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高宴在蓬瀛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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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时萩的情绪亦是一点一点地崩溃下去。他眼冒金星,头疼使他歇斯底里不可自抑,使他胡言乱语而不自知。他的语气是笑意嫣然之中带了点凄惨,他自嘲似地说道,“可是我,即便知道是骗人的幌子,依旧忠心耿耿地期盼着真相的到来,就像我等着四皇子一样,即使他让我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他是我最恐怖的噩梦之一,但我哄自己说我爱他,我应该爱他,我应该忠于申王殿下。我说出来的话,就能够做到,这是师父教给我的道理。我没有把柄,也不会因为办事不利而被杀,那个秘密就是控制我一辈子的东西,在我死之前,我是不会知道的了。但是,但是——”他咬牙道,“我希望你可以让我回忆起哪怕一点点的真相,也希望你并不是对我说谎……但是,其实也没有关系。我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人……”陆时萩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别一口气说这么多这么快,吸了冷气进去,越说越冷。”王烈枫干脆直接将他扶起,抱到胸口暖了一会儿,陆时萩睁大眼睛,然后脑袋往下埋,低声道:“好,抱歉我说太多了。”

    “没事。”王烈枫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着,拍拍他的脊背,随后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花,将枪拿在手,低头里拨了拨它的红缨,九曲的枪头灿然生辉。

    王烈枫开口道:“陆时萩,你忘了,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不像你一样拥有特异功能。你所希望的事情,我实在不能保证。但是,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像你这样的功夫,我确实是见过几次,而且印象深刻,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些咒语,只是因为我见过类似的,我一个俗人,也没有本事研究。但是你和那个人太像了,一举一动,连施咒时候的神态都如出一辙,即使不认识,也该是师出同门。——你还好吗?能挺住吗?哪里伤到了吗?”

    “我很好,你继续说,求你。求你说下去。”陆时萩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他自觉自己的脑袋疼到了人类所能够忍受的极限,自己现在简直是自讨苦吃。

    “好。”王烈枫道,“大约是七年前,我从边关处回到汴京。我受了很重的伤,正在恢复的时候。好巧不巧,皇宫里这时候竟出了事,有人说有刺客闯入。刺客每一年都有,每一次都各自身怀绝技,各显神通,但那一年的刺客格外特殊,因此我也记得牢些。”

    陆时萩按着太阳穴,虚弱道:“特殊?”

    “因为,”王烈枫凝神道,“他是个日本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武器和超出寻常认知的装神弄鬼的本事。他的动作非常灵活,飞檐走壁的功夫不输中原武林好手。他的武器,是一条铁链拴着镰刀的刀刃,挥出去之后还能够收回,杀伤力也是极大。他只攻而不守,每一招都是奔着死亡而来,大有挡我者死的气魄,人也不怕痛,身上伤了十几处大伤口,一声都不吭。最古怪的是他的幻术,应该与你是师承一脉,他当时使出了浑身解数,飞沙走石,盛夏落雪,将皇宫的后花园折腾得像是瓦子一般热闹,但是生人勿近,毕竟是太危险了。

    “我想,如果你也抱着杀死我的心态来用同样的方式和我战斗,解决我应该不是问题。当时这个日本人与我大战三个时辰难分上下,直到一位带御侍卫过来,才终于帮我解了围,将他捕了起来。说来也是太着急,直到将他收服,把他五花大绑丢到天牢,我们才想起要找个懂日本话的人过来一句一句地翻译。

    “听他自己说,他进宫要刺杀的,是早已经失踪了很久的四皇子。他的目的,据说是找回自己的儿子。可是那时候四皇子早就失踪很久了,冤没头债没主的,报仇都没有办法报。也许是他不懂规矩,因为有些本事,所以不把皇宫当回事,整个的态度都非常傲慢。他介绍自己的时候,没有人听懂他在说什么,让他写自己的名字,他才勉为其难地写下自己的姓氏。是两个汉字,我记得是——萩原。”

    蓦地,陆时萩浑身如同被电击一般,疼痛感将他的灵魂从头到脚撕成两半。他却没有直接倒下去,反而是挣扎着一点一点站起来,跌跌撞撞后退几步,终究还是支持不住,整个人脸色惨白地跪了下去。犹如五雷轰顶,直击额头。犹如刀剑挥舞,将他的灵魂劈得千疮百孔。是什么,他听不清楚,在他接近真相的时刻,他的身体在拼命抗拒,在咆哮着怒吼着要将这点记忆搜刮而去。

    “是什么?”陆时萩勉力开口,哀求似地抬头问道,“我太痛了,听不清。再说一遍吧,求你了。”

    王烈枫一愣,又说了一遍,然而陆时萩还是摇头听不见,于是他走过去,凑到陆时萩耳边,气贯丹田,声音绵长浑厚地告诉他:“是——”

    陆时萩突然之间,微微一笑。

    王烈枫感觉不对,连忙起身闪避,然而陆时萩先他一步,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朝他眼睛一勾,其速度之快,势头之猛,惊得王烈枫一个斜身闪避,勉强躲开,手上长枪依挥,与匕首“当”的一声相撞,两人各自往后跳跃半步,安静对峙。

    陆时萩的眼睛与他对视着,紫色烟雾弥漫上来将他的褐色眼睛淹没,他的眼睛在发光,紫色光芒如同宝石,他的表情凶恶异常,与之前的陆时萩判若两人,他在笑,他笑的表情,就像是发了狂的赵佖,是一样不似活人的,死气沉沉又杀气腾腾的恶鬼的表情,是中元节夜晚最恐怖的一个魂灵。

    陆时萩依旧是陆时萩,然而表情却是一个陌生的人,那副神情,就像是沉睡了许久又突然被叫醒的野兽,是冬眠到一半被闯入者打断的棕熊,任何侵扰他安眠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收受这永久的诅咒,而由他来亲自动手。

    “陆时萩。”王烈枫试探性地开口道,“你怎么了?”

    陆时萩嘻嘻地笑着,道:“什么?”他的眼眸紫得发红。

    “陆时萩,”王烈枫道,“你现在还记不记得我?”

    王烈枫说话的时候,看见天空迅速变暗变红,脚下的雪由白变黑,幻境再次出现,陆时萩开始失控——该死,怎么会这样?如果他一接触到这些事情就会变成这样,也难怪会被隐瞒。但是等一等。因果关系未必是这样,如果赵佖本身就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情的话,那么,也许是有意抹去他的记忆也未可知。

    陆时萩依旧笑嘻嘻地道:“什么?”

    王烈枫心中了然,左脚向前上步,右腿下蹲成左虚步,双手持长枪斜架于身前,枪尖朝上,一记“虚步隔枪”刺了过去。

    比起别的,枪可是他最熟悉、最亲切,也最信任的武器了。只要有枪——他可以做成大部分的事情,有着大半的必胜的信念。

    突然之间,陆时萩的头又一次不可抑制地胀痛了,他肩膀颤抖,用力抵住太阳穴,呻吟道:“是。我听见了。你知道了什么,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或者你不知道,你就说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想起那一段记忆,我一去回想就会头疼,我不知道自己在那时候经历了什么,在此之后,我拥有操纵精神和现实的能力,似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生成了。我想找回那时候的记忆,那也许与我的身世有些关系,申王殿下承诺会帮我在普天之下搜罗信息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毫无头绪。他怎么会得不到一点消息呢?很明显,只是他将真相隐藏了,销毁了,然后这虚无的东西,作为我的威胁。”

    他不会一点都不记得过去。他的记忆还在,可都是断裂的一小块一小块,每一块都有破损的缺憾。他记得爷爷,但他不记得在遇到爷爷之前发生过什么。他记得四皇子,可是不记得他所说的兑现承诺。他记得自己投靠申王殿下,可是不记得自己习武的大部分过程。这真是太奇怪了。后来收了惊鹊和鸣蝉,他干脆让他们投入同一个老师门下习武,但依然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他的过去,仿佛强行退出了记忆,是不可捉摸,是天上不可拥有的繁星闪烁,每闪一下,他就会被光芒灼伤。啊,痛。

    王烈枫这样说,倒让他有些吃惊,毕竟他在外界反向念咒,里面的王烈枫根本就是一无所知,而且他记得自己并没有保持清醒念完,还差最后的一个字,险些就功亏一篑,何况自己反被幻觉所制,沉溺到了他怎样都无法再追溯的回忆中去,更是让希望变得渺茫。王烈枫能出来,他觉得大部分是靠着王烈枫自己的本事。

    王烈枫叹了口气,道:“因为,困住我可不是杀了我的意思,既然赵佖是这样对你说,你也不会越界,那么,必定不会真的置我于死地。虽然每一招都很凶险,但都在我能够逃脱的范围之内。除了最后一次,也就是刚才的雪凤凰那个幻术,你当时非常着急,以至于浑身真气胡乱游走,内力忽大忽小,突然就爆发了,将那只毁天灭地的雪凤凰放了出来。但是你后来有努力在控制,我知道,你一直在试图让幻境消失,否则我就要冻死了,你也害怕我死。我在内,你在外,要将这样的幻境消灭,实在是两种因素缺一不可。只是我奇怪的是,你居然放弃了整个幻境。”

    陆时萩笑起来,道:“王大将军倒是很会揣摩人的心理。只是,您为何这么肯定,我一定是这样想的呢,我只是没有力气了,仅此而已。”

    “因为,”王烈枫道,“因为当时我对你说了一句话,你大概听见了,还想知道它的答案,是不是?”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的师父是什么人了。

    陆时萩没有听错。王烈枫在被卷进去之前,确实对他说了这句话。这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他自以为是的臆想,而是他真真切切地听到看到,并且在意的一句话。因此,他才会追悔莫及,生怕王烈枫不能够及时恢复过来,而错失这一个接近真相的机会。

    ——啊,头好疼。陆时萩跪下来,跪在雪地里,倒在地上浑身发抖,勉强支撑起身子而后抬头。他的鼻子在流血。陆时萩用手指捏住高挺的鼻梁,将鼻翼推向鼻中隔,微微用力按压着,鼻血渐止,呛入口腔肺部,他微微地咳嗽干呕,神情恍惚。

    但是令人欣慰的是,雪凤凰的阵消失得无影无踪,风暴似的雪也不再咆哮怒吼,不再往人的身上横冲直撞,它们软踏踏地倚靠在墙角,重新成为无生命的事物,是上天赐予大地的礼物,是丰年的预兆,是撒盐空中,但偏偏不再是鸟。

    而整个院子,也变回了正常模样,这里的地面与外界的地面再无两样,都是一样的平整,广阔,一干二净,除了少许的,新溅上去的血,是一朵一朵的小梅花。但是平整并非意味着没有什么暗涌波动。譬如,靠近墙壁处的地上,地砖掀开一半,旁边散落了些小的武器,是王烈枫刚进来的时候陆时萩用以恐吓欺骗他的,而此时已经逐渐被雪花覆盖,变得若隐若现了。而别的机关,也随着时间流逝而被薄雪覆盖,折断的箭躺在地上被光一照,明晃晃地反光。

    “不会的。你要是现在想杀了我,随时都可以动手。你的能力不局限于此,你今天只使用了精神攻击,但你的身子几乎没有移动过。”

    “哦……”陆时萩道,“那是为什么呢。”

    “提示?”陆时萩微笑,“此话怎讲?”

    “我看见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王烈枫淡淡道,“它一次一次朝我奔过来,我不得不追随它而去。你尽力提示我了,我知道。要是没有你,我到现在还困在里面——也许已经死了。”

    这些都是陆时萩当时的日常活动,他渐渐地也习以为常了。然而最痛苦的似乎并不在此,而是对于他精神的摧残。死亡,孤独,寒冷,伤病与黑暗,连着七日不食不动,杀死同伴,徒手与猛兽搏斗,这些残酷的训练使他变得有足够的杀伤力,也足够可靠——还要记住,除了主人的命令,别的谁也不听,要冷静得似风暴,要狂热得如冰窖,要视主人如神,要忠诚不二。申王殿下是主人,申王殿下是神。

    除此以外,陆时萩的特异功能也被重点培养。精神足够纯粹,体能就会得到开发,人与宇宙沟通,能够冲破虚无与现实。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真言一出,接下来的世界就能够由他创造,他是这幻觉世界的王。

    陆时萩低声笑道:“不必了,我头疼没有力气,您就让我休息一会儿等恢复吧。真聪明啊,王大将军,居然在这样的险恶境地之下,还能够发现雪凤凰的本体所在,没错,正是这一把九曲枪,它也是刚才火蛟龙的本体,是我通过幻术,将它化作火蛟龙的七寸,化作冰凤凰的心脏。但是王大将军您顺利地、及时地破除了它们,果真是智勇双全,临危不乱呢。”

    陆时萩发现,发现将注意力集中到王烈枫而不是别的地方的时候,头就不像刚才那样疼不可耐了,痛苦消退得很快,似乎那是一个禁区。

    “我不聪明,只是运气好些。”王烈枫道,“给我提示,帮助我脱身的不是你吗?”

    而王烈枫,手持长枪向他走来,枪的红缨飞舞,仿佛是刚才他所召唤出的火蛟龙,此刻缩小成了这把枪的精气神,更加随心所欲地在空中游走。

    “钉”的一声,枪戳刺在陆时萩身前的雪地里,王烈枫蹲下身来,伸出手到陆时萩身前,道:“起来。下雪天趴在地上可是会冻坏的。”

    骨法,气合,剑术,棒术,火术,枪术,游艺,教门。陆时萩并没有完全失去关于习武时期的记忆,他还是记得这些基本的东西,他学的功夫,是流淌在他血管之中的血液,是在他思想之中的烙印,是下意识的一些永不消逝的东西。

    陆时萩十几岁才开始习武,时间看似晚了些,然而对于聪明脑瓜如他,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甚至对于艰涩的概念会有更深刻的了解。事实证明这个写过是可喜可贺的,陆时萩的功夫很快地赶上了赵佖别的手下,且每一日都较前一日突飞猛进。陆时萩实在是个天才,是天赋异禀的,是精神和身体都极其优秀的一样成功的试验品。

    从走竹竿开始,将浑圆光滑的竹竿升至离地三尺处,人在竹竿上行走如常而不滑倒,逐渐抬高竹竿高度至几十尺,人在上面翻腾跳跃如履平地之时,才能够在墙头树木上行走如飞。随后,人从竹竿上滑下来,双手抱住竹竿坚持一个时辰而不掉下去,又躲过突如其来的暗器,力量与灵敏度才能够得以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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