几乎散架,旁边几个关系较好的大臣赶忙将他扶起来,他扶着腰哎唷哎唷地叫唤着。

    一个脾气暴些的大臣看了忍不下去,心一横,直接对皇帝道:“皇上,祭典不继续又怎样?皇上您一直倡导决不可行些神鬼之事,全国上下都在严令禁止,怎么反而碰到华阳教,皇上却一反常态,要为这些虚假的东西如此动怒?皇上这值得吗?”

    皇帝俊美冷冽的眼睛斜着瞟他一眼,沉声道:“这不算是迷信,这是威信,是诚信。华阳教向来势力极强,绝非皇室可轻易抗衡的,甚至可以说皇室会受到华阳教的控制,在场的各位至少有三人隶属于华阳教,虽然嘴上不说,但朕心里清楚得很,华阳教一手遮天,大宋可不敢轻易造次啊。”他说着,走回到王座上一甩衣袖转身坐下道,“再说了,你说不相信神鬼之事,是吧。朕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超越常人理解范畴的事情,朕为什么要让着华阳教!”

    皇帝下令将王舜臣丢入大牢严刑拷打到遍体鳞伤,然而到了第二天又恢复了七七八八。黄如意前去探视,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王舜臣拥有这样的能力。尽管他会感到痛苦,但他毕竟是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多厉害的能力,多么叫人嫉妒,何况他黄如意所效忠的太后并不喜欢他,就更给了他害他的理由。

    黄如意立刻去禀报太后此事。太后一听便直摇头道:“哀家早就知道了,这样一个不死之人辅佐皇帝,真不知皇帝哪天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摧毁他可不能从肉体上来,而要从精神上来,并不是从他的精神下手,而是从皇上的精神下手。要让皇上不再‘信任’他,才能够真正地起到效果。”

    皇帝知道无论怎么折腾王舜臣他都不会死掉,只是让他受苦了,这让他有些愧怍。但他又想着,王舜臣生来就该隶属于他,他怎么做,王舜臣都必须接受,这次也确实是王舜臣的行为超出了预期,也没什么好同情的。而且他恢复得很快,没事。于是在他想起来要将王舜臣从大牢中放出来的时候,黄如意快马加鞭送来一只咒人用的玩偶娃娃,说是从王舜臣家中搜出的,娃娃身上,一根钢钉从前胸刺到后背,上面扎着皇帝亲赐的字画的一小部分。是皇帝的东西,那自然是诅咒皇帝用的了。

    这是叛乱的前兆。皇帝拿着这只娃娃,嘴上说着不可能是王舜臣干的,然而脸色极差。太后来宽慰他,顺嘴提了一句王舜臣的心思不可捉摸,说不定他知晓前因后果,有意将军队带回来一部分挑衅也未可知啊。皇帝渐渐被说服,当天晚上王舜臣身上的伤就开始溃烂,他在震惊之下猜测到皇帝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然而他百口莫辩——他在“叛逃”,实际上他被关在大牢中。同样是不见人。

    他很快在牢中倒下,早已蛰伏许久的几个人走出来,在他身上用枪用矛穿刺,伪造出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的创口,然后趁着夜里丢出去淋了一夜雨。次日,有人向皇帝报告说,王舜臣叛逃未遂,在被捕当日已经畏罪自杀。

    “就是这个。”林珑瞠目结舌道,“大英雄王舜臣,在战场上战而不死的王舜臣……”

    赵佶也是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磕磕绊绊道:“我原以为是民间传说在添油加醋,我当时还小,做什么都要求个性,以为自己知道了内幕,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说法,谁知道,谁知道,十四年前所见的,始终停留在我脑海之中的那些见闻,竟都不是真相……”

    林惊蛰笑道:“没有错啊……医术救的是受伤的,中毒的,生病的人。可是如果人被超出自然规律的事物所伤,医术无能为力,那也只能用相应的方法来解除了……执着于用治疗皮肉的方式去拯救精神的创伤,总也是不对的啊,珑珑。”

    林珑听父亲说了这样多的话,一时间恍惚还觉得他是那个话很多,总是对自己不放心的父亲,然而回过神的时候只看见地上一只断手,而父亲是吞下了一整瓶的药丸,此刻已是最后的一点时间,于是她的情绪瞬间崩溃,她猛点着头恸哭道:“是,是,爹说得对……爹,我还是不明白,十四年前……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爹只是救了一个人,就变成了后来的样子,为什么他们都针对你啊?”

    “因为爹很厉害……这还用问吗?”林惊蛰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神游天外,他自己也在这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跟着这几声无尽的笑而远去了,但是他并没有说完,因此仍努力回神——他发现这一次要回过神,可比刚才困难太多了。他的每一声呼吸都是痛的,死亡急速逼近,来不及让他说废话了。可惜他最爱的就是对女儿说些废话。

    赵佶也突然回神,低头“啊”了一声,道:“这么说,当时的‘传说’是真的,而‘现实’的假的吗?”

    林珑猛地回头看他,道:“端王殿下,你说的那个传说,和我听过的,是不是同一个?”

    “我想应该就是它。”赵佶冷汗直冒,道,“如果就是那个以一人之力将敌军阻挡下来的故事……”

    他的声音变得古怪,像是漏气的皮球。

    赵佶浑身颤抖着,面色发白。苏灿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他摇摇头,苏灿便退到了一边,自己观察起附近情况来。他无声地抬头看着窗外,盯了一小会,若有所思地扭过头。

    林珑拼命摇头道:“爹,是我来晚了,忘了你一个人待着危险,又不懂保护自己……”她咬牙说完这句,雪白牙齿就咬上嘴唇,眼泪刷地下来了。

    “十四年前……也许是超越了十四年,在更久以前,王舜臣就作为了祭品,被在身上种下了蛊。这蛊,使他能够在短时间内快速恢复伤势,即使伤重也死不了。但是作为代价,他的‘灵魂’为先帝所控,只要先帝想要让他死,他的身体就会开始腐烂。我是后来听他亲口说起,才知道有这样的原因。”

    林珑讶异地抬头道:“王偏将当时还有意识?等、难道说……”

    赵佶皱了下眉。他所不知道,而王烈枫也全然不知的一个真相,似乎就隐藏在此时此地的一个人最后的遗言之中——王烈枫经历了什么?他的父亲为什么会常年卧床不醒,王烈枫曾经说过十四年前王偏将从战场回来以后局势这样的状态,然而似乎并不是因为战场上的伤,那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刚才对此不是非常在意,而此刻竟也无比期待林惊蛰多活上半刻钟将话说完。

    而林珑似乎也对此不太清楚。她诧异地抬起头,对林惊蛰道:“王偏将不是因为受伤过多而导致了昏迷不醒吗?”她急切地问道,“爹,你真的不是在逗我玩吗?我们救人,靠的可不是坑蒙拐骗的巫术,我们是用医术救人的啊。”

    林珑忙应道:“爹,你说吧。”

    “珑珑,爹对不住你了……”林惊蛰缓缓道,“爹始终想保护好你,但这一次只怕是不能做到了。爹是大意了,没想到是敌人以幻觉麻痹我,伪装成端王殿下的样貌来接近我。爹这一次太笨了,不小心给他们杀了。珑珑,你一定……一定要小心幻觉。接下来你遇到的一切,都极有可能会是幻觉……”

    林珑一怔,噶然道:“我……要怎么做?”

    林惊蛰慢慢合上眼睛,林珑吓得不行,赵佶赶忙将他一晃,道,“木先生,您醒醒,把话说完。”

    于是林惊蛰的眼睛在将闭而未闭之时停滞在半路,他似是意识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消散,也赶忙大口呼吸起来,声音像是极度恐惧的时候倒抽的冷气,有着极为惊悚的音效。他一边这样半死不活地喘着,一边道:“皇上中的是蛊。解蛊,就是你小的时候,看见爹医治那位王偏将的时候所用的方式。王偏将中的,正是蛊毒。你按照我当时教你的解蛊之术去医治皇上,可以一点一点将蛊毒从他身体中拔出。”

    林惊蛰的手抬起来,他的手臂齐腕而断,血仍在不断往下流淌,他的残肢触碰到林珑的手,林珑颤抖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珑珑,”林惊蛰口齿不清道,“端王殿下拜托的事情,爹这一次是无法完成了。但是这件事情,又决不可不完成。珑珑,你是爹最骄傲的作品,所有的知识都已经装入你脑海,你与我的治疗水平已是不相上下……所以,珑珑代替爹爹入宫治病……好不好?”

    苏灿见林惊蛰有了生命迹象,赶忙唤道:“木先生!你醒着吗,木先生!”他反复呼唤对方名字,为的是让他们保持一点意识,不至于一下子就昏迷,这也是获取关键情报的重要方式。而且事情看起来确实有这样的趋向。

    林惊蛰醒着。他见到是女儿,苍白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惨淡微笑。他笑得空落落的,如同他的生命即将离开躯体而去。林珑自然清楚这一点。在此之前,叫她对着父亲笑,她尚且还做得到;可一旦父亲对她笑了,她就再撑不住,悲怆感撞击着喉咙,她感觉自己再多忍一刻都要嚎啕大哭,但是不可以。她冷静地以手抚上父亲身上的几处大穴,暂时稳定住他的神志,一边道:“爹,没事的,封住几个止血的穴道就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林惊蛰笑起来——他怎么会不知道女儿只是在安慰他?究竟有没有事,他一个神医自己还不清楚吗。然而既然到了生命最后关头,就还是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他开口道:“珑珑……”没想到说出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尖在他身上猛扎,字字泣血一般,林惊蛰一边说话,血泡一边从他嘴中咕噜噜地翻出来。之所以是血泡,是因为血已经流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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