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万里帝王家 1

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最新网址:www.umiwx.org

    苏灿看着冰墙,道:“你能认识到这一点还算是有救,因为它是墙,上不封顶。你要是会些武功,倒是可以试试从上面出来……也不行,冰墙太滑了。”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去,“看来,他们已经结束了战斗,还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里经过,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要怎么做?”赵佶问道。

    “往后退。”苏灿抬头,他的眼睛里烧着一团幽微的火,暗红色将他的瞳仁照得宛如琥珀,“到最中间去,捂住眼睛蹲下去。”

    赵佶道:“好。”他照做了,在他蹲下的时候,悄悄从指缝之中看出去,看见火雨凝聚成数颗浑圆硕大的火球,流星一般拖着光芒灿烂的流苏似的长尾巴,朝着冰墙的方向横冲直撞而来——“砰”!冰墙破碎,冰渣四散,赵佶赶忙将头低下去,恨不得埋在膝盖间,像是一只鸵鸟。撞击声,破碎声,以及冰融化的嘎吱作响声交织成乐章。

    仿佛过了很久,当苏灿走近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见周围冰碎了一地。他站起身来,看着满地残渣,喃喃道:“他们已经突破了那边的防线啊……”

    “是啊,看来……”苏灿淡淡道,“银风死了。”

    银风的死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赵佶朝着银风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磕了两个头,口中絮絮低语了几句:“银风,康大人,我之后会报答你们的。你们的家人会衣食无忧的。我别的什么都没有,但是……”

    时间紧迫,他说完便很快起身,道:“走吧,苏灿,去宋公公那里。”

    “好啊。”苏灿已经走在他的前面,一回头,赵佶看见他的眼中仿佛有若隐若现的泪光,刚要问他,苏灿就抢先一步,微微讽刺道:“端王殿下,我都还没哭呢,您这是哪来的这样丰沛的感情?”

    赵佶道:“我只是被你的火熏到了眼睛,觉得难受。我之前还在想,你是从哪里点火来对抗冰天雪地的,原来这火的源头是你自己的身体,真是神奇。”

    苏灿笑着,大步往前走,口中道:“是啊,不然,你以为之前章惇派来的那些逃兵,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怎么在一瞬间就解决掉他们的?速战速决,能犯规的就尽量不用费时费力的方式,达到目的就好。反正我是个怪物这件事不能改变,只有成了带御器械了,才没有人会质疑,才能算是找到了归属。”

    赵佶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刚才来的那些人的同伴,会不会就不那么孤独了?”

    “你说什么呢。”苏灿苦笑道,“我从没想过。我只知道,和我一起出生入死,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几个带御器械,才是我的亲人。银风他无父无母,一个人孤零零活到现在,是我最喜欢的弟弟了。”

    赵佶愣了一下,身子一晃,黯然道:“啊,是这样吗。要是刚才我不催着你……”

    “人死不能复生,发生过的事情也没有如果。别想了,要难受也是我难过。”苏灿终于表现出了一丝不耐烦,说道,“走啊,别等到我骂你。”

    赵佶跟了上去,勉力笑道:“苏灿!是我错了。”可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而这将黑未黑的凄凄惨惨戚戚的天,也实在是不那么好看。

    宋公公觉得自己活了很久很久了。

    人在十几岁的时候,觉得人生漫长无比,这时候叫他用一半的生命换什么东西,说不定他也愿意,也是在十几岁的时候,人会最消沉——是因为有着最旺盛的生命力,而从未担心过死亡,因着这种无所谓,才会随口就是生无可恋。

    而再过些时日,到了而立之年,生活的重担压在肩头的时候,人最忙碌也最渴望活下去:做什么都来不及,上有老下有小,千万千万不可以死掉,要挺住,要奋斗,这样过了中年就可以享福,不必像现在这样忙得不可开交了。

    然而人过中年,到了四十多岁,这个年纪的人又是死得最多的,各式各样的意外和疾病纷纷上身,是对他们之前透支身体的惩罚似的,这时候的生命变得极其脆弱,人怕死又无可奈何,干脆直接迈入老年算了,至少有人照顾,安享这过一天少一天的晚年,在摇椅上看着子孙满堂,倒也不负这一生。

    可是八十多岁的宋公公没有子嗣,而且活得足够长久,以至于觉得人生太长,长得失去了意思,随着岁月的流逝,过去中年的焦虑,青年的意气风发和少年的自由烂漫一并在时间长河之中消失殆尽,只有当年的明月是浑圆清晰的一个大轮盘熠熠闪光,别的事物都不复存在了,他唯一恐惧的事情就是有一天他会忘记一切。

    宋公公进宫很早,五六岁就净了身,请上三老四少作证明人,写明自愿净身生死不论,免得将来出了麻烦,然而最重要的是要是他发迹了就可以捞些好处,后报是言外之事。宋公公依稀记得将他援引进宫的老太监, 用颤巍巍的手抚摸他的头,道,这孩子乖巧懂事,将来必定能在宫中如鱼得水,我也算是有了个孩子啦。

    他仰卧在石板上,几人按住他的腰和腿,布条扎住他的腹部和大腿。他的身体被用辣椒水清洗,神志比他的脑袋还要清晰,像一块被拉扯得极薄的破布。破碎不堪。他听见有人问他:“后不后悔?”

    “不后悔。”他道。

    那时候是仁宗在位。仁宗之后是英宗,再是神宗,到现在的哲宗。

    他看过了四代皇帝,四个世界,经历无数勾心斗角、悲欢离合,深知唯有沉默才是生存之道。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去,师父被人谋害,王妃试图笼络他,他擦亮双眼一步一步行进。

    几十年以后他觉得疲惫了,唯一的念想就是想要个“正常的”孩子——这是很难实现的,太监收了养子,养子进宫依旧是太监。于是宋公公在神宗时期,开始帮着照料几个皇子,四皇子赵伸悠闲,六皇子赵佣稳重,九皇子赵佖早熟,十一皇子赵佶天真,十三皇子赵似孤僻。几个皇子的性格他都一清二楚,也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们高兴。他把他们当成孙子养大,看着他们一个个会走路,一个个来听他讲故事,他们一个个都是自己的心头肉,这样悠闲的生活倒也快活得很——那时候宋公公已经六十多岁,一无所求,活得舒坦快活。

    宋公公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人生大愿,唯一的期盼就是早些死掉。他唯一的一次在人身上投入感情,就是在这些个皇子身上。然而他看不得他们长大,看不得争斗,心理上颇挣扎了许久,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早些死去,就不必看到腥风血雨。

    然而事情与他所预料的完全不同,神宗竟驾崩得这样早,以至于还没有到达可以争斗的年纪,哲宗就懵懵懂懂上了位,余下几位皇子纷纷封了王爷,一切竟以这样悲剧的开头以喜剧收了尾。只要活着,什么都可以看到啊,宋公公心想。他高兴地送几个长大的王爷出宫,虽然心中不舍,至少他们在出宫之后是安全的。一入宫门深似海,他宋公公可以活下来,但别的人就不一定了。

    宋公公的摇椅旁,随着最后一位皇子简王赵似的离去而变得空空荡荡。宋公公一个人躺在上面眯了很久的眼睛,从夏天到了冬天,摇椅从室外的阳光下进了房间,沉默了许久,终于重新有了声音,从人的声音变成了幼猫的喵喵叫。猫咪是娇嗲的生物,看起来一刻也离不了人,蹭着你的腿绕来绕去就是不让走,叫宋公公心花怒放。后来宋公公发现,猫一旦吃饱喝足就会走开了,你走过去它还会敬而远之地避开老远。

    宋公公起初很伤心,后来想了想,毕竟它们还是需要他,何况它们长得这么可爱。

    于是猫咪越养越多,品种也越来越多。洁白干净的大白猫,一身虎皮的狸花猫已经算是基本操作,后期完全入不了眼的不算,别人见德高望重的宋公公喜欢上了猫,便从世界各地搜寻了各式各样的猫送给他,像什么灰蓝色皮毛、圆头圆脑的;一身白长毛,脸上仿佛戴着黑色面具,有着深蓝色如同湖水一般的眼睛的;脑袋扁如大盆,鼻子也塌陷,喝水时候仿佛一只印章敲下去的;巨大如猎犬,长毛长腿如一只小狮子的;花纹如豹,矫健精瘦的;甚至还有浑身光滑,只有粉色皱巴巴皮肤的古怪品种。宋公公来者不拒,而且显然乐在其中,他的庭院每天猫叫此起彼伏,宛如天堂。

    有了猫,宋公公也就把皇子们忘了。即使是皇帝中了毒,皇子们逐渐显现出自相残杀的苗头,有小太监跑来告诉了他,他也只是低头在碗里添着猫饭,旁边几十只猫喵喵叫着凑过来,蹭着小太监的腿,在他面前打着滚。

    小太监不知所措,看着猫娇滴滴地叫着朝他走来,宋公公又不理他,他一着急,往前一凑,踩到了一只大尾巴猫的尾巴,那只猫尖叫一声往旁边蹿,掉头朝他嘶嘶哈气。

    宋公公皱眉道:“哎呀,你吓着我这猫儿啦!什么事情要这么着急啊,六支?以前师父怎么教你的,你都忘啦?没用的笨家伙,哎,还不如我这些猫儿听话。”他抚摸着那只猫的脊背,轻言轻语道,“雪球不哭,爷爷给揉揉……”

    名为六支的小太监音带哭腔,急切地说道:“师父,徒儿也知道平时没事不能来打搅您。可是师父,出大事了,皇宫中出大事了!”

    “在你刚开始说话的时候,有人经过这里并且施了咒。”苏灿抬起右手,手指在半空中旋绕半周,他往赵佶头顶轻轻一点,赵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灼热火焰从他指尖冒出,照得他的眼睛里都是橙红色的火光,顷刻间火雨倾盆而下,往冰墙上浇灌流淌,赵佶看见墙外嘶嘶冒着白烟,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苏灿便问他:“你踢一脚这面墙,能不能踢碎?”

    赵佶于是非常乖巧地用力踢了一脚,冰墙自岿然不动,于是他回苏灿道:“不能。为什么我还能听见你说话啊?”

    赵佶笑道:“那行吧,都是你的功劳,皇子也交给你来当好不好?”他从位置上跳下来,朝着苏灿的位置走过来,道:“苏灿,我要去找宋公公,我要找他问个清楚。我成年以后就不怎么见到宋公公了,他现在住在哪,你知道吗?”

    苏灿笑着抬手,阻止他继续往前走,耸肩道:“别急啊,为什么不问问我?我连你平时从哪一面墙翻出去都知道呢。”

    赵佶一愣,道:“啊,也是,你是带御器械嘛,理应熟悉宫里每一处的位置和每个人的住处。可是你看着我干什么啊?等等……”他突然有点紧张,小声道:“你不会把这事告诉太后了吧?”

    赵佶伸出手,摸到面前看不见的地方,起了一道透明的冰壁,登时胆战心惊双足颤栗。这冰壁起得不动声色,是极透明的样子,不撞到上面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冰冷和坚硬,直到此刻,赵佶才感受到了丝丝寒意从外界渗透进来。

    “跟你说了别急啊——”苏灿的笑如同夜空中的北极星,洁白明亮,美不胜收,他看着四处碰壁、面色焦虑的赵佶,道,“得亏是我和你一起出来,否则你现在就要被困在这里了。”

    赵佶颤声道:“什么时候升起的墙?”

    赵佶没好气道:“当然没有!我胆子再大都不敢谋害圣上,我是发了疯,还是中了蛊啊?我……”

    这句话一说出来,苏灿立刻抬头看他,赵佶一愣,停了下来,两人异口同声道:“中了蛊!”

    赵佶幡然醒悟道:“要是这么说,倒是能说得通了。所谓的‘诅咒’,就是‘蛊’。看着像是重病和中毒,但任何治疗方式在它面前都无济于事。从我父皇那一辈开始,宫中就禁止怪力乱神的东西进入,求神拜佛、炼丹烧香,更是大忌中的大忌。说不定就是出于对这种东西的恐惧也说不定。唯一有望改变这一切的邵雍,最后也和父皇决裂了,父皇就按照正常的方式,处置了邵雍的弟子们。——啊,也许,也许真的是这样!”

    苏灿冷笑——他露出这个美妙又邪恶的表情的时候,下一句话准没有好事,他语气平和,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也太不信任我了。不是,你以为只有我能看见你干了什么吗?”

    “啊?”赵佶突然万念俱灰,仰天哀叹道,“完了完了,这么多年做了无用功……”可是他话音未落,人往前走了半步,嘭地一下撞到了一样硬物上,整个人往回一弹;他瞪大双眼往后退,往前一看,苏灿明明白白清晰无比地站在他面前。

    “就是这样。”赵佶点头道,“如果缺少了‘真实’与‘虚幻’之间的过渡,许多事情听起来也变得虚浮、不可思议,也就很少有人会去相信,也就落不到实处去,比如我们才想到的‘下蛊’,又比如我四哥。所谓的‘将诅咒转移到他身上’,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在他身上下了蛊呢?四哥是这样,那我父亲是不是也这样,皇上是不是也这样呢?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也难怪用普通的方法无法救治了——哎呀,我真聪明!”他忍不住为自己鼓掌叫好。

    “嗯?”苏灿道,“你以为你能推断出这些,是凭你一个人的本事吗?”

    “那你杀他了吗?”苏灿淡淡问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过脑子,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羽毛。

    之前在丰乐楼发现有人跟踪的时候,苏灿就开始思考缘由了。来者所拥有的气息非常陌生,既非杀气肆虐的亡命之徒,也非训练有素的雇佣杀手,而是一股未知的力量,非常执着也非常凶悍。然而那时候赵佶装作喝醉的样子,精湛的演技甚至骗过了他,他满脑子都想着要早点带他回去,加之已经拜托了贪狼对付他,也就没放太在心上。可一旦空下来,他还是发现了赵佶身上的可疑物品,比如这些白色的羽毛,而大雪是它们的伪装。

    “哦?”苏灿眉毛一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故事呢。”

    “那也很正常,太久远了,许多人都不知道,宋公公这样见识广、年纪大的,才会知道些。据他所说,那简直是一个神话的年代,也是我小时候,带我的宋公公给我讲过的,那时候有的人会变成动物,有的人会抓着一根绳索攀爬入云端,还有的人能听懂飞鸟说话。这些故事真叫人着迷,但每一次讲完故事,我问他,这些人现在在哪呢?宋公公都要强调一遍,这些故事都是假的。但是,我才不信呢,我始终觉得这是真的。宋公公总是不愿意告诉我,我就跑去问哥哥们。四哥最喜欢我,所以就算我问他这些小孩子胡思乱想的问题,他都会认真答我。一开始他写信口胡言的,可是问到后来,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于是着手研究了起来,可惜至今也没个结果,后来还被抓走了……”赵佶揉了揉脑袋,苦恼道,“啊,我扯远了。我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苏灿淡淡笑道:“你想说,之后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与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有关,而之所以一筹莫展,也是因为关键信息被阻隔。”

    苏灿道:“你接着说。”

    赵佶的眼睛闪着光:“苏灿,你听说过吗?在父皇之前很久,比英宗还要久,也就是仁宗的时代,满街上下都是异能人士。”

    打破幻觉其实并不困难,甚至简单到只要两个人提供不同呈词,找出相互矛盾的点,幻觉大多时候即可迎刃而解。因为,幻觉是个平面,看似完美无缺,在边缘处则是摇摇欲坠,自相矛盾,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苏灿看见赵佶脑袋上有白花花的一片绒,看着有些烦心,便走了过去,伸手取了下来,拈在手里看了看,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赵佶道:“你是说,父皇他的死,是因为幻觉掩盖了现实。也就是说,整件事情与都“投毒”无关,而重点在于‘侵蚀’。在他体内的诅咒突然发力,使他的身体在短时间内无法承受,因此出现了吐血的情况。”他声音一沉,“倒是,和皇上的情况一样。吐血,衰弱,无药可救,而且他当时指着我,他问我,我为什么要杀他……”

阅读汴京异闻录最新章节 请关注完美小说网(www.umiwx.org)



随机推荐:打脸是门技术活炼明大秦之万代帝王都市之最强仙道重生之追爱少女火影之超级副本

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推荐本书加入书签报告错误