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翩翩逐晚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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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驿那边始终没有动静,倒是听见林珑的啜泣声,以及喊他名字时候的轻柔和绝望感,异常地真切且彻骨地冰冷。

    林珑一遍一遍地喊着,然而边驿的脸色已经煞白到发青。她去抚摸他的脸和手,都是冰凉冰凉的,连脉搏跳动的突突声都已经不复存在。

    林珑将纱布往旁边一丢,深红色湿透的纱布能拧五次都不干。

    她忽然间丧失了信心。她跪倒在边驿旁边,在他耳朵边道:“喂,边驿,你能不能醒一醒,你越是这样睡觉,时间久了,就越难醒过来。现在还没到晚上呢,而且,你怎么可以睡在我的房间里,这么没大没小没礼貌……喂,边驿……”她颤声道,“看我一眼……求求你,求求你了,看我一眼吧,我好不容易……你好不容易想起我……没有必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吧?你的命才没有那么不值钱呢。你还没请我吃饭呢,边驿,边驿,你请我吃一顿饭,之前给你疗伤的钱就算全部结清了,好不好,好不好啊。”

    心上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垮塌了。粉身碎骨,不复存在。

    “对啊,我就说嘛,我的女儿是非常厉害的。”林惊蛰满手的血,脸上是无可奈何的笑,他摇头道,“我说,你也看不得你妹妹,你唯一的亲人伤心吧?她有什么要求,她要什么东西,你就答应她吧,哪怕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至少不能断了她的执念,是不是?只可惜,我今天不能让珑珑再开心起来了……那个小捕快,早就已经死了有一刻钟了。”

    林惊蛰转过身的时候,听见王初梨的哭声。他赶忙回头,王初梨泪流满面道:“我听得懂,老混蛋,你为什么要说给我听这个?边驿……边驿他没救了,是不是?……我刚才拼了命地守住他们,你告诉我你救不了……你怎么会……怎么会救不了他……”

    “治病的时候,我无法不告知你事实,抱歉。”林惊蛰歉然道,“我知道,多谢你,王小姐……”

    “你闭嘴。”王初梨道,“满口谎言又胆小如鼠,你不配做大夫……”

    王烈枫不知所措地抱着王初梨,道:“初梨,别这样说话……”

    王初梨哇地一声哭出来,道:“你不让我骂他?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渣?我……我……”她哭得打噎,哭得窒息,她本就失去了气力,这一哭更是对体力的极大损耗,她呜地一声哭得晕了过去。

    王烈枫赶紧掐她人中,林惊蛰走上来,修长的带血的手指在她一处穴道上点了一下,道:“掐这里就好……王大将军,抱歉,抱歉。”

    王烈枫叹道:“没事,是她自己没有想通而已。初梨,喂,初梨,你醒了吗?”

    “我醒了啊。我又没有死,惊蛰大夫都说我没事。””王初梨的声音被泪水堵住而改变,她本就甜腻如砂糖的声音更像是掺杂了蜂蜜的结晶,她边说着,眼泪一边大颗大颗往下滴落,“我要回去,你到底听到了没有啊……你一定听到了。你不答应我吗,哥哥?”

    几次三番地询问而没有得到回应,她自然是明白自己的请求不被允许。但是这种事情很少发生在她身上——她从未遇到过哥哥这样对她过。

    “啊,哥哥听见啦。”王烈枫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但是,现在家里不安全,所以初梨还得等一段时间……”

    王初梨诧异而吃力地问道:“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以?”她的眼泪从一颗一颗的隐忍的珍珠,瞬间变作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她反复发问,“为什么啊。”

    赵佶见了,心情有一丝微妙。他想对王初梨说些什么,结果被苏灿一把拉住。

    赵佶回过头道:“怎么啦?她哭了哎。”

    “你现在和她说话,她会比不和你说话的时候更恨你。”苏灿笑道,“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哦,端王殿下?”

    “……没有,只是一码归一码。”赵佶咬了咬牙,小声道,“我看不了女孩子哪怕只流一滴泪,尤其是美丽的女孩子,一个漂亮女孩哭了,如果在场没有人安慰,那全世界都应该为她陪葬。”

    于是他不顾苏灿的眼神,直接走了过去,蹲下身道:“初梨,别哭了,我看着心疼。别哭了。”

    王烈枫看了赵佶一眼。王初梨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到这张几日之前初见的年轻英俊的脸,突然之间百感交集。她看着他温柔的眼神,咬住嘴唇,顿了一顿,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佶微笑起来:“不然我怎么会说,此事因我而起呢?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来这里,就是要把事情暂时解决了……你哥哥说得对,这些天出了些事情,虽然都是因我而起,但毕竟害得大家都受了牵连,各自分散似乎并不是很安全,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不想。”王初梨气喘吁吁,然而语气依旧倔强道,“我要回家,家里有哥哥,有哥哥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会保护我的。”

    赵佶额头开始冒汗。他勉力一笑,正想开口,被林惊蛰的声音打断:“等一等,你们想……在我这里住下吗?”

    王初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谁要住你这里!”

    赵佶好声好气道:“可是王大将军也很累啦,初梨妹妹你体谅一下嘛。”

    王初梨皱眉,严词拒绝道:“我才不要!”

    赵佶的笑容僵住,道:“啊,这样吗……”王初梨确实还是他认识的王初梨,人美脾气差,不高兴的时候能把他噎死,说不定还能把他打死。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毕竟是有人在保护了,面对各种各样的危险似乎已经习惯了麻木了,而这些只是短短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情。

    时间紧迫,不能忘了自己的任务。一念及此,他起身,走向站在一边的林惊蛰,道:“木先生,等到这些侍卫走了,我们能否借一步说话?”

    王初梨冷笑一声。赵佶仿佛被雷劈中,尴尬地转身,看见她冰冷的眼神。他想着也不能让漂亮女孩不高兴,于是赶忙打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一声“啪”让王烈枫、苏灿、林惊蛰以及王初梨都是一惊。

    赵佶倒是对此满不在乎,反正自己也撒娇打滚惯了,他点头哈腰地朝她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初梨妹妹,是我错啦,我不该和他说话,可是我又不得不和他说话,我该打该打,我是个坏蛋!”

    王初梨嗤地一声,似是破涕为笑。赵佶见到起了效果,终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保持着这个可爱的微笑,转头对不明事理的林惊蛰道:“木先生,我主要是有样东西要交给你看看,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药。”

    “没问题。”林惊蛰困惑地皱了皱眉,道,“端王殿下是专门来找我问这件事的吗?”

    “算是吧。”赵佶严肃道,“你也许是唯一的,最后知道真相的人。”

    说着,他朝着林惊蛰走过去,从衣襟中取出一块碎金子——比起碎银,金子可是值钱得多——塞到他手中,表情又从严肃转为欢快天真。

    林惊蛰手一捏,又低头看了看,一愣,突然之间回忆似惊雷劈进他的脑子,他颤抖道:“……啊,哈?”他噌地抬头看着赵佶,止不住地要笑出来。

    “哈,这么说……”赵佶笑着,提高了声音道,“我真是死皮赖脸地要在这里住下了,我看你这里地方也不小,院子还挺宽敞,能容下我和苏侍卫两个人的住处吗?我困死了,我两天没合眼了。”

    “当然,当然。”林惊蛰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吉利,不舒服,他讨厌这些绝对的单指的词语,然而又不好反驳,只得作罢。倒是王初梨实在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气得咳嗽了起来。林惊蛰想起还得给她喂一碗药,赶紧跑去已然倾翻了一半的柜子处抓药,赵佶见他走了,也就敛了笑容,往正在地上打着滚的侍卫华彦锦走过去。他身上的火依然在熊熊燃烧,只烧在他的一条手臂之上,痛得他嚎哭不已,声音已经干扰到了他进行思考了。

    人生的痛苦之处往往不在于遭遇了什么磨难,而在于针锋相对以后,不得不重新互相面对。开始是个源头,而结束从不意味着结束。人从相爱到相互厌憎,苦难从细小幽微变作无间地狱。人生是一条流往没有尽头的歉疚,是一环扣一环的艰辛苦楚。

    比如,王初梨才不要待在这里继续和林惊蛰待在一起呢,她满脑子都想着回家,并且认为王烈枫拒绝她是因为怕麻烦。她不想变成麻烦的人的时候根本一点都不麻烦。但是,她这样想着,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已是陷入了无从选择的境地。

    “别担心,女孩子娇气,待会服一碗汤药就会好了。”林惊蛰走上来,苦笑道,“倒是王大将军你得注意些,你的体力是完全透支的,全靠我给你的药丸在支撑了,药效过去小半,恐怕已经不能够再支撑你超过下一个时辰了。你听你妹妹的话,过一会儿就带她回去休息吧。现在小捕快的情况非常危重……”

    王烈枫一愣,看着那并不遥远的黑暗的小小的密室,那个洞穴。他看着林惊蛰,道:“我见过林姑娘的,她的医术非常高明,我当时快要死了,是林姑娘治好了我,因此我才能够一直坚持到现在都没有异常。”

    “多亏边驿……”王初梨往密室里看了一看,顿时被里面涌出的血腥气呛得头晕目眩,一阵恶心用上喉咙,她红着眼睛低头呕了一阵。

    王烈枫道:“初梨,你这样……我实在没法放心啊。你真的没问题吗?”

    王初梨有些烦扰于王烈枫这样的关切,即使是在这大难初渡的当口,她的烦躁依旧是抑制不住地往上涌,她伸出手推了推王烈枫,结果一用力,反而是自己身体一阵反噬上来,她眼前顿时出现了黑白交织的颗粒状闪烁,她隐隐约约听见王烈枫叫自己名字:“初梨!”

    “嗯。”王初梨虚弱地嗫嚅道,“待会我跟着你回去。我太累了,我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刻……我实在是害怕,我太害怕了……我想回家,你让阿荔不要骂我,我再也,再也不乱跑了。哥哥,我要回家。现在就带我走。”她说着,身子往王烈枫怀中轻蹭。

    虽然哥哥烦人的时候很让她不悦,但毕竟鹅是自己唯一的最为信任的依靠,是超越了记忆已经久远到模糊的父亲,又肩负母亲的职责关心她的生活起居的父辈一般的存在,是她陷入危难时候的救星,是无论如何也会被呵护溺爱,永远不会忤逆她的存在。她唯一的哥哥,她最后的亲人。

    然而一向对于妹妹完全唯唯诺诺只会说“是是是好好好”的王烈枫,此刻居然没有说话。王初梨愣了愣,也没想到哥哥会没有反应,只当做他没有听到,于是又重复一遍道,“我要回家……”她说着,咳嗽起来。

    在医术这件事上,林惊蛰并不觉得女儿不如自己。她的脑袋瓜足够聪明,也许是她母亲的原因。他所知道的医术的知识,女儿未必不知道,有时候还会有年轻人更活跃的想法和奇特的联想。他只是多了些经验和悲惨遭遇而已。因此,当女儿也觉得手足无措进而求助于他的时候,他便开始觉得事情会很棘手了。

    他看着林珑啜泣。林珑刚才一直压抑着不敢出声,此刻情绪爆发,哭得天崩地裂,她还未完全走出来,手拉着他的衣袖呜咽道:“我拖不动他。他也不可以再被移动了,他失血太多了。爹,怎么办啊……”

    女儿平时有多娇嗲可爱,哭起来就有多让他心痛。林惊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道“珑珑别怕,爹跟你下去看一下,会有办法的,啊,别哭,会有办法的。”

    “别吵啊。我没事……我一会就好。”她皱眉昏昏懂懂地提出要求来,“对了哥哥……我今天不准备住外面了。”

    王烈枫一愣道:“你想待在家吗?”

    “哥哥你是笨蛋吗?”王初梨轻声道,“他全程只有过一次想要取我的命。那之前……他是骗我的,为了吓你。”

    但那之前,赵佖一直清醒得很。是他作为一个疯子的冷静和清醒,尽管已经杀红了眼,但他知道决不可伤王初梨。王初梨现在想明白了,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跑掉,他好把边驿虐杀致死。因此王初梨身上几乎没有外伤,因此在鸣蝉和惊鹊攻击她以后他的反应如此激烈:那是忤逆了他意思的人,自然是都得死。

    她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衣服已经在黑暗之中被边驿的血浸了个透湿。血一开始沾到她身上的时候还是温暖的,热切的,鲜活的,因此她对此也毫无察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地开始觉得冷了。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风刮进来,将她从有些封闭的闷热窒息的环境之中一下子扯了出来,像是命运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彻底地清醒了。

    “爹。”林珑哽咽道,“边驿……快要死了。”

    王烈枫抬头看他,略吃惊道:“您确定可以治好她吗?她被申王的一掌伤到了,我只怕无论多少内力,都会在短时间内尽数消散掉。我是担心这个。”

    林惊蛰笑起来:“你不必质疑我的医术。我也不是不懂武术。虽然可能确实是摆出了这一招的姿态,但确实没有伤害到她。”

    王烈枫一愣,轻声道:“啊?”

    他这么说着,心里也没底。他回头看了眼王初梨,她也是极其虚弱的状态,上了药以后,口鼻出血的状态已经停滞,状态比之前好了许多,但也只是暂时制止住了她体内的糟糕状况,而王烈枫正扶着着她,一边向她传输些内力。

    “啊,你输了些内力给她吗?那就没问题。”林惊蛰在密室之下回头看了眼王烈枫,又回头给边驿止血上药,一边说道,“这样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很好。我可以把她治好,你放心,不必再给她输送了。”

    直到边驿完全失去意识,林珑才知道边驿在此之前一直在配合她的动作做出努力,她想将他往东边挪的时候,他就努力往东;她把他往床下推的时候,他也在努力往里爬。他一直是努力保持清醒的,因此在他彻底昏厥以后,林珑才发现以自己的力量根本就不能推动他。男女的力气差异太大了,她在确定来了人、安全了以后想要把他拖回到床上,结果发现他的身体无比沉重,像是一块石头,像是没有生命。

    “没有生命”这个想法让她心生恐惧,她一念及此就害怕得发抖,她面对过无数次生死临界,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也没有哪次像这一次一样强烈地想要帮助他,救活他,可是他看起来似乎已经不能够跑赢时间了。啊,怎么办,谁来救救她。她想要打开门出去,至少现在出去不会被杀死,因为她听到王烈枫的声音,这个声音让她又安全感。但她却意外地发现门竟被封锁住了。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微弱,这里的隔音效果太好,她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外面却鲜少能察觉里头的动静,只有狡黠的对手如申王赵佖才推测出她在做着什么。咚咚咚,咚咚咚,是心跳的声音,她要出去,边驿的生命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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