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罗绮生香娇上春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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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道:“没错……蛊是向生而死,从死亡中开始,又以完全的消灭而结束……”

    “是这样呢。”赵佶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蛊这个东西,皇后娘娘应该对此很熟悉了吧?”

    “我……”皇后咬牙,捂住了自己的脸,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有身体手臂颤抖着,终于筋疲力竭地将手放了下来,满头满脸细密的汗珠,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她竟浑身冒冷汗了。

    赵佶起身道:“皇后不必惶恐,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东西的来历,这可能是拯救皇上的最后办法。我小时候,四哥不可能将全部真相告诉我,他甚至只是将它当做玩具给我,能否解开疑惑就要随缘。而今它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化为灰烬了,我不能够就这样让它去吧,皇后娘娘。从情感的角度来看,我们也许是同一条战线的,对吧?”

    皇后的眼神依旧凶狠,但在赵佶说完一番话的此刻,就变成了一种毫无办法的无奈的凶狠,她偃旗息鼓,无力地望着地面,眼神木然道:“没错,我用过蛊,在许多年前……在我刚入宫的时候。”

    赵佶抬眼看着皇后,道:“皇后,可是你已经够美了呢,这样做根本没有必要啊。”

    这句话让皇后很舒心,于是她浅淡地笑了。然而这样的愉悦也没有持续太久,她的笑容是雾气迷离的星空,若隐若现尔后匿于黑暗。

    皇后喃喃道:“我知道我美,可我也害怕自己年老色衰,花朵越是开得灿烂美丽,就越是衰败得残忍可怜,触目惊心。我那时候还年轻,十四岁那年得了第一次宠幸,就开始担心这样的问题,以至于战战兢兢不能面对皇上,以至于有一次皇上发了怒,将我完完整整地抬了出去。自此,我有一年多没有再被临幸。”

    赵佶问道:“之后呢?皇后娘娘是怎样得了盛宠?你在皇上身上下了蛊吗?”

    皇后盯着他,抬起眉毛笑了起来:“这可能吗?那时候我是怎样的身份,我是根本接触不到皇上的,有这样念头的时候,身边一切关于皇上的东西已经尽数消失,也就无从下手。唯一能够下手的,只有——”她哀哀地笑起来,“只有我自己啊。”

    赵佶叹道:“我猜到了。皇后找了人给自己下蛊?”

    “是。彼时宫中有一掌管祭祀的人,妃嫔们常常找他看病或是算命,是一个超出常理认知的奇异角色,而宫中还特意给他安排了司职,但算是一个闲官,平日也无事可做,就爱在后宫给各位娘娘看病,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巫术’。我找到了他,希望他可以让皇上重新眷顾于我。他看了我一眼,对我说,不可能在皇上身上动手,你的要求不能实现。我说,不,是请你改造我,我可以付出代价,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赵佶喉头一紧,将眼神撇开到一边的墙上,道:“你觉得皇上对你的喜欢,是这样重要的吗?你不顾一切要得到,即使他知道会痛苦,你也无所谓吗?”

    皇后道:“他永远不会知道的,或者他早就知道了,一个满是女子的后宫,来了一个完整的男人,整日整夜地待着,什么都不发生才不正常。那之后,他给了我一罐蛊虫,让我在床下埋七七四十九日,等到只剩下一只虫的时候将它吞服,即可生效。我这样做了以后,在吞下虫子的一瞬间腹痛难忍,昏迷了一整天再醒过来,已是皇上在我身边了。”

    “它起效了?”

    皇后长叹一声道:“我以为是这样,因为之后无论我怎样暴露自己糟糕的脾性,皇上依旧对我喜欢得无比深沉,我以为是蛊的原因。直到我怀孕,以为要诞下皇子,而在生产的当天,接生婆抱着我的孩子给我看——竟是一只头上长角,双眼金黄,长了一条尾巴和浑身细软小手的怪胎。它没有活过超过一个时辰。再后来,我再次有喜,可那一次还是一模一样的一幕,一模一样的胎儿,它像极了我吞下去的那条蛊虫,头上长角,眼部金黄,浑身上下上百只足……我才知道,蛊的目的是伤害我,是为了让我失去威胁力,让我不会威胁到他的女儿。至于皇上对我的感情,是真实地存在的。即使解了,我的身体也是不能完全复原了,我现在的身体是不能够生育了的。”

    “他的女儿?”赵佶道,“祭司的女儿也是妃嫔吗?”

    “何止是妃嫔?”皇后笑道,“那正是正位中宫的,孟皇后啊。”

    赵佶猛然抬头道:“什么?”

    皇后道:“太后,先皇,还有皇上,他们全都知道。”

    气氛瞬间凝滞,沉默笼罩冷宫。

    许久,皇后开口道:“还要听吗?端王。”

    “我要听。”赵佶道,“皇后娘娘请说。”

    “我后来听说,许久以前,这位祭司还非常年轻的时候,在四皇子身上做了一个试验,他悄悄在四皇子身上下了蛊,以试探是否有成效。后来他被杀了,原因正是因为他在宫中使用了这些邪门歪道的法术,而且导致了皇室成员的不幸。比如四皇子平日里还挺正常,突然发疯似地爱上了一个小男孩,后来连精神都受到了严重的损害,这样的行为,大概也是蛊毒所造成的。”

    赵佶眼神一寒,并且微微地有些吃惊,他轻声道:“皇后果然,全都知道吗?”

    “我知道,我清楚得很。因为那个时候,四皇子曾经找过一位高人,请求他拔除自己身上所中的蛊。四皇子身上已是病入膏肓,蛊毒深彻,而且甚至是种在他的精神之中,慢慢将他侵蚀掉。但是并非不可解,四皇子对此也很乐观,他甚至要求将身上的蛊取下一部分来,重新炼一个蛊虫玩玩,也不知道最后去了哪里,谁知道竟最后辗转到了你的手上……”

    “也许四哥想让我哪一天知道真相吧。”赵佶幽幽叹道,“皇后娘娘,这实在是……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皇后冷笑一声,道:“真相?即使找到真相也没有用的。他可是先皇的帮凶,是先皇的功臣,解决了先皇的心头之患,顺便还解决了先皇自己……越是有效的东西越是危险,再亲近、再忠诚的人,露出獠牙反咬一口的时候,都会造成比平时恐怖数倍的伤害,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讽刺。他做了这些事情,先皇还赏了他;可他接下来做的,却是先皇临死也没有想到的,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背叛,先皇或许到死都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灾祸却一路绵延,降临到了皇上的头顶。”

    “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替我解蛊的正是给四皇子解蛊的同一位高人。而他的名字是——林惊蛰。”

    皇后却惊诧得浑身僵硬。她定定地看着赵佶的手,看着赵佶将双手拍得干干净净,她瞠目结舌道:“你这是……这是……”

    赵佶笑了笑,以和善的语气柔声道:“这是蛊虫啊,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密闭容器里,让它们在其中互相打斗,最后剩下来的那一只就被称为蛊。十几年前,四哥将蛊虫装在这个小铜盘之中送给我,说是宫中一位巫师研制出的小玩意,只要这东西不摔碎,每天晚上都能听见里面有声音,它是活的,里面所有的一切东西,都形成了一个生命的小小的循环。但是一旦摔碎了,就会全部化为灰烬,四哥说,这也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那时候离他失踪不到一个月,这东西可以算是他的遗物。我是过了很久,找人问了才明白,原来里面是各种各样细小的毒虫,整天整夜地在里头打架。我听到的不是生命的声音,而是生命消逝的声音。”他的眼神深邃,像是平静黑暗的湖,深不见底。

    丫鬟赶紧起身道:“是,奴才已经将碎片暂时清理到桌下,皇后娘娘小心别踩着了。”

    皇后坐回到床上,扶着额头,神情疲惫道:“你有什么要问?”

    赵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有一道细小的突痕,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那赵佶能看到这个疤痕是肉粉色的。赵佶身上很容易留疤,真要伤到了,恢复原状得花上十天半月。他的手很快就从伤口处离开,双手从脖子处往后抚摸,捏住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根细绳的尾端,将相互勾连的钩子往内一推,往下一掰,将绳解开。

    吊坠在远处发出破碎的声响,引得赵佶抬头一愣,怅然若失地笑了笑。接下来赵佶做了一个让皇后吃惊的举动:他一声不吭地朝着吊坠所落下的方向爬过去,低头捡起了吊坠,一旁的丫鬟同情地看着赵佶,赵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头朝她微微一笑,将破碎吊坠捧在手里,重新回到皇后身前,道:“皇后,你不再看看吗?”

    皇后道:“你非要来刁难我是吗?我——”她突然看见赵佶捧着的一抔碎片之中,有什么东西忽然抽动了一下,她心头剧震,一眼看过去,大惊失色。

    只见一只形态奇异的小蠕虫在赵佶手中抽动,那只虫呈金红色,头顶一只冲天的硬角,两只尖锐的巨大的螯,身下密密麻麻的十几条腿颤动着,如同烟花爆裂之前在天空中画出的一道弧线,然后,啪地一下炸开紫色小花,四肢百骸四分五裂地化作彩色灰烬,像是一颗风干的葡萄碾碎在赵佶的手心。赵佶低头看着自己手掌心的残骸,吹了一吹,细密的灰随着冬日里的冷风消散开去。他目送灰烬飞走,眼中带了几分的可惜,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赵佶打了个寒噤,脑海中浮现出“秦娥梦断秦月楼”一句诗——音尘断绝西风零落。殿中的布置非常简陋,偌大的宫中一人一床一桌而已,加上他也一共只有三人,气氛极为诡异。此刻是傍晚,是晚霞橙红、光线温暖的时候,然而在这破败的冷宫之中,光也只是慢吞吞、慢吞吞地穿过窗棂投射下来,在地上打出几个不规则的四边形的影子,丝毫没有温情,唯有肃杀的寒彻沁入皮肤神经骨髓,发了疯地往身体里钻,更显得这冷宫的凄清可怖。

    赵佶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他吞咽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以至于顶在喉咙口的指甲嵌得更深,吓得他直冒冷汗,他清朗脆弱的少年音并不响亮,但在这封闭的室内依旧非常清晰,他战战兢兢地呼吸了一次,道:“皇后,我是来找你问一件事情的。在我说出来之前,请你务必稳住,不要误杀了我,要是你指甲里头藏着的毒真的流入我的血液,导致了我的死亡的话,你就真的再也无法摆脱谋害皇帝的嫌疑了。”

    咔。指甲更深了几分。皇后根本没有仔细听他说话嘛!赵佶在心里嘟嚷着,再次感受到一阵刺痛,于是身子直直地绷着不敢乱晃,就怕不小心自己往前一歪,生命在此结束。他打算重复一遍的时候,不曾想眼前的皇后却红了眼眶,于是他问道:“皇后娘娘,你能不能先把你的指甲收……”

    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在朝着皇后的方向走过去,直到在距离皇后三步远处停下,他跪下去,将吊坠从自己脖子里取下,双手捧着递给皇后,道:“皇后,这是四哥交付给我的,我戴了十几年,皇后娘娘还记得这件东西吗?”

    吊坠生得并不起眼,它由一根极细的绳绑住,吊坠部分是圆圆的一个破旧的花纹磨平的铜盘,并且开始生锈出现铜绿的征兆。皇后板着脸看了一眼,立刻瞟到了吊坠上的铜锈,眉头一皱,一巴掌打过来,啪啦一声将吊坠拍到远处,道:“什么脏兮兮的东西,你是想来毒死我是吧?十几年前我才多大,你以为我年过四十了,还是觉得我是像太后那样的老妖怪?你别想来折辱我,给我滚出去!”

    赵佶道:“我知道皇上,也就是我的哥哥,他对于你的感情。他已经活得够苦了,一个傀儡,做任何事情都是无力与徒劳,只有在看到你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会有光。在冬至的夜晚,他曾经试图融入我们,他想找回十几二十年前,大家还是少年时期的那种亲密无间,只可惜年龄与身份让这一切都变作不可能。他失去了我们,也失去了过去,这时候我看到他回头望着你,皇后娘娘,那时候你正在自顾自地饮酒,皇上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是羡慕与温柔,他的眼神仿佛一块温润的玉石,忧郁一扫而空,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一瞬间也是切切实实地存在过,这种感情与别的一切都无关,只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明白,他深爱着你。”

    随着一声叹息,终于,指甲稍微离开了赵佶的喉咙,赵佶也勉强松了口气。皇后似乎有些失落,她看着赵佶,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凶狠,像是一只泄气的球,像是融化的冰雪,她直起身往回走,走向自己的床,再经过丫鬟的身边,道:“将灯全部点上,手脚麻利些。”

    随着灯光亮起,赵佶终于看清楚了眼前之人,正是皇后。皇后的面容惊艳异常,她冷冷地看着他,画满了花纹的华美的长指甲抵在赵佶喉头,美丽的眼睛凶狠地凝望着他,此情此景,就仿佛一幅静止的、浓墨重彩的画。

    她年龄与赵佶相仿,至多不超过两岁,然而她却已经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但是赵佶对她并不非常羡慕,也绝无同龄人的亲近感,他只觉得威严与敬畏,以及心慌意乱的恐惧,而这恐惧感,是从他踏入冷宫的这一刻起开始的。他的眼睛朝着皇后身后,朝着冷宫里别的地方瞟,只见后方空空荡荡的宫殿的地面上是碎了一地的碗筷饭菜,跪在地上收拾的丫鬟点起了手中的灯。

    皇后冷冷道:“你知道什么?你一个王爷懂什么,你整天住在宫里头的吗?”

    赵佶的眼神回到刘皇后身上,温柔笑道:“既然皇后娘娘非要让我说,那我也直说便是了。太后一向不喜欢刘皇后你,认为你是鸠占鹊巢,并且过于狐媚,甚至影响到了皇帝的风评,那就是罪该万死的症状。但是我也疑惑,当一个男人出了事,甚至只是因为不够完美,其责任总是要尽力推卸到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的女子身上,似乎那并不是他的过错,而更可笑的是这又总是由一个最爱他的女子的口中说出,这难道不是是加倍的伤害与迫害吗?所以,我对于之前所说的,我所知道的这些内容,是一点也不相信的。”

    皇后声音颤抖地道:“那你说这么多干嘛啊,你知道些什么?”

    皇后苦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我,杀掉皇上?为什么都觉得是我会谋害皇上?我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这样的理由又有几分可信?我不过是一个女子,无权无势,唯一值得骄傲之处就是在盛宠之下,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由皇上的宠幸而产生,将来也会随着皇上的死亡而消散的,我凭什么呢?哈,我凭什么呢……太后居然以这样可笑的漏洞百出的理由降罪于我,明明平时还憎恶我与皇上如胶似漆,真是可笑至极,滑天下之大稽。”

    赵佶接口道:“我知道,皇后,我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说着,他身子贴在墙壁上,虚弱地往下滑落,恍若小山破碎,岩石坍塌,他在下落的同时,有一样细小尖锐的硬物顶到他咽喉处,要破不破的着实叫人心惊胆战。他坐在地上的时候,视力终于恢复到勉强可以视物,他看见一双绝美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发光,幽微诡异,他便知道是皇后了,于是用力笑道:“皇后娘娘,你是不是误会我是杀手了?”

    没想到皇后身手这样矫健,又或者是他自己太脆弱太无能了。

    “我知道是谁来了。是你杀了皇上,我不杀你杀谁?”是尖细娇嗲的猫音,背后掩藏着杀意与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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